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叔叔亦死于基督徒之手。”塞萨尔回答说, 他和卡米勒年龄相仿,但相较于活在父亲的庇护下的卡米勒,他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君主,情感与仇恨都不足以动摇他的言行举动,“我父亲是一位骑士,而我只是一位尽可能遵循骑士道德的普通人,你的父亲是一位英明的统治者,所以我尊敬他;你父亲有能力团结阿尤布家族,所以我杀死他。”
“那你为什么将大马士革还给我?”卡米勒咬牙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因为你送还了我父亲的尸体便放弃复仇吗?”
“在你向我复仇之前,你需要对付你的兄弟们,包括你的亲兄弟和堂兄弟,然后你要对抗耶路撒冷王国,安条克公国,亚美尼亚王国,你才能穿过小亚细亚来到君士坦丁堡,到了那一天,你才有挑战我的资格。”塞萨尔平静道,“更有可能的结局时我们都活不到那一天,或许你的后代可以毁掉我的陵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做好了承担仇恨的代价,我不缺仇人,如果一个君主发现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朋友,那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所有人都期待他继续犯傻的蠢货!”
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卡米勒的脸上浮现出挣扎与迷茫的神色,许久以后,他侧过头:“你有更好的选择,你可以杀了我,或者不把大马士革还给我,这样我永远没有能力向你复仇......为什么你要在杀死我父亲后还要因为你父亲曾册封我为骑士放过我。”
“你想要什么答案,比如我是出于荣誉或信义才这样做?”塞萨尔问,他很快又自问自答,“和荣誉无关,和信义也无关,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制衡马利克,你明白我的用意,但你不得不按照我的安排行动,直到有一天你能突破这一桎梏。”他叹了口气,没有征求卡米勒的意见,拥抱他,亲吻了他的面颊,“如果我有其他更好的、不流血的选择,我也不希望杀死你的父亲,我们都由我的父亲册封为骑士,我们本应该是朋友。希望你有能向我复仇的那一天,但放心,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退缩。”
他转过身,和他的养子一起离开大马士革,卡米勒望着奥古斯都的旗帜和他飞扬的紫袍,有一瞬间,他竟然真的为塞萨尔说的那个可能心动:或许他们本该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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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预见的未来里,耶路撒冷王国都将迎来一个较为安定的外部环境,而尽管此次塞萨尔对撒拉森人的宽容手段颇受诟病,但在他处死苏丹并换取足够赎金的前提下十字军倒也愿意对他的行为宽纵一二,毕竟即便是以上帝之名召集的军队根源仍是为了利益,既然十字军现在个个腰包鼓鼓,他们也不会难为这个在基督教世界威名赫赫的统帅。
理论上,塞萨尔应该亲自去罗马向教皇陈情,但出于种种原因,他现在并不是很希望见到英诺森三世,因此他只是写信解释了他为了鲍德温六世的王位“不得已向撒拉森人妥协”的痛苦与为难,以及强调处死苏丹这一行为对加强教廷权威是多么有象征意义。
随着时间的推移,英诺森三世迟早会发现他并非一个真正虔诚的狂战士,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教皇本人如今的权威很大程度上正是来源于他南征北战挣来的功勋,基督徒崇拜的是他这个战无不胜的圣徒之子还是教皇本人还需要打个问号,只要他不在明面上挑战教皇的权威,他们的同盟关系还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这是他想要的吗?塞萨尔默默地想,在世人眼里,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幸运儿,欧洲最幸福的君主,不到三十岁便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子成为地中海最有权势的君主,这一次远征,他再次收获了不亚于父亲的巨大声望,为表兄复仇,巩固了鲍德温六世的王位,挫败了罗姆苏丹国和阿尤布王朝两大心腹大患,可他的初衷,让耶路撒冷远离战火,这一愿望真的实现了吗,他毕竟在中世纪,再克制的战争也会有无辜者伤亡,他们不仇恨他只是因为习惯了战争。
“明天早上跟我去太巴列湖,腓特烈。”在阿克修整时,他这样对腓特烈说,第二天清晨,他们一起骑马来到湖边,故地重游,死于战火的冤魂似乎仍在他耳边呼啸,他也是给他们带来痛苦的人吗?
“我父亲曾经带我来过这里。”他对腓特烈说,眼睛微微眯起,开始回忆那一天的理查一世,这一次,他的回忆十分清晰,连理查一世脸上的胡须都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他告诉我,‘在圣湖中沐浴后,你便不再是背负原罪的私生子,而是光荣的十字军战士’,我的出生是个意外,我出生的那一天也是我母亲的死期,我父亲一直为此愧疚。”
“那你到圣湖中去了吗?”腓特烈问。
“没有。”塞萨尔摇摇头,“我没有这么做,私生子的身份不是我的罪孽,而我的罪孽并不能为圣湖宽恕。”他眺望着湖水,“腓特烈,你喜欢战争吗?”
“当我踏进敌人的营地,享受着士兵们的欢呼时,我是喜欢战争的。”腓特烈犹豫片刻,道,“但当我看到男人强/奸女人,劫掠城市,驱赶平民时,我厌恶战争,恕我直言,父亲,我不认为这样的战争是正义的。”
见塞萨尔没有反驳,他又大着胆子继续道:“何况撒拉森人真的罪大恶极吗?我听过萨拉丁的故事,他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的弟弟与我们为敌,但他也并不是一位暴君。我们见到的那些撒拉森人,他们和埃及的臣民没有什么不同,可我们带来了战争,迫使他们背井离乡,我们的行为为什么正义......仅仅因为上帝吗?”
以上帝之名大开杀戒,你的所有行为都将被宽恕,但欺凌弱小本就是所有罪恶中最不能被容忍的一种。“你说的都对,腓特烈,这样的战争确实不是正义,不论是以上帝还是以国王之名。”塞萨尔说,他望着平静的湖水,一瞬间,他似乎真的能从中获取片刻心灵的宁静,但这是罂粟花奶,当他直面战争时,他不能欺瞒自己的良知,对平民的悲悯是他仅能恪守的属于季庭柏的东西,“不论我在战场上获得了多少荣誉,多少功勋,我都并不认为发动战争是一件快乐的事,战争意味着牺牲,意味着苦难,但我们必须发动战争,至少要具备发动战争的能力,这与上帝无关,与我们身为君主的责任有关。在这个时代,仁慈意味着懦弱,意味着你是等待饿狼劫掠的肥羊,而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的仁慈宽纵你和你的臣民。”
“所以你只能尽可能做一个强大的君主,一支强大军队的统领,这样意味着你有资本仁慈。”腓特烈若有所思,塞萨尔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伸手抚摸着他的后颈,尽管腓特烈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不是仁慈,而是克制,战争是取得和平的手段,冲突则是地理、民族、文化铸就的必然结果,在此基础上,仇恨并无意义,感情也并不珍贵,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这个道理。”没有等到腓特烈想明白他的话,塞萨尔已经翻身上马,“好了,腓特烈,不要耽误军队的行程------船已经停在阿克港口,我们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东征之路》完结,第三卷《奥古斯都》明天继续!
第三卷 奥古斯都
第86章 家庭生活
“在很久很久以前, 东方有一个伟大的皇帝,他被称为太宗文帝......”
“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像巴西尔二世那么久吗?”
“巴西尔二世才去世了两百多年,嗯, 是不是像凯撒和奥古斯都那么久?”
“没有巴西尔二世这么晚,也没有凯撒和奥古斯都那么早,是希拉克略的那时候,隔着叙利亚, 隔着波斯,再隔着阿拉伯和吐蕃,那遍布丝绸与黄金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 有一个皇帝......”
“有多美?像罗马一样美吗?”
“比罗马更美, 那个国家有超乎我们所理解与想象的富饶, 其文明之辉煌和罗马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位皇帝即便是放在他们的历史里,也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君主......”
“像始皇帝一样吗?或者孝武皇帝, 爸爸说过他们一个统一了分裂的国土, 建造了全新的、统一的秩序, 一个则巩固了前者的成果, 让‘大一统’的观念深入人心。”
“是的, 他常常与这两位皇帝并列, 但他出生时已经是这两位皇帝去世后的数百年了......”
“数百年是多少年?三百年,四百年, 五百年?”
“六百八十六年。长到始皇帝的长城被风沙侵蚀,孝武皇帝的上林苑亦化为废墟, 他们的都城中终于迎来了一位新的, 和他们一样英明神武的主人, 他被称为太宗文帝。”
“他一定很擅长写书吧?我记得爸爸说过, 东方的语言中,‘文’有文章的意思。”
“但也可以是指一位擅长治理,深得民众欢心的皇帝,反正始皇帝和孝武皇帝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称号,对吗,爸爸?”
“是的,‘文帝’在东方的习俗中是一个非常崇高的赞誉,意味着他不仅博学多闻、道德高尚,更意味着他像安东尼·庇护一样如同农夫呵护庄稼一样呵护着自己的民众,他接手了一个贫穷的国家,去世的时候却将国库堆满了黄金。”
“安东尼·庇护是个好人,但我更喜欢图拉真,我喜欢战士。”
“可你甚至没有办法在理查哥哥的剑下过三招,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让着你!”
“那你呢,狄奥多拉,你连剑都拿不起来!”
“你------”
“你们还小,总有一天狄奥多西可以在演武场上打败理查,而狄奥多拉也会学会用剑,现在,我们继续讲故事,和其他的‘文帝’不同,‘太宗文帝’不仅是位爱民如子的圣君,他更是一位不逊于图拉真的战士,他年轻的时候便以三千骑兵攻破了敌人十万部众,在一场战争中俘获了两个国王,成为皇帝后,他征服的步伐也没有停歇,不过我们今天的主角不是他。”
“那是谁?”
“他其中一位妻子,或者说是他的儿媳。”
“妻子怎么能做儿媳呢?啊,难道是俄狄浦斯,他杀父娶母,最后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的这位妻子并不是他儿子的亲生母亲,而只是大臣为了讨好皇帝为他献上的美女,或者说情妇,她非常美丽,太宗文帝为她起名叫‘媚娘’,在东方的语言中是娇媚的意思。”
“那皇帝的儿子呢?他觉得父亲的妻子很美丽,所以想要将她据为己有吗?”
“不,他并没有这么做,在他见到他父亲的情妇之前,他的父亲举办了一场赛马会,他得到了一匹非常漂亮的马,但这匹马性情暴烈,没有人可以驯服它......”
“啊!我知道!布塞弗勒斯!亚历山大的父亲得到了一匹骏马,所有试图驯服它的战士都失败了,只有亚历山大驯服了它!这是一个征服者的故事,太宗文帝的儿子驯服了烈马,他的父亲非常高兴,把自己的情妇赐给他作为他的妻子。”
“亚历山大驯服了父亲的马,但太宗文帝的儿子没有做到,事实上,真正驯服马的人是那个名叫‘媚娘’的女人。”
“媚娘?”
“是的,媚娘驯服了那匹马,她先是用铁鞭鞭打那匹马,马不服,她又用铁锤击打它,马仍然不服,她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最后,她驯服了那匹马。”
“可最后谁也不能骑上那匹马了啊!天哪,我宁可把这匹马放走......”
“你在伤心什么,狄奥多西,如果你放走了这匹马,那将来它践踏你的花园,踩碎你的花瓶,撞伤你的侍女,你又该怎么办呢?爸爸,我觉得媚娘做得对,然后呢?太宗文帝是不是特别佩服她的勇气,让她做了他的儿媳,未来帮助他的儿子统治他的国家?”
“不,他没有,事实上,他确实意识到了媚娘的勇气,但他更多地意识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具备超乎寻常的坚强品格,这样的品格削弱了她的美丽,所以他没有将她当做情妇,也没有让她成为他的儿媳。”
“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成为了一名侍女,在太宗文帝的后宫中默默无闻,再后来,太宗文帝去世了,她成为了修女,三年后,仰慕她的新皇帝来到了修道院,爱上了她,她又成为了他的妻子,当新皇帝也去世后,她成为了女帝,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为一时的际遇沉沦,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会赋予你怎样的机会。”三十二岁的奥古斯都结束了他的睡前故事,望着地毯上两个穿着华丽的丝袍、漂亮得像是希腊神雕像的孩子,澎湃的父爱激荡着他的心,他在外奋斗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刻和他可爱的孩子们享受睡前时光!“晚安,我的宝贝们。”
他依次亲吻了他两个最小的孩子(顺序和早安吻相反),然后一边一个抱起他们,吩咐侍女们将他们送回各自的房间后才揉了揉他酸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他的妻子已经等候他多时,见他进门,她放下手中的书上前搀扶他坐到床上:“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又缠着你多讲几个故事了?”
“只讲了一个故事,但他们有太多问题,不知道他们的哥哥姐姐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闹腾。”
“埃莉诺和腓力都很乖巧,理查也比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安静很多,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父亲纵容的缘故。”安娜掩面笑道,塞萨尔看到她手中那本书,不禁好奇道,“怎么开始看维京人的故事了?”
“瓦兰吉卫队新来了一批成员,我想要安排一个欢迎仪式......”察觉到塞萨尔渴望的眼睛,安娜收起了书,亲吻了他的额头,“好,我们明天再关心这些事。”
如你们所见,东罗马的奥古斯都有一个非常幸福、足以列入美德典范的模范家庭,包括恩爱忠贞的父母、英俊强壮的长子、温柔美丽的长女、好学虔诚的次子与活泼可爱、精力旺盛的幼子幼女,在登基的前五年,塞萨尔奔波在埃及、希腊和叙利亚间,时不时还要去罗马朝圣(实则汇报他在埃及的教改进度),这导致他缺席了长子、长女和次子的降生,以及他们相当长一段童年经历。
直到埃及的事务走上正轨,撒拉森人的威胁也基本消散,他才可以像一位真正的奥古斯都一样长居在紫宫之中,他最小的两个孩子正是在这段时间出生。出于对缺席前三个孩子童年的遗憾,塞萨尔对这对漂亮的龙凤胎------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的疼爱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亲力亲为地教他们吃饭,说话,给他们穿衣服梳头发,当他们长大一些后他开始亲自给他们编写适宜儿童阅读的简笔图书,只要身在大皇宫不论工作多么繁忙都要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他不是父亲,是仆人。”而塞萨尔对这样的评价置若罔闻,在一个美好的清晨,他和身旁的妻子交换一个早安吻,然后洗漱,更衣,和他的五个孩子,以及这个家庭的编外成员,已经长成一个英俊青年的西西里国王腓特烈·霍亨斯陶芬共进早餐。
和塞萨尔的亲生子女相比,这个跟着他满地中海跑的养子其实和他相处了更长的时间,即便是在他已经成年,监护关系不再存在后,他也仍然时常来到君士坦丁堡拜见他的养父。“早安,父亲。”他的儿女们向他依次问好,而最小的两个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父母身边,这是他们的特权,“我让你完成的战争案例分析完成了吗,理查?”他首先关心的是他长子的功课。
“完成了,我在沙盘上演算了黑斯廷斯战役,写了我的理解,已经交到您的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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