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废弃宫殿就是当年的林美人自缢的地方,那只吊在房梁上的白布还悬在原地,至今没有人敢挪开,当初贺兰漪在含章殿捉迷藏玩,赵乐仪曾拎着她的耳朵告诉过她,这个地方阴气太重,寻常人进去了会有灾祸。
可就在贺兰漪和宋少衡准备离开这里时。
贺兰漪手里的灯笼烛心突然灭掉,与此同时,她后脖颈里一直有阴风吹气,寒意自下而上攀上了她的肩膀。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正好对上了那双空洞的“鬼眼睛”,白衣纷飞,长舌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啊啊啊啊!”贺兰漪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宋少衡则是下意识地抬腿将那白衣女鬼飞踹了出去。
就在宋少衡的曜灵剑要刺透那白衣女鬼时,贺兰漪突然起身,拦住了宋少衡,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吐血的那人。
“姨母,你怎么在这吓人啊!”贺兰漪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这会儿被风一吹,凉的脊骨发麻。
宋少衡挡在贺兰漪身前,剑指着地上的白衣女鬼,扭头问,“什么姨母?”
“荣国长公主,”贺兰漪喘着气低声说,“从我小时候,就记得她是个疯的。”
听见动静闯进来的宫女身后带了几个太后宫中的禁军,也瞧见了地上装神弄鬼的荣国长公主,“郡主。”
“把她带走。”贺兰漪朝荣国长公主抬了抬下巴。
待禁军把荣国长公主拉走后,天上开始落雨,贺兰漪和宋少衡走到廊下躲雨,宫女又重新点亮了灯笼,递给贺兰漪。
贺兰漪皱着眉头拂掉袖子上的雨珠,“她不是一直被关在白虎观吗?怎么跑出来了?”
宫女抿了抿嘴,“大约是观中众人这段时间在为太后筹办法事,一时不察,被她跑了出来。”
“让人去通禀白虎观,她逃出来的事不要让旁人知晓,”贺兰漪嘱咐道。
宫女立刻差人去办。
宋少衡的曜灵剑重新落回他的左腕上,化作赤金蛇镯,他低声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宫中还有这位荣国长公主。”
“她就是林美人的女儿,当初林美人生有三子二女,活下来的就只有她一个,”贺兰漪坐在宋少衡身旁,悄声道:“那时太祖皇帝驾崩,林美人自缢身亡,这位荣国长公主当天就疯了,但没人知道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皇祖母一直让她住在白虎观里,若非是今日她突然出现,我几乎都要忘了她这个人了。”
等宫女回来,贺兰漪和宋少衡去了左偏殿,两人带上面纱,在里面照顾的一个年纪很轻的小太医迎了上来,“见过郡主,管军。”
宋少衡走过去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宫人,他的印堂发黑,心口泛紫,身上的确有被祟气侵染的痕迹,但那祟气显然已经被除掉了,宫女说这三日里即便是给这些宫人喂了汤药,可依旧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那口井在哪?”贺兰漪问那宫女。
宫女带着贺兰漪和宋少衡去到了后院,那些从井里打捞上来的尸骨已经被人挪走,只剩一处黑漆漆的井口。
宋少衡过去探查一番,那只赤金蛇镯从他手腕上蜿蜒爬下来,顺着枯藤爬进了井里,没一会儿又爬了出来,重新附到宋少衡的腕骨上。
“里面的祟气已经被除干净了,并未有遗漏啊,”宋少衡看向贺兰漪。
宫女也道:“刚出事的时候,茂才公公来过这里一次的,他在这里设过法阵,也说祟气已经除干净了。”
“那这就怪了,”贺兰漪重新走回含章殿前殿,看着外面的落雨,接着问,“给那些宫人服用的汤药可有问题吗?”
宫女回说:“秦太医给开的方子,茂才公公也看过,那些汤药都是御药院送来的,想来应当不会有错。”
“药方没错,药也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宋少衡看向屋内正忙着四处巡视的小太医。
禁军立刻将那小太医摁住,都不用宋少衡用真言咒,那小太医就害怕地把所有的事全部交代清楚了。
他说是荣国长公主给他银钱,要他往御药
院送来的汤药里下毒害死这些宫人。
贺兰漪蹲下身,问道:“她不是个疯的吗?你若是敢信口胡说,随意攀咬,我就把你送进皇城司里去审问。”
“不是!”小太医跪在地上信誓旦旦道,“郡主,她不是疯的,她给我银钱,告诉我说要我往那些汤药里加断肠草的时候,精神正常地很,一点也不像是个疯子。”
“那她可说她为何要害死这些宫人?”贺兰漪继续问。
小太医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贺兰漪直起身,不耐烦地拍了拍手,漫不经心道:“拉下去吧。”
禁军抓着小太医的胳膊,就像是提着一只小鸡崽,小太医见贺兰漪来真的,立刻嚎着嗓子踢腿挣扎道:“郡主,我说,我说!”
“等等!”贺兰漪冲禁军摆了摆手,那个小太医又被禁军拉了回来,“说吧。”
小太医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荣,荣国长公主给我钱的时候,我曾听她提到说,说她要一直杀人,一直杀人,杀更多的人,诅咒,诅咒孙琬儿不得好死。”
外面轰然落下一地惊雷,贺兰漪和旁边的宫女突然神色大变,贺兰漪指挥着禁军,“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带去承福宫里关起来,不许向任何人透漏今日之事。”
禁军带着那个小太医离开后,贺兰漪稳了稳心神,嘱咐宫女道:“让人去请新的太医来为里面那些宫人诊病,这次切莫再出差错,另外,让人去通知白虎观,等下我会过去上香,让他们看好荣国长公主,在我过去之前,不许任何人见她。”
宫女走后,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贺兰漪和宋少衡两人。
冰凉的雨珠透过敞开的殿门,被风吹进殿内,梁上悬着的帘子如水般涌动。
宋少衡谨慎开口问:“孙琬儿,可是太后闺名吗?”
第72章
贺兰漪瞧了宋少衡一眼, 轻轻点了点头,“她大约是一直觉得林美人之死与我皇祖母有关,因而怀恨在心。”
在去白虎观之前, 贺兰漪和宋少衡又去看了看那些从水井里打捞上来的尸骨。
仵作早就被喊来等着回话。
宋少衡过去查看那些已经腐烂多日的人骨, 贺兰用帕子捂着鼻子, 问那仵作, “可有什么发现?”
仵作叉手道:“启禀郡主, 这里一共有三十二具尸骸, 全部都是十五至十八岁的年轻女子, 最早的两具死亡时间应当是十六七年前了,最晚的两具应该是去年刚死的。”
“两具?”贺兰漪秀眉微蹙。
仵作点头,“对,这三十二具尸骨里,都是两人两人一起死的,我仔细看过她们骨头的颜色和腐烂程度,应当是每年都有两个死去的女子被扔进水井里。”
贺兰漪抬手招来一个禁军,问道:“宫里其他水井可查过了吗?”
禁军道:“孙统领前几日就开始带人排查王宫内的所有水井,想来应该今日便能查完了。”
宋少衡走过来, 俯身在水盆里洗了洗手, “他说的没错, 的确是一年死两人,大约持续了十六年。”
贺兰漪让禁军和仵作先离开这个偏殿。
“这些尸骨可还有怨气?”贺兰漪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点头, “有是有, 你要做什么?”
贺兰漪在手心里画出一个小小的阵法, 凝神看向那些尸骨, “你帮我找出来哪具尸骨上最多,我或许能瞧一瞧她是怎么死的。”
宋少衡仔细感知了一阵, 手指向最右边那具、也是年代最久远的尸骨。
贺兰漪将手里的阵法打向那具尸骨,嘴里喃喃念着法诀,闭上眼睛后,她瞧见了一团黑气从这具尸骨上跑出来,逐渐在她面前凝聚成一个年轻宫女的模样,她的双手被捆缚着,脖颈上似乎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血,鲜红的血,不断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来。
“她是活活流血流死的,”贺兰漪缓缓睁开眼睛,有些震惊地看向地上的那具尸骨。
宋少衡:“失血而死,且是十五到十八岁的年轻女子,大概率就是宫女,既然每年都会死两个,让人去查各宫每年失踪的宫女名册或许就能确定她们的身份。”
“可去年皇宫失火,这些册子都没了,”贺兰漪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皇宫上空的火焰几乎照亮了半个汴梁,简直要把人吓死了。
既然这条线索断了,贺兰漪和宋少衡便打算先去白虎观,问过荣国长公主之后再说。
为了确定荣国长公主是真疯还是假疯,贺兰漪还专门带了个信得过的太医一起过去。
因为下雨,宫道上有些潮湿,靴子踩下去便有溅起的水花。
宋少衡走在贺兰漪身旁,给她撑着油纸伞,贺兰漪手里提着灯笼照明,太医和禁军跟在两侧 。
贺兰漪他们几个人路经朝临门石桥上时,又遇见了那群北燕使团的人,贺兰漪想着宋少衡在这里,本想躲开,可实在是离得太近,已经没法躲了,只能迎面走了过去。
太监说北燕使团是赴宴结束,准备出宫回去都亭驿。
贺兰漪本不欲搭理北燕这群混蛋,可萧素初却突然喊住了她,同她赔礼道:“之前是在下鲁莽,惊扰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事出反常必有妖,贺兰漪警惕地打量着萧素初,冷哼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萧素初的目光落在伞下宋少衡的脸上,极致的温柔,可宋少衡却是瞧也不瞧她一眼,一点注意力也不分给她。
萧素初勾了勾唇角,“北燕和大梁即将联姻,我们就快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自然要和睦相处。”
“联姻?”贺兰漪扫了一眼北燕使团,轻蔑道:“你们这是想要谁嫁过去?”
“自然是大梁皇室最尊贵的血脉——五公主。”北燕二殿下耶律孟伦贪婪的眼神落在贺兰漪那张娇美的脸上,迟迟没有移开。
宋少衡冷眼看着耶律孟伦,闪身挡在贺兰漪身前,隔开了耶律孟伦恶心的目光。
贺兰漪和宋少衡他们离开后,萧素初站在原地,看着宋少衡的背影,迟迟没有移开脚步,直到耶律孟伦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有些失落地转身,随着使团一起离开了大梁王宫。
前往白虎观的路上,宫女还在同贺兰漪讲北燕那边就是在痴人说梦,姚贵妃只生过两个女儿,大女儿三岁便夭折了,二女儿便是五公主丰瑶,别说现在丰瑶恢复了神智,就是还是之前先天不足的时候,姚贵妃也断不会同意把丰瑶嫁去北燕和亲的。
可北燕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
如今大梁皇室里除了已经嫁为人妻的几位公主外,适龄且未婚的官家的嫡亲公主就只有丰瑶一人,若是丰瑶不去,下一个有着大梁皇室嫡亲血脉且极受宠爱的皇室女人选,就是贺兰漪。
贺兰漪和宋少衡去到白虎观的时候,观主天悠真人还在为太后做祈福法事,抽不出身来,因而让她的女弟子玄风真人带着贺兰漪他们去了荣国长公主的住处。
荣国长公主平日里住在王宫东北角白虎观旁边的兰庭里,是处极其僻静的所在。
玄风真人敲开寝殿门后,里面有两个婢女正看着瑟缩在床脚的荣国长公主,她依旧是赤头散发,身上的白裙还沾着血迹。
“去,给姨母诊个脉,”贺兰漪摘下头上的风帽,看向带来的秦大夫。
秦大夫诊脉的间隙,贺兰漪在兰庭里转了一圈,三间宫殿,很大,也很干净,花瓶里的山茶花都是新摘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膳房里粮食充足,点心也都是新鲜的。
她的这位姨母似乎很喜欢读书,扔的到处都是,贺兰漪俯身捡起来一本上面用红字勾画着痕迹的,是本太祖年间的纪事,林美人那页上,被人用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贺兰漪费力地勉强辨认出来,上面似乎写着“贱人、害死,阿娘……”
“果然是还在记恨,”贺兰漪把书平整地放在桌上,拿帕子擦了擦
手,重新走到荣国长公主的寝殿里。
见秦大夫已经诊完了脉,贺兰漪问:“如何了?”
秦大夫走到旁边,低声,“她的确是疯了,这不会有错。”
“的确疯了,”贺兰漪喃喃重复道,她转身走向荣国长公主,打量着她疯癫的模样,“可疯子要怎么拿钱买通小太医?又怎么能杀了几十个人呢?”
这边宋少衡正在查探是否有东西附身在荣国长公主身上。
突然有禁军过来禀报说,那个小太医路上被人杀了,杀他的人已经被查清身份,是个名叫玉儿的兰庭宫女,玉儿杀了小太医后也随即自杀了。
“平日里就是玉儿照顾荣国长公主最多,她,她怎么会!”旁边的两个宫女突然跪下坦白道:“郡主,我们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杀人啊。”
宋少衡冷声问:“平日里,可有人来探望荣国长公主吗?”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嗓音发颤道:“荣国长公主一直独居在此地,她在宫中也没有什么好友,我们并不曾瞧见过有谁来探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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