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其中一半原因,还有另一半。”理查静静道,“若我只是想要一块石头,过去十年我有无数次前往耶路撒冷的机会,但我不想要做一个手无寸铁的朝圣者。唯有作为十字军战士来到耶路撒冷,我才能赎清我的罪孽。”
“你有什么罪孽?”
“我爱你的罪孽。”
理查的声音很平静,他甚至没有多余的神情,而腓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古怪,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天哪。”他喃喃,片刻以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天哪。”
他抓起理查的手,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了劝理查暂缓参加十字军的理由,并且内心深处,他那早已被他扼止的爱火正死灰复燃,他不知道他能否再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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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二世在接到腓力二世有关重启谈判的信件时并不惊讶,但当他履约来到吉索尔和特里的交界地区时,他见到的并不是腓力二世,而是理查。“好久不见,父亲。”理查对他说,他笑容热情,言辞亲切,亨利二世下意识绷住肩膀,实不相瞒,这样的理查简直让他毛骨悚然,“我担心您对我擅自发誓加入十字军的行为不满,因此不敢贸然与您相见。”
“你原来还知道你的行为会令我恼怒。”亨利二世冷笑道,理查的姿态更加谦卑,这对他而言实属罕见,“但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父亲。参加十字军会为家族赢来空前的声誉,这会反过来稳固我们的统治,若您在任命托马斯·贝克特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时已是一位光荣的十字军战士,他又怎会认为您不够虔诚,从而背叛您投向教皇和路易七世的怀抱?”
“你------”亨利二世气结,托马斯·贝克特之事乃是他心中长久的隐痛与心结,他的背叛与二人最终反目的结局曾令他长久痛心,并深以为悔,而理查,理查竟敢拿托马斯·贝克特来威胁他,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哪怕我真的曾经参加过十字军,当教皇认为我的权力超脱他控制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开除我的教籍!”
“教皇的权威来自于上帝的恩典与民众的爱戴,若我能夺回圣城,成为整个基督教世界传颂的英雄,哪怕教皇开除了我的教籍,也无损民众对我的爱戴和封臣对我的尊敬!”理查亦激烈地辩驳道,“父亲,您被权势迷惑了眼睛,不知道赢得尊敬并非只能依托强权与阴谋,有更多的人仍然会为荣誉与信仰付出他们的忠诚和生命,你无法否认这些人的存在!”
“有人吃你那套荣誉和信仰是因为他们畏惧我的权势,才想要用你热衷的东西讨好你!”亨利二世低喝道,“好了,我彻底相信你无可救药,若亨利还活着,不,哪怕是威廉和杰弗里还活着,我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绝望。你尽管去追求你的荣誉,你的信仰,但你不要想再得到我的领地,我不希望你明白荣誉与信仰是无用的那一天是以失去我的领地为代价!”
“我要得到十字军战士的荣誉,也要拿到我应得的领地与王位。”理查寸步不让,那一瞬间,亨利二世感受到了一种切实的压迫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令理查愤怒却无力的父亲了,“若您因为我参加十字军的行为剥夺我的继承权,托马斯·贝克特的死亡必当旧事重提。”
“谁告诉你可以这样做?”亨利二世惊怒交加,这是真的能令他蒙上麻烦的威胁,他感到自己的腹下一疼,事实上他这里最近一直很不舒服,宫廷医生说他长了一个瘤子,“是谁教你如此歹毒地威胁我?埃莉诺,还是腓力·卡佩?”
“与他们无关,父亲,是您教会我应该这样做。”理查甚至还笑了笑,心中同时浮起报复成功的喜悦与运筹帷幄的满足,“卑鄙无耻,对吗?当你囚禁我的母亲,将我的未婚妻拐上床,煽动我的封臣叛乱时,你就应该明白我迟早有一天会学会您的手段,您曾经期望我这样。”
是,他曾经希望理查能学会玩弄阴谋诡计,像一只八爪蜘蛛或狡黠的狐狸,但不是像现在这样荣誉对别人,阴谋对自己。“你赢了。”他最终无奈地说,并安慰自己无论理查内心深处是多么地愚蠢与天真,但至少他对他认定的敌人足够狠辣无情,“我会宣誓加入十字军,但你最好确保腓力也参加,否则他必然会趁我们前往圣地时趁虚而入。”
“他已经答应了。”理查不假思索道,他看着亨利二世疲惫的脸,认为他应该还是要给父亲最后一次机会,“战友之间应该彼此信任,我希望您不要再像之前一样将我当做必须防备的仇人,在我的领地肆意妄为。”
“你以为我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吗?”亨利二世冷笑道,随后坐了下来,疲惫地合上眼。看到父亲的样子,理查心下一松,很快又出于本能重新警惕:他暂且胜利,但亨利二世绝对没有真的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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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8年1月21日,英国国王亨利二世与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在吉索尔与特里的交界处正式宣誓加入十字军,当他们宣誓的时候,他们上方的天空立刻浮现出一片十字架形状的云朵,这被视为是上帝对他们终于同意参加十字军的嘉奖。无形之间,这个谕示也变相地胁迫两位国王必须全力投入十字军的备战中,而非像此前一样借机敷衍。
鉴于第二次十字军的前车之鉴(那是桩灾难,并直接导致了阿基坦的埃莉诺和路易七世的婚变),一月底召开的勒芒会议在确信征收“萨拉丁什一税”的同时对参与十字军的军队做出了详细规定,比如十字军战士禁止诅咒他人与参与赌博,同时穿着得体,打扮朴素,仅有品行良好的洗衣妇可以随同十字军前往圣地。“他们还记恨我当年带着一队亚马逊女战士前往耶路撒冷的事,真是愚蠢,这群顽固的教士从不知道反省自己的过错。”埃莉诺嗤笑道,“如果你父亲和腓力都不给你添麻烦,那你应该很快就能动身了。自从他们宣誓参加了十字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圣地和十字架吸引,就连塞萨尔都整天跟亨利一起在沙盘上推演行军路线,还专门过来告诉我你的军队一定要先去埃及。”
“塞萨尔?”理查甚至要思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儿子的名字,他现在是两岁,还是三岁?“若我们的目标是耶路撒冷,那先从埃及下手确实可以切断萨拉丁的补给,并胁迫他分出兵力守卫他的领地......他怎么知道埃及?”
“你总是抱怨你的父亲冷漠自私,但你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埃莉诺瞥了他一眼,复而道,“你不知道你的儿子什么时候断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说话,能读写拉丁文,和亨利成了朋友,整天跟他一起玩沙盘游戏。老实说,他真是个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若他是你的合法婚生子而非私生血脉,我说不定会喜欢他超过你。”
“拉丁文?”理查更加震惊,一点枉为人父的愧疚短暂地占据了他的心,他决定去看望一下自己的私生子,判断一下他是否真的像埃莉诺说的那样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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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987年-1040年间的安茹伯爵富尔克三世。
作者有话说:
关于男主的戏份问题:
这篇文在大纲中分四个部分,大致对应男主的童年、少年、壮年和老年,第一卷的标题《骑士国王》其实就是指的狮心王理查,主线内容其实是金雀花家族的争斗与理查一世和亨二、腓二、埃莉诺等人的感情纠纷和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中扮演的角色,他和塞萨尔的父子关系是他人物构成的一部分,在理查登基后塞萨尔和他的行动轨迹就基本绑定了所以不存在男主没有戏份的问题。
男主的成长顺序是严格按照他的生理发育走的,所以他第一次登场是14章学会了中世纪语言后和狮心王第一次交流,第二次正式出场是本章之后他作为一个可以输出另类历史观点并影响身边的历史人物的角色(18章之后他出场机会就多很多了),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如果我把笔墨集中在他和埃莉诺一起在城堡里听歌绣花玩游戏老实说这种中世纪日常不是我的强项而且男主的日常是看书和听八卦这么写会更滑向学术论文和历史专著翻译,塞萨尔真正开始影响历史的伏笔其实已经开始埋下了,他第一次引导历史大规模转向是改变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结果,而他之所以达成了这个成就之前肯定有不少铺垫,比如上一章铺垫的他和狮子亨利的友谊,这也关系到他登基以后和神罗的外交关系,我认为这些伏笔是不可以省略的。
男主的成长是第一卷的暗线,已经出场的理查一世、亨利二世、埃莉诺、狮子亨利、腓力二世等人都是后来会给他的世界观和执政理念带来很大影响的人,我希望在他们对男主产生影响之前先作为一个独立的性格鲜明的角色出现在文章中,所以前期可能他们的戏份会显得多一些因为这一时期的历史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他们推动的(真正跟塞萨尔一样没有任何推动剧情作用的小埃莉诺和亚瑟甚至都没有正面出场),但请相信这篇文还是以男主的剧情为主的当他真正作为一个可以影响历史发展的人物时视角会几乎都集中在他身上,我会尽量早点写到这段剧情
第20章 父子关系(下)
当塞萨尔专心致志地在他的专属沙盘上努力根据他前世的记忆复刻出他记忆里的世界地图时,有人打断了他的耕耘:“这是什么?”他回过头,一个金红色头发的男人站在他身后指着沙盘的一角,问道。
“是契丹(1),父亲。”塞萨尔很快反应过来来人的身份,压抑住自己狂热的心跳道,“我听闻那里盛产丝绸与瓷器,同时富庶昌盛,遍地黄金,因此心生向往。”
“那这里呢?”
“是印度,据说穿过突厥人的领地就能到达这里。”这一区域此前从不在理查的兴趣范围之内,因此他也不知道塞萨尔的话是否正确,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知道我是你的父亲?”
“我想不出我有任何一位叔叔能像您一样英俊伟岸。”塞萨尔认为他的赞美发自肺腑但心里还是涌出一阵如同前世给领导敬酒时一般的恶寒,不过理查显然不会觉得他三岁的儿子别有用心,他显而易见被他的话取悦了,“这是实话。我的儿子,谁教你的这些知识?”
“是亨利,他经常跟我说他曾经的见闻,这对我很有帮助。”
“他还有这个作用?”理查又一次惊讶了,他一直不太重视自己这位赋闲在家的姐夫,他对金雀花家族的贡献大概仅限于生下了奥托这个他还算喜欢的外甥,他从没想过“狮子”亨利还可以教导他年幼的私生子,不过这件事细想也能理解,寄人篱下的女婿与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其实是相似的存在,“他来教导你也很好。”理查改口道,他重新观察塞萨尔的沙盘,发现他比较熟悉的耶路撒冷一带都描画得有模有样,“我听说你曾经对你祖母说过我应该先前往埃及,这也是亨利教你的吗?”
“是我们讨论的一种可能。”塞萨尔伸出他的短手,有些费力趴在沙盘边指着南意大利的方向,“如果从里昂出发,我们会绕过卡斯蒂利亚王国的领地来到地中海,依托西西里岛的补给征服埃及,但若需同时保证萨拉丁的军队不回援,则应该有另一支军队从德意志出发,沿着多瑙河穿越巴尔干。这个问题我们没有继续讨论,我不会在亨利面前提起腓特烈陛下。”
“有意思的战略。”理查赞叹道,“只是我尚未听到腓特烈皇帝参加十字军的消息,他与圣座的仇恨众所周知(2),也许不会参加十字军的征伐。”
“我不太了解德意志的情况。”塞萨尔说,事实上,腓特烈一世在一个月后就会在美因茨大教堂正式宣布参加十字军,并于次年五月出发(和英王与法王相比十分感人的行动力),但他最后意外地死在了一条河里,“总而言之,我认为夺取埃及对十字军的行动大有裨益,不过在实践中仍然会存在很多问题,您可以认为是我的异想天开。
是的,不提千里以外的腓特烈一世到底能不能如设想那般牵制住萨拉丁,现在就连他是否参加十字军都尚不确定。“好好玩你的游戏。”理查摸了摸他私生子的头。他一向很厌恶孩子,或者说他厌恶和一切同孩子一样幼稚而愚蠢的人打交道,但出乎意料的,他三岁的儿子并没有给他带来这样烦躁的恶感,他认为他有闲暇时他还会来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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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所预料的“闲暇时分”显然短期内不会到来,就在他还忙于参与组织东征的事务中时,图卢兹又一次爆发了叛乱------这个消息令他愤怒,但并不意外。
“从雷蒙德拒绝宣誓加入十字军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理查对梅卡迪耶说,“或者更早之前,他拒绝承认停战协议时。他们眼中毫无荣誉与信义,穿着贵族的衣服却有一颗强盗的心。”他深呼一口气,再度叫了他好友的名字,“梅卡迪耶。你会和我一起参加十字军吗?”
“我答应过你,我的雇主。”梅卡迪耶说,“我将会追随您至任何地界,哪怕远在耶路撒冷,这是我的信誉所在。”
“若不是因为我雇佣你的因素呢?因为别的,比如荣誉?”
“你的荣誉是上帝,我的荣誉是金币。”梅卡迪耶回答,“公爵大人,别忘了我曾是个真正的强盗,我甚至没有穿贵族的衣服,遇到您之前,我连骑士都不是。”
“你会成为贵族的,若以后有合适的女继承人,我会想办法让你娶她为妻。”理查爽快道,他站起身,提起他的宝剑,“那在此之前,我们先解决另一个强盗,凯尔西的问题拖延了这么久,理当由战争和法律盖棺论定。”
“从此前的情报看,他的兵力比他此前集结的更多,并且在您因为宣誓参加十字军得到巨大声誉后,发动叛乱是不智的行为。”梅卡迪耶也站起身,同时提出了另一个疑点,“也许我们应该弄清楚是否有人资助他,以防他的盟友突然发难。”
“他此前劫掠了一队阿基坦商人,将那些可怜的人挖去双眼或阉割,他们的财富自然也被他据为己有。”理查闭上眼睛,声音放低了些,“不会有人支持他的,绝对不会。”
可你已经在怀疑了。梅卡迪耶心想,他暗中祈祷这场无足轻重的叛乱不会引来更加严重可怕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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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8年春,理查针对图卢兹伯爵侵犯他领地的行为做出了回应,他进军凯尔西所属的卡奥尔和穆瓦萨克,从而彻底控制了凯尔西地区,又派忠于他的佣兵洗劫了图卢兹宫廷。针对理查的行为,腓力二世迅速以封君身份勒令他停战,而理查的回应是“和约对没有宣誓参加十字军的领主没有效力”。
“他现在只想把所有人都拉去对付萨拉丁!”腓力二世烦躁地抱怨道,而玛丽夫人只问他,“他父亲有没有给你写信?”
“他写信告诉我他并不知道理查破坏和约的行为,而且让我考虑一下把爱丽丝嫁给约翰......”腓力二世渐渐醒悟,玛丽夫人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按住了腓力二世的肩膀,“你总要给你送给雷蒙德的那笔钱找一个合适的来源,老实说,他们还算信守承诺,哪怕等了两年也如约将这笔钱用在了对付理查的战斗中。”
在再次勒令理查停战无果后,腓力二世终于动身来到了理查的城堡。“你来凑什么热闹?”理查不悦道,腓力二世对他的态度早有准备,也并不打算因此发难,他要快速进入正题,“我不能对封臣们之间的争斗没有表示,这会有损我作为一个君主的尊严,但相信我,理查,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并非来与你交战。”见理查神情稍微缓和,他趁势又道,“听说你在图卢兹宫廷逮捕了两位效忠于父亲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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