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场本身的运营、新媒体和新店,几条业务线同时运行,林霁予每天走路都是脚不沾地,一波进到她办公室,过一会儿又换另一拨人进来。问题也像它们的负责人一样,一个接一个出现,紧接着又一个个被解决。
这年春天,北京也跟着南方的动静风声鹤唳了一阵子。
注定陷落的时代,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跌宕节律,像无法被预估和掌控的光谱,起起伏伏。无论所有人以怎么样的意志力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都很难对随时变化的情况做好万全准备。
林霁予跟着提心吊胆,怕北京陷入上海的境遇,别说推进二店,连正常运营都无法进行,重蹈两年前的覆辙,以至于在做决策时最大化考虑了变量,无所不用其极的节省成本。
但又不能因噎废食,定好的计划,该推进还是要推进。
林霁予与潘承宇和金融街那边选址的物业约好,再仔细看看场地,然后商量具体的价格、承租期等细项,再可劲儿掰扯一下下房租的构成方式。
一般来说,根据不同客户的品牌和承租能力,议价空间也有不同的缝隙。
整体来说,商业地产的承租,最终价格由每平米的租金、物业费和推广费综合构成,根据地段和水平,月租每平米价格 200-300 不等,更高也有。
物业费每平也要 100 块,推广费 30 块左右,整个房租,算下来每平米的成本有 300-450 元。房租是非常重的成本,对线下商业来说,是最占现金流的部分。
但是房租的支付方式也有很多种,为了平衡前期成本,也可以谈固定租金+佣金的组合,这也能将业主和客户更深入地绑定在一起。
至于免租期、付款节点……更是分摊成本、控制支出、维护现金流健康的关键。
做生意,不仅要想好怎么赚钱,也要想好怎么花钱。账单创立的那一刻,就开始了钱的博弈。
而力场二店的博弈,就从林霁予谈租场地开始。
林霁予抵达金融街,之前那个物业工作人员早就在大楼门口等候。林霁予跟着他走进去,再次来到四层,发现自己依然会感到兴奋,像与这个地方产生了确凿的联结。
林霁予绕了一大圈,收到潘承宇的电话,说自己到了,需要让人来接。她交代给工作人员,对方了然,随即转身下了楼。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楼层虽然不高,却产生了睥睨之感,一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这里的店总,甚至是股东、老板之一,林霁予不由得激动起来。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把这件事尽快做下来。
突然想起的咔哒一声打断了林霁予的畅想,她一回头,发现工作人员离开时不小心把本该一直敞着的电动门关上了。
林霁予莫名感到一阵紧张,连忙向门口走去,想把门再次打开,让空间不要形成密闭状态。还不等她走到,头顶的灯突然间闪烁起来,迅速交替的明灭间,“啪”地一声,想有什么断裂一般,整层楼原本亮着的灯光瞬间熄灭。
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林霁予被吓了一跳,双腿不由得一软,缓缓蹲下。整层楼空空荡荡,除了墙,没有任何可以倚靠和攀扶的地方。
她像一只船,掉入黑暗的大海当中。
20 年初,刚出现疫情相关消息,像北京这种蔓延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地区,只是原则上建议居家隔离,减少流动,但并没有严格限制活动。也有很多公司在正常运营,只是需要每一天控制线下到场人数。
很快就变成一部分人在岗位上,一部分人在家里,但没有人在消费的奇观。
林霁予计算过成本,也考虑力场的经营性质,可能会给员工和用户都带来健康问题,于是决定暂停营业。力场也是最早停业,损失最小的健身房之一。
不知道这段暂停时间会持续多久,林霁予不相信也不希望麻烦别人,只能自己冒险来检查店面情况,将必要的开关和闸门都处理好。
没想到她前脚刚进到店里,后脚就收到大厦出现一例密接的消息/有关部门责令,必须当场对他们这栋楼进行封锁。所有人,只能进不能出。
林霁予被关在偌大的店面里。她倒是不着急,说到底在哪里被关,都是孤身一人。相比其他也被关在此处的沦落人,林霁予要幸运得多。起码力场有水有电,可以洗澡,有必要的生活物品,她办公室里还有换洗的健身服。
只是总要和外界同步一下眼下的情况。林霁予拿起手机,才发现,需要自己做交代的,全世界加起来也不过两个人,宋倪和潘承宇。她尽量平静,措辞简洁地给他们俩发了消息。
宋倪还在老家,一时半会无法返京,只能嘱咐她自己注意,每天记得报平安。
潘承宇本身就在北京,早就花高价囤了大量物资,又担心林霁予太抠门,不愿意抢高价的口罩、消毒酒精,还给她打包送了一份。
当然,林霁予只是收到物资的人之一。除了她,那段时间所有跟潘承宇亲近的女孩,也都收到了他的防疫大礼包。
潘承宇并不因为外界情况而消停,正好不需要上班,全世界停滞,每天依旧早出晚归,不能在外面玩,就去各路朋友家里玩。
收到林霁予的消息三个小时后,潘承宇才起床。他摸过手机,一眼看到置顶的微信,直接从床上跳起来。他迅速收拾了一箱子吃喝和基本生活物资,想了想,又带上了身份证和手机充电器,上了车,直奔力场。
和门口保安沟通了半天,对方终于听懂,也确认潘承宇听懂了,他就是明知道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也要进去。
他开着车,直接下到停车场,拉着行李箱上了电梯。
整栋楼,空荡荡,黑洞洞。原本是城市最喧嚣的心脏,却一改高速跃动的节奏,变得沉钝,甚至像彻底停摆。
潘承宇站在门口。他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力场,无人出入,灯光全灭,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他刷手环,门却没有开,看起来是林霁予为了省电,连电动门都拉了闸。
潘承宇觉得好笑,直接给她打电话,好半天她才接通,声音粘糯,并不清醒,应该是睡着被吵醒了。
他很少见到林霁予这一面,正准备侧耳细听,没想到,听到他正在门口时,之前的声音彻底消失,听筒里传来林霁予清脆的高分贝尖叫。
很快,她从办公室跑过来,刚开了门就忍不住骂他:“你来干什么?我们两个都关进来了,外面要是有事需要咱俩怎么办?而且只有一条沙发,我是不会因为你是我老板或者你是为了我才来的这种理由就让给你睡的!”
潘承宇揉着耳朵:“别叫了,我不跟你抢沙发。”
然后皱着眉教训她:“你做人讲讲良心,这边又不知道什么政策,谁知道你有没有吃喝?再说,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到时候万一发生点什么事都没人知道,也没人能求助。”
林霁予看着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一堆泡面和自热火锅,好奇道:“那万一没吃没喝,你这点东西够咱俩吃几天?”
潘承宇不在意:“那到时候再找人给咱们送点呗?”
林霁予气笑了:“葫芦娃救爷爷是吧?一串串送人头!”说罢,她蹲下拿起一桶泡面:“算了,来都来了,先吃饭吧。”
为了省钱省电,林霁予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灯开空调,两人只好都呆在此处。潘承宇倒是说到做到,他把沙发让给林霁予睡,自己拿来几张瑜伽垫和巨量的浴巾毛巾,给自己做了张豪华地铺。
到了晚上,林霁予躺在沙发上盖着羽绒服,潘承宇怕她着凉,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搭腿,自己躺在她旁边的地面上,横着盖三四张浴巾,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上下铺。
毕竟不是家,不是床,就算情况不算最糟,但也称不上好,两人都没有睡意。林霁予默默起了个头:“下个月又要交年租了,怎么着都要跟他们谈谈减免。”
潘承宇听出了她的焦虑,凭借记忆调出脑海中的数据库,给她洗洗算了这几年的收支,又对未来收入做了预估,当然,他计算的时候刻意乐观了些,得出的数字显得很好看。
林霁予听他这样说,才稍微放下心来,有心情说点别的:“还好咱俩都是孤家寡人的,不然哪怕家里还有只小猫小狗,都很难办。”
“越到这时候才越需要人吧。我来这一路,从大街上,到室内,都跟世界末日似的,这会儿你不觉得有什么,等再过两天,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变模糊,生活太简单,只剩下解决基本需求,唯一的刺激就是外界消息,现在的舆论又这么激烈混乱,人的精神很容易出问题的。”潘承宇难得正经。
“这才来一天,你就有这么深的感悟了?”林霁予揶揄他。
潘承宇也不恼,解释道:“我很早就知道了。小时候我经常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长大之后就很不喜欢一个人了。”
林霁予纳闷:“那你怎么不结婚也不谈恋爱?”
潘承宇看着他:“怎么,对我的婚恋情况感兴趣了?你想跟我比划比划吗?”
林霁予马上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我不想我不想,别带我,以后我不问了。”
潘承宇看着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说:“其实咱俩在一起最好,如果我跟别人结婚,万一离了,力场不就落到别人手里了,不如落到你手里嘛,你肯定会当成亲生小孩。”
林霁予捂住耳朵:“少胡说八道了,你就不能设想一个长久幸福的结局?”
潘承宇语气很随意,神色却认真:“我觉得这个结局很幸福啊。”
林霁予思绪飘了很远,从金融街飘到国贸,从此刻飘到了两年前。
她正出神,只听脚步声匆忙地由远至近,还参杂着越来越清晰的喘气声。
她一抬头,潘承宇在她面前站定,因为迅速起跑,给心肺上了难度,他呼吸异常粗重,甚至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潘承宇着急地盯着她:“没事儿吧?上来的时候看见整层很暗,跟世界末日似的。”
很快,他自己也觉得别扭,又换上了不着四六的语气:“不过你的话,除了会多花钱的事,应该没什么怕的吧?”
林霁予想,上一次像世界末日的时刻,身边也是潘承宇呢。上上次,对她来讲不是像,简直就是世界末日的时刻,好像也有他的戏份。
真是戏很多的一个人。
不过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的确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未来总会比末日先到来。
第51章 她这个生母穷困潦倒,只能把小孩交给有钱的后妈。
站在自己的角度,林霁予一直觉得自己和潘承宇是革命友情,两人是一起吃过苦打过仗的战友关系。
富二代创业,经济压力的确会小一些,但只要做事,就不可能真的轻松,完全不吃苦。最初,林霁予扛下的是从零开始的学习、执行压力,而潘承宇要对一切决策和成本负责。
这么高的投入,这么大的项目,就算他们积攒了行业经验,也不能说有绝对成功的底气,创业是决策、路径和幸运值叠加的事,或多或少都有些赌博的成分在。两人在最初都是灰头土脸,凭着一身韧劲儿,有时互相扶持,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就这样一路走了过来。
林霁予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从一开始潘承宇就对她有好感。
……问题是,就她观察,潘承宇对女孩子的好感,总是不要钱的往外冒。这人是个便宜花花公子,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好在,潘承宇并不过分,对每个女孩的态度都很绅士,正式交往的对象也不多,最多是爱玩,颇有些贾宝玉转世的意思,看哪个妹妹都是水做的。他在京城富二代里口碑上佳,到现在为止也没被投稿上过贵圈,或者有几十页 PDF 流传出来。
林霁予对他倒是没有审判,但也不好这口。更何况,与现实一头相撞后,她意识到了一点,恋爱关系是如此孱弱,远比不上利益关系来得结实稳定。
但最近,潘承宇变得非常奇怪。
潘承宇一开始就知道季谒的存在,可能是因为林霁予讲得太过简明扼要,他也简单粗暴地将季谒定义为“不负责的渣男”,之后便一笔带过。
等他终于见到季谒本人之后,潘承宇第一时间找到林霁予,语气微妙地问:“这就是你那个前男友?你不会对他旧情复燃吧?”
林霁予哭笑不得:“我是那种很要吃回头草的人吗?”
潘承宇阴阳怪气道:“就是说啊,你也不是食草动物,别说回头草那么远,近的窝边草你也不吃啊。”
林霁予铁血丹心:“平时做人要吃草,上班当牛马要吃干草,我吃苦没够?还要吃男人的苦?”
潘承宇说:“你也不要因噎废食好吧,学学我,都是经验,都是过程,失望是常态,幸福是赚到。”
林霁予说:“少爷你手里底牌这么多,随便浪费不心疼啊。时间精力可是我的隐性财产,我可舍不得花在不靠谱的人事物上。再说,如果我谈恋爱,遇人不淑,你就不担心影响工作?”
潘承宇酸酸地说:“那你找个靠谱的人,甚至能携手工作的,不就好了。”
林霁予摇头:“罢了罢了,与其说恋爱结婚,不如说我想要孩子。”
潘承宇惊讶道:“这么一步到位吗?”
林霁予认真道:“你不觉得吗,人类的根本追求就是繁衍和养育,最终目标就是‘小孩’,只有‘小孩’才代表希望。当然,我说的不是真小孩,而是自己孵化出来的一摊子事。”
她说着,仿佛笼罩了一层母性的圣光:“力场就是我的宝宝呀,你不觉得创业的过程很像生育吗?我让它从无到有,从小婴儿长成小宝宝,再看着它长成强壮的大孩子,以后没了我也能独行。我对它说,你就站在这里不要走动,也对自己说,不必追。”
潘承宇从未想到此处,无法与她感同身受,直接跑偏:“那我们不就是夫妻关系?你是妈妈我是爸爸。”
林霁予白了他一眼:“小心我告你职场性骚扰。”
潘承宇有种学霸手痒的感觉,哪怕林霁予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却总是想试着答一答她这套卷子,看看能否拿到高分。林霁予约是不揭开封条,他就越是惦记着。但也还好,因为她不对任何人敞开,就有一种悬空的希望。
等季谒出现,潘承宇发现自己有了竞争对手,也是按捺不住着急了起来。
他总是装着漫不经心,在和林霁予说话时插那么两句打听,试图掌握对手的进度。
等他和林霁予再次看完场地,确认好了细节,他开车带林霁予回力场,又忍不住开口问:“你那个前男友,最近怎么没来力场?这么快就放弃了?”
林霁予敷衍中却露出一点真实情绪来:“谁知道?人家现在起飞了,身边什么条件的女孩没有?可能厌倦我这个假的大小姐吧。”
潘承宇在两性关系上是人精,一下子就听出来弦外之音,八卦道:“怎么?你发现他多线程操作了?这人不行啊,好没品,你看我就从来不这样。”
“你短线程,他多线程,你们半斤八两。”林霁予语气不爽,态度恶劣,直接盖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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