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姜姝又吃了口糕点,给了绿罗一个催促的眼神。
绿罗深吸一口气,完全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心情吃糕点。
荷花宴在即,小姐她一点不急也就算了,前几天又拿出一根簪子来找人当掉。
绿罗一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直到昨天,小姐她忽而托静月买了一堆糕点回来,一边吃一遍悠哉地看起来话本。
绿罗:“……”这几天她可是连饭都快吃不下了。
想到这里,绿罗吸吸鼻子,小姐越是这样没事,她越是心疼着急:“小姐,明日就是荷花宴,老夫人可是说要安排你和那张家公子见一面,这人都还没嫁过去便私底下想看,传出去怎么得了,这……这哪里能这么欺负人的?”
“绿罗不急,我是缓过来了,我们绿罗倒是被气坏了,可为已经定下的事情生气,这不值当。”
姜姝悠悠说完,抬手,指尖搭在一颗白雪山楂上,随即捻起来,递过去:“来,我看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用饭,你还是吃点吧。”
绿罗本不想接,可她家小姐好像生的过于完美了,连指尖都是白里透粉的好看,相称之下,带着平平无奇的山楂都诱人起来。
内心地焦急渐渐平息,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吃吧吃吧。”姜姝看她这样子,不忍笑道。
绿罗:“……”
行吧行吧,既然小姐这样劝她,她“不情不愿”地坐回去。
吃了好一会儿甜食,绿罗手里抓着山楂,又看了眼仍旧悠哉地姜姝,“小姐,你当真不急吗?”
“不急,急也没用。”姜姝只是忽而看透了自己的命运。
前几日从东院出来时,心底好似有无限的委屈,她想,她明明从未求过这些东西,都不过是受迫罢了。
在国公府有老夫人逼她,在家有赵柔逼她,她像浮萍般飘荡,只飘无所依。
可一个不讨喜的表小姐,就算日里夜里翻来思去的想,也无力改变什么。
不过最近也有一件好事,近日里那梦消失了,或许一开始就只是忧思太多后,臆想出来的迷障。
这不,想开以后梦就没了。
所以还能怎么办?她受了便是。
到时多给那张生找些妾,在将外室也一并抬入府来,只要张生不会经常来烦她,她都能接受。
想开以后,荷花宴当天,姜姝毫无推辞,一大早便起身收拾。
绿罗挑出一件初秋的衣裙来,姜姝衣裳不多,在夏装里挑来挑去也没几样可以穿,绿罗干脆就把初秋的衣服给翻了出来。
“小姐,你说这荷花宴席,世子爷若是还这般严苛,入府的女眷们还能穿些啥啊?”
姜姝换好衣裳,听闻绿罗这样问,她忽然也生出几分好奇来,不过下一瞬,这份好奇就消散掉。
她随口道:“人家有钱嘛,用时下的布料再做几身保守些得衣裳就行,不像我,总统就这么几件,没得挑。”
“要不再典当根簪子?”绿罗小心翼翼地建议:“不然小姐裹这么几层,热得慌。”
“绿罗,”姜姝颇有些欣赏地看着她:“我前几天要当簪子的时候,你不是还怕被赵柔发现,现在怎么不怕了?”
赵柔是姜姝的继母,来上京那天,借给她许多首饰撑门面。
“因为小姐说得没错,这些首饰本来就是小姐母亲的,她凭什么用借字,分明应该用还。”
绿罗想到这个赵氏,并无好脸色。
“那下回我再挑几样寻常些得去换银子。”姜姝悠悠说完,视线转移到梳妆台上,指尖轻点,抚过一盒胭脂。
镜中女人长着一张浑然天成的脸庞,她长相随母亲,不是内秀的美,是张扬的媚。
一双杏眼总是湿润润,更是勾人,可姜姝时常生病,气色不好,脸色更是苍白,一副没有精气神的病态。
病弱和媚意夹杂在一起,矛盾间,似乎又融合的很好。
姜姝拿起许久没碰的胭脂盒,叹口气:“今日见人,还是点些颜色好。”
一切妥当后,姜姝带着绿罗出了院子。
装着一池荷塘的园子被诗人提了名为碧月园,可国公府实在家大,各种院子园子混在一起,错综复杂,此刻她有些摸不清路。
只知道碧月园在西北方向……唉,老夫人没派下人来引路,她只能自己摸索。
越往西走越寂静,渐渐,连一个小丫鬟也看不见,姜姝低头,石板路上一尘不染,是经常打扫的状态。
“……”她心下觉得有些怪,抬头,见砌起来的高墙整洁,再往前二十米的距离,有一扇高门,严丝合缝的合上,给人一种不可接近地距离感。
姜姝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快走到谁的院子里了。
不过这样讲究的宅院外,竟没人守着吗?
思及到这,那原本合上的门内,忽而传来几声细碎的声响。
铁和铁短暂碰撞,姜姝还未反应过来,那扇庄严的朱红高门却就这么被拉开。
日光热烈,身后是一棵高大到足够遮天的绿树,阴影盖下,分割出明确的交界线。
谢让抬眼,视线掠过树下身影。
平静无波地眼眸中自带一抹威严,那目光似让人无处遁形。
姜姝几乎僵在原地。
第77章
里屋内,圆桌摆在正中,氛围尤其和谐。
老夫人手持玉筷,神色柔和地看向谢让:“谢让看看,今儿有没有你喜欢得菜色?”
话落,在老夫人身旁的谢妙仪顺势抬眼,见大哥却是一字未言。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老夫人并不急,只抬起手,亲自给身旁人布菜:“今日的茭白不错,祖母记着你去年多夹了一筷。”
“祖母。”男声语调平静,没有波澜地拒绝掉这份好意,“祖母好好用膳,我自己来便是。”
这样冷淡的语气。
那落在半空中的筷子因为这句话停了。
老夫人神情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跟着就收回了筷子,脸上却未见一丁点不满。
她笑着:“好好好,是祖母错了,几月不见,瞧祖母都给忘了。”
大哥从不让别人布菜,谢妙仪也想起来,忍不住又抬眼看去。
正前方是一张紫檀木雕纹圆桌,时隔两月,大哥又回来了,正坐在主位的人旁边。
男人背脊挺直,如青松般挺拔,黑衣称得他越发肃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妙仪总觉得大哥这性子越来越冷淡了,前几年她还敢同大哥搭话,现在到胆怯起来。
正出神,余光里的人影微动了下,似是注意到什么。
谢妙仪心一惊,赶紧低下头装作无事的样子。
也就正巧错过了门口那抹水蓝色倩影。
水蓝色裙摆一荡一荡,偶尔露出来一截脚踝,太阳下,有一瞬那抹白发起光来。
绿罗追上自家小姐,还没反应过来:“小姐,怎得忽然走这样快?”
已行至水亭旁,姜姝脚步终于慢下,微喘着回应:“早点回去,我想歇息了。”
这条路今日已反反复复走了几趟,绿罗叹气,看着女人坠满晶莹汗珠的额头,有些担忧:“小姐,我等会儿去煎一副药吧。”
她身子不好,冷不得热不得累不得,需要用各种药滋养着身子,这几日小姐又开始心脏疼,绿罗瞧在眼底,越发着急起来。
说起药,是该喝药了,可药太苦,姜姝还想挣扎一下,问:“那绿罗给我买云片糕吗?药喝起来好苦的。”
云片糕是用糯米粉制成的糕点,姜姝本不爱吃,但自来上京城以后,无意间买到了城南一家糕点铺的蜜饯,许是买了太多,掌柜的就送了一包自家店里的云片糕。
入口细软,甜滋滋,从此她便常找绿罗讨糕点。
“小姐你呀――”绿罗叹气,似是想拒绝,抬眼,见水亭下的蓝裙女人闪着眸子期待,女人身姿轻薄,是尤其纤弱的样子。
小姐又瘦了。
嗜甜对身体不好,但偶尔一次尚能接受,绿罗妥协地点头,不忘叮嘱:“还是要少用些甜食,当心牙疼。”
“没事的绿罗,我每次只吃一点的。”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等穿过了水亭,没走几步到梧桐院。
院里的两个小丫鬟还未回来,绿罗收拾了下桌子,又去泡了一壶茶过来。等一切妥当,她伸手将食盒打开,尤其精致的红木描金三层提盒里,却颇有些空荡。
第一层只摆了一道素三锦。
第二层是一小碗白粥。
第三层什么也没有。
“……”
姜姝和绿罗互相对视,便默契地一起摇头。
“唉。”水蓝色衣裳的女人直叹气,没什么精神地将食盒盖起来,“绿罗,盒子里还剩多少银两?”
盒里的银两每天晚上都要清算,绿罗答得很快:“小姐,就只剩下二两了。”
耳边是轻柔的絮叨声,一句一句语调柔和,听着确是字字诛心呐。
姜姝便又开始叹口气。
她想,她可真真是来受罪的,不过只借住了短短一月,便已经是寸步难行了。
到底是谢府家大,丫头小厮们惯是看人下菜的。平日里只能多打点下人们,不然日子根本没发过
银两见底,她明早该寄信回景江要了,赵柔忌讳国公府,会送银子来,只是需要等些时日。
可等待的这些时日,该如何熬下去?
姜姝一边想一边拿起筷子,思绪到这,只得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筷子触碰到瓷盘,她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艰难开口:“绿罗,该花还是要花,我先前说得表哥之事你要放在心上,还是要好好探探。”
她和绿罗还要在国公府讨上几月生活,世子爷是什么脾性,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好都要知根知底地摸清楚。
总归是要小心避开的。
绿罗当然明白,郑重点头:“小姐,我都知道。”
院内的梧桐出落的高大,为盛夏盖下了一片遮阳阴影,绿叶随风婆娑,树的影子也晃动起来。
晃动间,一日就快要过去。
转眼间又到贤恚月光落在梧桐树上,给树镀上一层薄纱。
姜姝用完粥便回屋躺下,她一贯嗜睡,自来国公府后,睡觉又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消遣。
她睡得安分,小脸虽苍白,但呼吸平稳,绿罗看过后便小心地回到院子,蹲在角落继续煎药。
火星子扑腾,绿罗看着火,等药好了便盛出来,抬着碗去叫姜姝。
她已经睡了一个下午,正直盛夏,屋内很闷,那些个小厮看人下菜,不给打点便不送冰,只能热着。
姜子姝闷在被子里,脸颊边几根发丝已被汗浸湿,绿罗将这些发丝一一挽起,才抬手推她:“小姐,起来喝药了在睡。”
姜姝睁开眼,觉得绿罗这药送得真是刚刚好。许是屋子里太闷,醒来后只觉喘不过气,头也昏沉沉,是该喝药了。
绿罗:“药已经晾凉,快喝吧小姐。”
喝药是为了身体好,姜姝讨厌这个味道,但这是别无办法的事情,她只能抬手接过。
一张脸才刚闻到药味便皱起来,表情也立刻变得嫌弃,姜姝深吸一口气,默默抓着碗埋头闷。
喝完也不说话,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绿罗看她这副焉焉的样子,拿出事先备好的云片糕来哄着。
那皱起一张小脸的人忽而笑了,笑颜如花。
每当这个时候,绿罗总会不自然勾起嘴角。
小姐这个样子,到让她有了几分以前的感觉。
喝过药,绿罗抬手,将榻上地团扇拾起,一边轻晃,一边开口:“小姐,方才那李生来找了我一趟。”
李生是国公府家仆的亲戚,领了个看门的差事在做。绿罗偶尔会打点钱让他带东西,接触以后,发现他还挺靠谱,一来二去的,也就混熟。
姜姝还记得这李生,看门的小厮能经常溜出去,在那个怪梦出现以后,她曾让绿罗拿着银子去找小厮打听。
“李生不是说找不到时间出门?”
“他可是收了我的银子,找不到也得去找,”绿罗后知后觉的心疼起银子来,道:“午时趁着一家子都在用饭,李生说他出门去打酒,顺口就问了问,没成想这张生还挺出门,一问便都问了出来。”
绿罗一边扇风,眉头拧起,表情嫌弃。
话说到这,姜姝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见绿罗难言的样子,她抬手,将团扇接过:“来,我自己扇,绿罗不急,慢慢说。”
绿罗只是叹气,李生带过来的这几句话,算是盆冷水,将她心里那为数不多的希望都熄灭掉。
“小姐……”
姜姝将手搭在绿罗手上,不轻不重地捏捏,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目光。
“小姐,不要伤心。”绿罗呼出口气,才道:“原那门亲事根本不像老夫人和李嬷嬷说得那般好,那张家早就落魄了。”
“张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那张公子,平日里张家都是依着他一人来,这样放纵下,是把张公子养得愈发纨绔……这几年又迷上博戏,祖上为数不多的家产都变卖,李生说他在上京还挺有名,因为他总找人借钱。”
“就这些吗?”姜姝还算冷静,总觉得绿罗还没说完。
“这些都很好打听,”绿罗顿了下才说:“最重要的是,李生说张公子在外有三房外室。”
还未娶妻就在外有三房外室,绿罗简直不敢想。她家小姐嫁过去以后哪里是解脱,分明是又到一个牢笼。
话说完,绿罗忐忑地看着自家小姐,却见姜姝神色未变,并无沮丧之意。
姜姝并无失望,相反,她还觉得解脱。
直到今天,她终于知道定亲那晚,老夫人为何那样看她。
因为觉得她很可笑。
对于婚姻,姜姝不求对方家世显赫,不求富贵,只希望未婚夫脾性好些,好相处就行。
在李嬷嬷介绍这位张家公子时,她也曾短暂地期待过一瞬。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第78章
月亮高悬于空,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温和柔亮。
这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夜晚,那躺在床上安稳入眠的女人却蹙起眉头来。
白嫩小脸上原本放松的神情也逐渐崩溃,变得恐慌,逐渐又转换成无力。
直到那紧闭的双眼忽而微颤,连带着纤长的羽睫也不安生地抖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猛得睁开双眼。
心口间的疼痛席卷而来,姜姝已经不想去琢磨梦里的事情,手捂着心口翻了个身,缓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一个极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反复做相同的梦,不论是谁都该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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