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衡把她放在罗汉床上,青窈端了盆热水过来,便退了出去。
贺兰漪见屋内只有她和宋少衡两人,忙开口道:“宋少衡,我们怕是着了妖怪的道了,得尽快想办法出去啊,还有我的脚,怎么会这么疼?”
“妖怪?什么妖怪啊?”宋少衡以为贺兰漪又在同他开玩笑,转身拿干净帕子浸入放有热水的铜盆里,拧干水后,小心敷在贺兰漪的右脚脚踝上,有些担忧地看着贺兰漪,“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啊?”贺兰漪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听见咔嚓一声,右脚脚骨突然一疼,她额头太阳穴青筋都绷起来了。
宋少衡扶住贺兰漪的肩膀,由着贺兰漪的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心疼道:”你右脚脚踝错位了,必须得正过来才行,我说让你坐马车去上香祈福,你非不听,硬是要骑马去,骑马便罢了,你干嘛骑那只最烈的锦膊骢,那只野性未消,还需得多训一训呢。”
痛意逐渐消退后,贺兰漪才后知后觉宋少衡或许已经失了神智。
她抬脸看向宋少衡,试探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宋少衡似是有些茫然,但依旧回说:“在我们的家啊。”
“我们的家?”贺兰漪瞪大了眼睛,心头一震,“你是说我和你的家吗?”
“不然呢?我们不是已经成婚了吗?”宋少衡笑了笑,抬手搭在贺兰漪额头上,怕她淋雨发了高热,但幸而没有,他抓住贺兰漪有些发凉的手,温柔中又带着些许歉意,“漪儿,你是生我的气了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同我讲,我一定会改的,好不好,这次,我这次是想陪你一起去庙里的,可你不要我去,我……”
“宋少衡,你真是疯了。”贺兰漪看着宋少衡的眼睛,觉得这里实在是诡异地很,她根本听不懂宋少衡在说些什么,忙推开了他的手,就要下床离开这里。
她必须要尽快找到让宋少衡清醒并离开这里的办法。
谁知她刚要起身,便被宋少衡重新握住手腕,一把带进了怀里,宋少衡似乎是十分没有安全感,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得厉害,“漪儿,我们不是已经成婚了吗,你要去哪啊。”
贺兰漪此时心跳地极快,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她抬手意欲推开宋少衡,可宋少衡的身体很硬,根本推不动。
而宋少衡明显也察觉到了贺兰漪的抗拒,他僵了僵,渐渐松开了搂着贺兰漪腰的手,委屈地眨了眨浓密眼睫,依旧握着贺兰漪的右手手腕,轻声问:“漪儿,我们成婚的时候,你不是同我讲过,说,说会与我携手一生的吗?你不是说,你对卫胥没有感情了吗?
”
或许就连宋少衡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在问贺兰漪这些话的时候,握着贺兰漪手腕的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紧。
“成婚?对,我们成婚了……”贺兰漪着急摆脱宋少衡的束缚,语气放软了不少,想哄着他先冷静下来。
宋少衡抿唇笑了笑,似是特别高兴,重复道:“是啊,我们成婚了。”
自从认识宋少衡,贺兰漪很少见到宋少衡笑的这么开心过。
她忍不住问道:“你同我成婚,就这么高兴吗?”
“当然,”宋少衡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认真道:“漪儿,你不知道,我得知太后要为你我赐婚的那天,我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我既高兴又害怕,我怕你不会同意,怕你还,还喜欢着卫胥。”
贺兰漪记得自己从未对宋少衡提及过卫胥这个名字,她身边的人也绝不会多嘴对宋少衡说起这事,宋少衡这会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卫胥,实在是很奇怪。
“你是怎么知道卫胥的?”贺兰漪问他。
宋少衡微微垂着眼睫,手指轻轻摩搓着贺兰漪柔软的腕骨皮肤,声音依旧沙哑,“我听别人讲的,说,说他是你心仪之人。”
“谁说的?”贺兰漪继续问道。
宋少衡抿着唇,抬眸对上贺兰漪的目光,“你阿兄。”
宋少衡回京的时候贺兰珩之根本不在汴梁,他们俩没有碰过面,就算是或许多年前贺兰珩之曾在北燕见过宋少衡,但那时贺兰漪还不认识卫胥,更别说喜欢他了。
贺兰漪觉得宋少衡这会儿神志不清,应该是在胡说八道。
她不能再在他这里浪费时间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幻境。
宋少衡见贺兰漪情绪平复了不少,心也稍稍安定下来,唇角温柔地弯了弯,眼里闪着光亮,卑微祈求道:“漪儿 ,我们之后不再提卫胥了,好吗,我不喜欢这个人,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贺兰漪当然不能跟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糊涂蛋计较,因而敷衍地点了点头,“好。”
宋少衡听到贺兰漪这话,先是有些不敢相信,又似是特别惊喜地笑着,满脸都是幸福的模样。
贺兰漪恍惚的间隙,宋少衡忽然俯身抵着贺兰漪的额头,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漪儿,我去让人给你拿活血化瘀的药来,你不要乱跑,”宋少衡有些僵硬、又有些害羞地起身,走到门口。
而嘴角还遗留着宋少衡温热体温的贺兰漪则是怔然地坐在罗汉床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鸣声一瞬间陷入真空,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宋少衡!刚刚!亲了她!
她,她,可还没有男人亲过她呢!
宋少衡,你找死啊!
等贺兰漪晕晕乎乎地醒过神来,宋少衡已经推门出去了,青窈进来守着贺兰漪。
“娘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青窈这话说出口便后悔了,她时常会忘记她家娘子已经嫁为人妇,刚刚只有贺兰漪和宋少衡在房间里,贺兰漪脸红也是正常的。
贺兰漪羞得把头埋在被褥里,手捂着发烫的脸,闭着眼睛,什么话都不想说。
“娘子,您同郎君成婚已有三月,怎么还……”青窈嘻嘻地笑了笑。
大脑冷静下来后,贺兰漪有些狼狈地抬起头,急着便要下床先离开这里。
“娘子,您这会儿可不能乱跑啊!”青窈手忙脚乱地扶着贺兰漪,不想让她下床。
可贺兰漪哪里是她能拦住的,即便是右脚踝已经肿起来青紫的大包,贺兰漪还是一瘸一拐地出去了房间。
刚走出门口,贺兰漪就在走廊迎面撞上了宋少衡,宋少衡早已经习惯了贺兰漪的任性,因而只是眨了下眼,便极其熟练地抱起她,把她带回去了屋内。
“你的脚还没上药,不能乱跑啊,”宋少衡小心地把贺兰漪放在床上,接过来药膏就要给贺兰漪上药。
“不用!”贺兰漪看见宋少衡,就想到了刚才的亲密,她的耳朵逐渐红了起来,“你把药给青窈,青窈给我上药就好。”
宋少衡悬着的手僵在了半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把药膏给了青窈,随即落寞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青窈给贺兰漪上药。
青窈察觉到了贺兰漪和宋少衡之间的微妙氛围,想着小两口的矛盾还是得他们两人解决才好,因而给贺兰漪上完药后,她又找借口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内静悄悄地,有些尴尬。
“宋少衡,你听说过梦妖吗?”贺兰漪灵机一动 ,她不记得如何走出这幻境的办法,但宋少衡是太一宫的弟子,记性又好,或许他会知道。
第54章
宋少衡眼中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贺兰漪为什么突然提起梦妖,但仍点了点头,“知道。”
贺兰漪有些激动, 凑近宋少衡, 挑眉继续问, “那如果想要离开梦妖设的幻境, 要怎么做?”
宋少衡宠溺地盯着贺兰漪, 温柔道:“那要看是谁的梦境, 只要让做梦之人清醒过来, 愿意出去就好。”
“就这么简单?”贺兰漪有些不敢相信。
“这话说着简单,可深陷梦境之人,都是心中有着极重的执念,一旦得到了,即便知道是梦境,恐怕也不会愿意轻易放手,”宋少衡抬手帮贺兰漪把鬓边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对上贺兰漪的视线。
窗外残荷雨声,细细密密牛毛一样的雨自屋檐边落下来, 落在地上、荷塘里, 泛起一个又一个透明水泡儿。
贺兰漪的眼瞳明亮, 就像一汪春水,纯净至极, 听到宋少衡的话, 她甚至于忘记了挪开视线, 只是呆呆地望着宋少衡, “极重的执念,不会是乱七八糟的梦境吗?”
“梦妖以人内心深处的执念织梦, 只有最沉重、最渴望的梦境才能把人困在梦里不愿意出来,若是随便造一个梦岂不是会很轻易就被识破了,“宋少衡温柔地笑着,满眼都是贺兰漪的模样。
贺兰漪垂下眼睫,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脑子里乱麻一般,心口又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似乎是那裂缝更大了,那想要挣扎出来的自由的,充满生机的东西不断地钻了出来。
她捂着胸口,闷闷地想着,最沉重、最渴望的梦境,宋少衡想同她成婚,他不想她喜欢卫胥,这就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梦吗?
“漪儿,你怎么了?是哪里疼?”宋少衡见她皱着眉头,忙化出真气搭在她的手腕上。
贺兰漪抬眸瞥了宋少衡一眼,俯身就吐了一大口血,她的心像被人攥住一般,之前同卫胥的那些记忆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飘来飘去。
“郡主,你不要难过了,我带你去逛街好不好。”
“郡主,我可以喊你漪儿吗?”
“漪儿,你瞧瞧,这都是我给你买的小玩意,你喜欢哪个?”
卫胥那张俊朗的脸恍得贺兰漪头晕,她只觉得眼前慢慢黑了下去,最后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贺兰漪陷入混沌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卫禇的声音,卫禇似乎是很焦急,不断地喊着贺兰漪的名字。
起初,贺兰漪嘴唇张了张,并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后来缓了缓,她的嗓音才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卫禇,我在。”贺兰漪四处搜寻,但入目所见都是迷梦般的大雾,飘渺虚无,并不能瞧见卫禇的身影。
“顾漪,你还好吗?”听到贺兰漪的声音后,卫禇明显有些激动。
“我没事,就是,就是被困在这里面了,”贺兰漪抱着胳膊,秀眉微蹙。
卫禇焦急道:“你是被宋少衡那个家伙给拉进梦境里了,我在外面没办法把你们强
行带出来,你得想办法让他主动离开梦境,这样你也能出来。”
“主动离开梦境,”卫禇的话同宋少衡告诉贺兰漪的一模一样,贺兰漪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卫禇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万事小心,若是宋少衡死活不愿意离开梦境,你也会被永远困死在那里的,万不得已之时,你就杀了他,他死了,梦境也能消解掉。”
又是如同溺水般的感觉,贺兰漪挣扎着清醒过来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漪儿,你怎么样?”宋少衡收回了渡给贺兰漪真气的手,紧张地盯着她。
贺兰漪从床上坐起来,想到卫禇的话,她让青窈她们先出去房间,半圆形的木窗外面还在不断地落着雨,池塘水面上泛着圈圈涟漪。
贺兰漪一脸郑重地看着宋少衡,鬓边的长发散落在肩前,唇色有些淡,“我们是来槐南县找梦妖书生的,我们俩现在是被困在梦妖的幻境里了,你得带着我离开这里。”
“这里是幻境?”宋少衡明显不相信这个事实。
贺兰漪点了点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里是你的梦境,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
“漪儿,这里怎么会是假的呢,”宋少衡仍旧不愿意相信,他随手拿起床边的匕首,在手心划过,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掌心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他摊开自己的手,努力向贺兰漪证明着,“你瞧,我的手流血了,我能感觉到痛,还有这屋里的一切,香炉里的烟是往上飘的,外面下着的雨是凉的,院子里的花是昨天才开的,这里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这里怎么可能会是梦呢?”
可无论宋少衡怎么努力地证明这件事,贺兰漪都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缓缓吐字道:“你知道的,这里是梦。”
“宋少衡,我们得离开这里,”贺兰漪再次重复道,她拿过来止血药给宋少衡手上的伤口止血,眼睫微动,“我还要拿到玉龙骨,还要回去汴梁,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的。”
宋少衡愣怔着,没吭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贺兰漪给他包扎伤口。
“你听到我讲话了吗?”贺兰漪给宋少衡包扎完,抬眸看向宋少衡。
“好,”宋少衡并没有像贺兰漪预想地那般执拗,他只是有些悲伤地轻轻点了下头,“不过,你陪我看场雨好不好?看完,我们就离开这里,行吗?”
宋少衡吩咐让所有人离开,扶着崴了脚的贺兰漪出去了房间,两人并排坐在了门前的木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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