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妤脚步微顿,半晌带了一些不达眼底的笑,没应陈心岚的话,继续往楼上走。
许家的这场闹剧,她已经不想看,也没兴趣再参与其中。
陈心岚还试图说些什么,被许况阻止了。
李书妤回到房间,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陈心岚用了不小的力道,左边的脸带着灼热的痛感。
抬手抹去了眼底的湿意,这一刻她出奇的冷静,愤怒、难过抑或纠结挣扎都变得遥不可及。
她抬步走进卧室,最后坐在和许况昨晚抱在一起睡觉的床上。拿过了放在床头的一只玩偶,指腹捏了捏玩偶的耳朵,随即将它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在床边坐了几分钟,她起身去了衣帽间,绕过自己的衣物,将许清觉惯常穿的、用的拿出来,整理好放进行李箱。
许清觉喜欢玩具,靠南的飘窗上摆着一排各种造型的兔子玩偶,李书妤从中挑出了他最喜欢的那几个。
整理到一半,李书妤突兀的停住了,垂落的长发遮住了脸上的痕迹,她垂眸看着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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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况没有和陈心岚在揽星湾发生争执,那是他和李书妤的家,他偏执的认为争吵谩骂不应该出现家里。
车子行驶到公寓外面,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公寓缩小成为一小点。
车子停住了,许况握着方向盘的手放落,眼底的冷意依旧没有消散。
陈心岚刚才的那一巴掌打得太狠,不仅打到了李书妤,也打得许况冷硬的心开始生疼。
他说:“很早就说过,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
陈心岚现在反倒冷静下来,只是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所有事情都偏离轨道的失控感,精心培养的儿子三番四次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带着许况离开那个落后闭塞的小岛,那时候他几岁?刚满八岁。
坐上班车的时候,他扒着座椅向后看,车子启动远离了小岛,他才低声说:“妈妈,爸爸来送我们了。”
盛江站的位置很隐秘,目送他爱极了又恨极了的妻子离开。
“不要走了好吗,我们走了,爸爸就是一个人了。”
他还生着病,一个人又该怎么生活。
男孩儿颤音很重,言语间带着恳求。
陈心岚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
那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带在身边的这个孩子,心里埋下了对她这个母亲怨恨的种子。
许况是个聪明的乖孩子,陈心岚一直知道这一点。她也知道他隐藏在聪明懂事之下的叛逆,会不顾许文滨叮嘱带寄宿在家里的李书妤去游乐园,会计划出国想要彻底远离。
她费尽心血的培养他,让他离开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岛,让他在浮华的商场崭露头角,掌握了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是他的每一次叛逆都会牵动陈心岚敏感的神经,陈心岚总是会想,他恨着自己。
恨她曾经狠心,恨她这么多年的控制。
想到这里,陈心岚的整颗心都沉了下来,“她和许文怡联手,想要把你踢出远洲管理层。”
许况没有看她,车子停靠在岔路口的路边,他神色很淡看着一辆辆行驶而过的车子。
“那又怎样?”
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我不在乎。”
陈心岚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真是疯了。”她忍着错愕和愤怒,几乎有些无力的说:“疯了。”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遭受了许家这么多年的不公对待,经历了许文滨惨死、许文程兄妹的为难算计,才将远洲通信握在手里。
他说他不在乎。
“我没有疯。”连续几天加班工作,昨晚才真正有了休息的时间,疲惫感消散了,只透露出疏离和沉静,“我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
在陈心岚来揽星湾之前,那里很像是正常的一个家。
他的孩子刚过了两岁生日,他的妻子坐在楼下和阿姨温和聊天,时间过得很慢。
略一停顿,他又说了一次:“······活得和正常人一样。”
“被算计、被骗不叫正常,那叫愚蠢。她今天能和许文怡联手,以后呢,你能保证她不再做算计你的事?”
陈心岚压抑着怒气,满脸失望,“和随时会在背后推你一把的人待在一起,还要为了她放弃公司,可怕吗。”
陈心岚语毕,许况侧身看着她,“她算计了我,你打了她一巴掌。那我为了股权算计她的时候,谁又能为她打我出气讨公道。可怕?”
许况轻咬着这两个字。
被他利用过的李书妤,大概也会恐惧他、防备他。
沉默了一会儿,对从小对他寄予厚望、又控制他几十年的陈心岚,许况直白的表露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知道她复杂、纠结、怯懦,也知道她留在这里的目的不纯。”
他眼底是一如往常的清冷,“可是,我想和她在一起。”
他想和李书妤在一起。
当初分开的时候,李书妤仰头看着他说:“许况,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直到这一刻,封藏的真心冲破桎梏,甘心被她玩弄,甚至帮助她一起算计自己。
昔日冷傲又薄情的人低下了头,妄图献出自己所有,换她一时半刻的回头。
怎么会是喜欢?
他爱李书妤。
爱她曾经的真心和直率,也爱她现在的一切。包括她的复杂、怯懦和算计。哪怕知道也许没有结局,也知道他们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陈心岚呼吸一滞。
她移开视线看向了车窗外。
还有什么可说的?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她已经在让步。忍着他一次又一次产生放弃远洲、离开远洲的心思。
忍着他把婚姻当作儿戏,私自筹划调换了商家的联姻对象,结婚又离婚,反反复复的折腾。
“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半晌,陈心岚说。
许况听到了,扯出一个没什么所谓的笑。
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过去,为了避免听到陈心岚说出这句话,他总是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可是现在终于亲耳听到了,却发现这句话的杀伤力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懂事、优秀、年少有为,天之骄子。远洲通信完美的掌权人。
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枷锁,他从来没有真实的为自己活过,只是在既定的轨道里扮演着虚假的角色。
三十而立,回头一看,除了那些能够束之高阁的冰冷履历,心里孤冷又茫然。他总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家庭破碎,感情生活一团糟。
“赵叔会送你回去。”许况抬手解开了安全带,手扶着车门,“虽然现在再说起这件事,很没有必要。”
陈心岚静静的看着他。
许况迎着她的视线,沉默了下,说:“瑶瑶出意外,并不怪我。”
听到盛瑶的名字,陈心岚神情怔愣,眼睛立刻红了。
“当初你带着我离开,爸从来没有怪过你。每次去医院看他,他都会说让我多听你的话。去世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感谢你这么多年都愿意支付医药费。”
深冬的风很稀薄,车门打开了一些,车里的温度骤降。
陈心岚不知道自己哭了,只是有些是失神的看着与前夫面容相似的儿子。
停顿片刻,许况彻底推开了车门,下车之前说:“我以后要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小时候被狗咬过的人,长大后完全有了反抗能力,可是看到犬类也会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心理的恐惧多年不散。
南洲小岛的那几年时光,女人歇斯底里质问,明知道有水塘,为什么还要叫妹妹出去?成了许况二十几年都消解不了的心魔。
小时候被张挽俪和李修鸣抛弃过很多次的李书妤,碰到感情时反复试探、迟疑,害怕不被坚定的选择,害怕成为感情里的弃儿。
整整二十三年,许况才能平静的对陈心岚说出一句,“瑶瑶出意外,并不怪我。”
童年和原生家庭,铸就了一个人生命的底色。自此之后的经历,不过是在已经有底色的画布上涂鸦。
不管怎么涂,灰暗的色调都无法轻易改变。想要抓住常人以为很普通的光亮,都跌跌撞撞摔得一身都是伤。
铅灰色的天低垂,像是随时要下雪。
车门关上了,许况没有任何犹豫往公寓的方向走。
所有野心归根到底,他想要的都是正常的生活,健全的家庭。
冷风一吹,多年的疲惫感消散了。
-
公寓内很安静,许况进了门只看到阿姨在招待上完课的语言老师喝水。
“清觉呢?”
阿姨有些担忧,陈心岚突然来揽星湾很出乎预料,然而更出乎预料的是她伸手打了李书妤。
待在许家也有很多年了,阿姨也了解陈心岚和李书妤的过往,知道她们的关系和亲近。
被亲近的长辈甩了巴掌,阿姨都替李书妤难过委屈,“小少爷和小书在楼上。”
许况淡声应了一句,转身上楼。
卧室的门开着,他抬步走了进去。看到一大一小坐在靠近露台的地毯上,一起分享一块儿蛋糕。
许清觉低头吃得很香,李书妤提醒他:“吃太多牙齿坏掉了。”
许清觉迅猛的将蛋糕喂到嘴里,眯着眼睛笑,“再吃最后一口吧。”
“好,最后一口了哦。”李书妤柔声妥协。
她背对着门坐在地毯上,没有发觉有人进来。
抬头的许清觉发现了,“爸爸,吃蛋糕。”
李书妤的动作停了下。
“好。”许况答应下来,走到他们身边,抱起了李书妤对面的许清觉,和他商量:“去和你的猫狗玩儿一会儿,好不好?”
许清觉扭头看李书妤,不想走,有些犹豫。
阿姨也上了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许况怀里接过孩子,哄着带走了。
房门关上了,卧室里只剩下两人。
许况半蹲下身,伸手去碰一直背对着他的李书妤,被她躲开了。
“我看看。”他靠近了她一些,抬手撩起了李书妤垂落的头发,看她的侧脸。
李书妤没再动了,抬眸看着他,“觉得我活该?”
许况眼中有情绪涌动,“不要这么说。”
又问:“还疼吗?”
承认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李书妤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可是他只问她疼不疼。
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李书妤说:“很疼。”
许况呼吸放缓了几分。
“我第一次挨打。”李书妤看着许况,从他清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脸上带着过分的平静,“是你妈妈打的,她是长辈,我总不能打回去。”
许况伸手握住了李书妤的手腕,刚从外面回来,他身上还带着深冬的寒意。视线一直落在李书妤的脸上,她睫毛很长,颤动时总叫人心软。小时候就是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许况说:“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复杂的情绪使得李书妤不想再说话,低头继续吃蛋糕。
约好了合作方的负责人谈事情,已经到了时间。许况去拿衣服,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行李箱,衣帽间许清觉的一切东西也不在了。
视线落在行李箱上,一会儿又移开。
他若无其事的换了衣服,转身出了揽星湾。
到了地方,合作方的负责人已经等在那里,相比于远洲这段低落的势头,负责人见到许况本人时态度很热络。
“我相信凭借远洲的实力,这次一定能很快度过难关,我们两家公司也是合作多年的老朋友了。”
许况坐在沙发里,拿起杯子端过倒好的茶水。
“多谢郑总信任。”
郑总看向疏离从容的年轻男人,思忖片刻,“我们的合作,后续还是许总负责推进吗?”
许况说:“有专人负责。”
“专人是······”
许况神色平静,垂眸喝茶,对于这个问题不欲多说。
郑总早就听说了许况要离开远洲的消息,偏偏这个年轻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从他这里也打探不到具体消息。
“我说句老实话,我和远洲通信合作,主要是想要和你合作。如果后续远洲负责人换人,就不太有合作下去的必要。”
许况放落了杯子,并没有多信任这位合作伙伴的话,生意场上哪有什么情谊,不过利益当先。
“我个人做不了任何承诺和担保,是否要继续合作,还需要你自己慎重考虑。”
郑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明白了几分。
商谈不过半个小时,合作的事情暂时按停,许况也没有多说什么。
从茶楼出来,到了停车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周墨靠在迈巴赫旁边。
“哟。”周墨带了几分调侃,“远洲都水深火热了,你看着也不怎么着急啊。”
许况淡淡瞥了好友一眼,将手里的钥匙隔空丢给他。
周墨抬手接住,嘴里吐槽:“拿我当司机?”
许况毫无负担的坐进了后座。
周墨回到自己的车边,低头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来,他俯身动作很快的亲了下林悦琪,让她先开车回去。
林悦琪没说什么,下车换到驾驶座,招手懒散的说了“再见”。
周墨看着林悦琪将车倒出来,等她走远了才回到许况车上。
发动车子,周墨说:“需要帮忙就开口。”
许况靠在座椅里,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不用。”
周墨摇摇头,“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在回揽星湾之前,许况又去见了律师张兆临。
在会面的地方,周墨点了几瓶酒,趁着许况去洗手间的时候,将几瓶酒兑到一起。
张兆临拘谨的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周少,这样……”张兆临支支吾吾,“不太好吧。”
周墨“切”了一声,“不知道你们许总有个特点吗?”
“什么?”
周墨摇匀了容器里的酒液,“嘴硬。咱们让他吐吐真言。”
张兆临:“……?”
当晚,周墨将许况灌得烂醉,送回了揽星湾。
第110章
京市下雪了,路灯下飘扬着零星雪花,落在绿化带上,被光一照显得晶莹又稀薄。
周墨驾着醉得站都站不稳的人,腾不出手按揽星湾的门铃,回头示意站在车边的张兆临。
张兆临几步小跑过去,忍不住说:“我就说,灌得太狠了。”
“你就说什么你就说?我哪儿知道他能喝这么多。”他扶着许况后退了一些,让出位置让张兆临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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