“不知道。”卫禇眼睫微动。
“那我就在这等着吧,”宋少衡顺势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还吩咐宋巍去拿些小食和茶水过来。
“你没有事要忙吗?”卫禇冷淡地俯视打量着宋少衡。
“已经忙完了,现在见郡主是最重要的事,”宋少衡只当是没瞧见卫禇的目光,慢条斯理地低颌挽好袖口。
见宋少衡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卫禇也不好直接赶人,只能由着他坐在这里。
宋巍端来点心和茶水, 卫禇也没客气, 直接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拿起一碗金玉羹吃了起来,宋少衡坐在旁边吃着滴酥。
“你一个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不好好在汴梁呆着, 怎么跟着我们郡主到处跑啊?”卫禇随口试探道。
宋少衡:“郡主之前的贴身护卫离世, 太后不放心, 便让我跟着。”
卫禇笑了笑, “是太后让你跟着郡主,还是你自己想跟着?”
宋少衡抬眸对上卫禇的视线, 并不退让,一字一句道:“自然是,太后的意思。”
卫禇和宋少衡就这样坐在院子台阶上,从下午一直坐到深夜,贺兰漪房间内燃着灯,但始终没有动静。
卫禇也不免有些着急,毕竟前几年贺兰漪修炼那颗黑珠子,走火入魔,差点杀光了刑部大牢里的死刑犯,她自己也近乎力竭身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自那之后,贺兰珩之便让人封了贺兰漪修炼的经脉,不许她再修炼道术。
但此事越是凶险,卫禇就越不能进
去打扰她,一旦分神,更容易出事。
见卫禇心事重重地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明显是贺兰漪现在在做的事有危险。
“卫将军,郡主到底在忙什么?”宋少衡起身问,“可否需要我进去帮忙?”
“不必!”卫禇抬手挡住宋少衡,坚决道:“郡主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
两人对峙的时候,天上忽然卷起狂风,一道巨大的白色闪电穿透云层,直直地劈落进贺兰漪的房间。
卫禇和宋少衡皆着急地跑到门口,屋内灯烛俱灭。
此时盘腿坐在矮榻上打坐的贺兰漪只觉得喉口腥甜,刚睁开眼睛便吐了一大口血。
她捂着胸口抬眼看向被雷劈焦的木窗户,冷风吹进来,梁下悬着的斑竹帘卷起边角,她又低头吐了几口血,才长呼一口气,胸口闷痛稍稍缓了过来。
不过所幸那颗黑珠子已经被她成功炼化进体内,后脖颈的溃烂伤口不断愈合,她的五感也在逐渐恢复到最佳状态。
就比如,即便屋内黢黑一片,她这会儿仍然能敏锐地感觉到门口站着卫禇和宋少衡两人。
这熟悉的、温暖的强大力量终于又重回她体内。
赵乐仪是汴梁天师院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术士,贺兰漪继承了她的天赋,从小便跟在她身边习练,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犯懒,但底子还是很深厚的,若非是几年前贺兰珩之让人封了贺兰漪的经脉,贺兰漪也不至于需要在身边带着个精通道术的护卫。
她囫囵用袖口擦了下嘴角鲜血,朝门口喊道:“你们俩先进来。”
卫禇和宋少衡听到贺兰漪的声音,忙推门进去。
重新点燃灯烛后,宋少衡瞧见了地上的一大摊艳红血迹。
“郡主,”卫禇忙过去给贺兰漪诊脉,过了一会儿,紧蹙的眉间才逐渐舒展开来。
“跟你说了我肯定没事的,”贺兰漪半挑着眉,看了眼卫禇,又转而看向宋少衡,“宋少衡,我被妖怪伤到,需要静养,最近一段时间呆在江陵城养病,谁都不见,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宋少衡走上前,轻声问:“你要去哪?”
“十天之内,我会赶回来,你在江陵府处理好元家的事,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回京,”贺兰漪垂睫,并未直接回答宋少衡的问题,云淡风轻地接过来卫禇给她倒的茶水漱了漱口,嘴里依旧血腥气浓重。
“我不能跟着一起去吗?”宋少衡这话听起来莫名有些心酸,就像是要被出远门的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
贺兰漪:“卫禇会陪我去,你在这养伤吧。”
宋少衡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极其失望地哦了一声。
卫禇开始赶客,“宋管军,夜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你什么时候走?”宋少衡不愿意挪动脚步,继续问贺兰漪。
“等下就走。”
“这么着急?”
贺兰漪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苦恼,“我这段时间在江陵城呆的厌烦了,一刻都等不了了。”
“那好,那我先走了,”宋少衡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走到门口。
左思右想,又突然停下脚步,折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贺兰漪这会儿已经下榻坐在镜台前,拆了发髻,准备辫个郎君惯常梳的圆髻。
宋少衡看卫禇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想这人可真没眼色,都没瞧见贺兰漪要重新梳妆了吗?居然还不避嫌地呆在这里。
“我,我回来是问问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卫禇看出了宋少衡的心思,走上前,“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宋管军,你去休息吧,郡主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男女有别,你在这也不方便。”
“那卫将军不出来吗?”宋少衡坚持道。
卫禇觉得这话实在是可笑至极,他和贺兰漪、贺兰珩之一起长大,比许多自家人都要亲近的多,他甚至于把贺兰漪当成是自己的嫡亲妹妹,现如今哪里能轮得到宋少衡这个半路出现的愣头青说三道四。
“宋管军未免管的太宽了些,我与郡主如何,好像跟宋管军没什么关系吧?”
宋少衡:“太后要我护卫郡主安全。”
卫禇:“现在我在这,就不需要你来护卫了。”
“这话卫将军说了不算,”宋少衡继续道,”如果郡主出了差池,我没法跟太后交代。”
“你听不懂……”卫禇的话还没说完,贺兰漪实在是听不下去两人吵架了,“卫将军,你先去瞧瞧我们的车马准备好了没有。”
“郡主,”卫禇不敢相信贺兰漪要他走。
贺兰漪起身,推着卫禇的胳膊,皱着眉头嘱咐道:“我晚上没吃饭,让人给我多带些点心吃,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
卫禇不甘心地瞪了宋少衡一眼,只能转身离开房间。
“说吧,你到底想干嘛?”贺兰漪抱着胳膊,眯着眼睛打量着宋少衡。
宋少衡眨了眨眼,争取道:“我不想自己呆在江陵城,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没有那个必要,”贺兰漪坚定地摇了摇头,“卫将军武功修为都很高,而且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出事的,你身上还有伤,没有必要跟着我去,就算出了事,皇祖母怪罪下来,我会扛着,不会波及到你的。”
“我不是怕被问罪,才要跟着你去的,”宋少衡有些难过,继续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我,我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贺兰漪微微蹙着眉,等着他的答案。
“你还记得我们没有来到江陵城之前,江陵城莫名其妙发了一场洪灾吗?我发现是有人往蜀江里放了水精,才造出了这场惊天大祸,那两个胖瘦和尚,还有太一宫的柳法尘都在外面还未归案,我怀疑此事与五年前的蔚州之战有关,那幕后之人沉寂多年,如今再次出手,怕是会对你不利,而我在太一宫修习多年,如果再遇见那背后之人,应当很快就能抓住他。”
经宋少衡这么一说,贺兰漪倒是记起来五年前蔚州也曾发生过奇怪的洪灾,这倒是让人不得不防。
“这个你放心,卫将军也曾在太一宫修习过三年,他可以应对的,”贺兰漪淡然道。
宋少衡抿了抿嘴,一时间没想出来更好的理由,只是在贺兰漪面前委屈巴巴地干站着。
“你回去休息吧,我得尽快换衣服,”贺兰漪劝他道。
“我……”宋少衡郁闷地看着贺兰漪,他只恨自己这会儿脑子断片,死活想不到一个非要贺兰漪带他一起去的理由。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正巧宋巍寻了过来,卫禇的亲兵进门来禀报说宋巍在找宋少衡。
怕宋少衡又拒绝吃药,正好趁着贺兰漪在这里,宋巍故意在外面喊着要见贺兰漪。
贺兰漪听到了外面的喊声,觉得宋巍有点奇怪,于是好奇地让人把他放了进来。
“你不是来找你家郎君的吗,怎么又突然要见我了?”贺兰漪之前和宋少衡、同钰被关在江陵府地牢里的时候,宋巍在外面对青窈很是照顾,因而贺兰漪对宋巍的观感倒是还不错。
被放进来的宋巍怨妇似的看了眼宋少衡,开始往外倒苦水,“郡主,之前在元家老宅,那蜘蛛精不是袭击您和同钰郎君吗,当时情况紧急,我们郎君为了救下您和同钰的性命,把毒先渡到了自己身体里。”
“谢大夫要他每天都必须服用解毒丸,可他忙起来根本就不记得吃,还嫌那药丸苦,就这样一顿吃,一顿不吃,谢大夫说他这样下去怕是会被毒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您这里来给我做主,要是郎君没法好好地回去汴梁城,我和宋安就完了。”
贺兰漪闻言心头微动,宋少衡救她可以说是份内的职责,可他冒着生命危险把同钰也救了过来,足以说明宋少衡这人是实实在在地把她身边人的性命放在了心上,而且,宋少衡救她性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解毒丸呢
?”贺兰漪朝宋巍伸手。
宋巍忙把腰间别着的白瓷药瓶递给贺兰漪,“谢先生说这药丸一次一颗,一日两次,需得把这一瓶都吃干净才行。”
贺兰漪打开瓶塞,往手心里倒了一颗小药丸,递给宋少衡,“吃了。”
宋少衡蹙着眉头,把药丸接过来,这谢大夫是一点也不体谅病人,开的药比黄莲还要苦涩。
其实他体内大部分的毒已经透过真气排了出去,只剩了很少一些残留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排干净,当然,这些毒停留在体内会对他的五脏肺腑造成一定的损害,不过比起宋少衡这一身的沉疴旧伤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把药丸填进嘴里,慢吞吞地嚼了嚼。
“咽下去,”贺兰漪看穿了他的不情愿。
宋少衡皱着眉头,艰难地往下吞咽,低声抱怨道:“太苦了。”
站在旁边的宋巍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之前宋少衡一口气喝三四碗苦汤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在贺兰漪面前吃个绿豆大点的小药丸居然喊苦?
真是没救了!
“那你让人多带些甜点心吧。”贺兰漪把白瓷药瓶收起来,轻声对宋少衡说道,又扭头看向宋巍,认真道:“你放心,我会看着他把这些药丸吃光的,一粒都不会剩。”
“你是,让我跟着一起去了?”宋少衡先是一愣,后而控制不住地露出喜悦之色。
第45章
贺兰漪挥了挥手, 屋内的卫兵和宋巍立刻出去了房间。
“你现在就去安排,一定不能让人知道我不在江陵城的消息,”贺兰漪神色郑重, 压低声音, 背过手去, 抬眸打量着宋少衡的表情, 开口确认道:“宋少衡,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对不对?”
宋少衡不假思索, “当然。”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背叛贺兰漪,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付出了那么多,重生回到一年前,就是为了阻止贺兰漪的死亡,自然不会让她失望。
宋少衡离开后,贺兰漪挽好大梁郎君惯常束的圆髻,转身回去照了照铜镜, 又换了身墨色双蝶鹤纹圆领窄袖罗衫袍。
贺兰漪这次要去伏龙境取玉龙骨, 自然是行事越低调越好, 而以男子身份行走在外,明显要比女子身份更方便一些。
花几旁边的黑釉陶鱼缸里几尾红头金鲤吞吐着泡泡, 尾巴抽打水面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怎么长得这么丑?”贺兰漪锁着眉瞥了眼陶缸里的金鱼, 试着抬手调动内息, 一团水包裹着鱼和水草从缸里飘起来, 随着贺兰漪挥动的手在半空中化成圆形水符,朝着南墙窗下的黄菊花白瓷花瓶砸了过去, 眨眼间,花瓶瓶身应声碎成瓷渣,只剩一尾金鱼还在积水的破烂花瓶瓶底肆意游动。
贺兰漪站在原地,又随意地转动手腕将瓶底的积水连同金鱼凝成圆球,召回来重新落入黑釉陶鱼缸中。
那颗黑珠子刚重新融入她体内不久,她对力量的控制就能重新回到当初的巅峰时刻,显然是这几年的悟道有了效果。
贺兰漪收回手,心想着当初练不成的招魂之术,现如今或许还能再试上一试。
不过目前还是先把贺兰珩之的命救回来要紧。
“什么!你要带着宋少衡一起去!”站在马车边的卫禇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兰漪,环顾四周,极小声道:“郡主,我们要去拿玉龙骨的事若是被宋少衡泄露出去,那些人很容易就能借此推断出国公受伤命在旦夕,贺兰家与军中、朝中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稍有不慎,牵连的可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他来之前,皇祖母给他服了牵机药,他只要有异动,我立马就能要了他的命,”贺兰漪摸了摸驾车的白马,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声线温柔和缓,“这些日子里,他救了我很多次,我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再说了,宋少衡是个聪明人,我即便是不带着他去,这件事也瞒不过他的,还不如让他跟着一起去,我们也能多个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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