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纪。”
由纪常年幻听,早年是奶奶和哥哥,这段时间是自己的丈夫。
她以为又是一次幻听。
可这一次显然不是。
伴着急促的呼唤声的,还有急切的脚步声,由纪诧异地转过身,看到了穿着晓袍一身狼狈的带土。
他衣衫破烂,面具也毁的来不及换新的。
借着熹微的晨光,她能看清他奇怪的分裂的身体,白色和肉色,好像整个身体被劈成过两半,就像他那张分裂又诡异的脸,将他的一切都裂成完全相反的两半。
自重逢以来,她从未见过这位背后操纵全局的仇人有过如此软弱的时候。
他好像连伤都没好全就赶来了,他一边急切地走,一边恢复着被炸的残缺的身体,直到长出新的手臂,新的半只躯体,然后用他分裂的两半紧紧地拥抱了由纪。
他抱的很紧,紧到苍劲有力的手臂都痉挛得冒起虬结的青筋,可他抱得又很轻,小心翼翼到只轻轻触碰到由纪,好像害怕掌心里脆弱的由纪被他一不小心捏碎了。
由纪被他拥抱着,眨了眨眼,在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她那早已逝去的,唯一的,亲爱的,笨蛋哥哥。
不过,悲苦的命运早已让她认清了现实。
这样的亲人,她已经失去快二十年了。
“宇智波带土。”她轻易打碎了眼前人缠绕在过去的幻梦。
但是,失而复得,已足够让带土软弱的那一面暂时战胜了冷酷的另一面,即便由纪摔了手里映照着美好的镜子,也不肯撒手。
这么多年,他好像,难得像个人一样,恐惧,慌张,急切却又喜悦。
他紧紧抱住由纪,清晰的视线变得模糊。
由纪太小,太脆弱了。
她好像在他心里始终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小到可以揣在怀里,小到可以捧在掌心。
由纪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诧异、困惑、不解。
“由纪,”他抱着她,终于说了第二句话,“我找了你很久。”
他以为她真的死了。
他几乎要把整个雨之国掀遍了,可是哪里都没有她的踪迹,由纪与佩恩一战,是一场必死之战,他的寻找几乎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他该抽离出去,俯瞰着这一切,然后,冷淡地宣布不过是又一处没有新意的绝望的故事而已。
但是,他没有做到。
他早已死去的心脏、脉搏好像在停滞近二十年以后再一次剧烈的跳动,要把这些年亏欠的通通补足,窒息感将他淹没,雨隐无尽的雨终于把他也一齐拽到苦难的人间,在寻找由纪行踪的时间里,他被迫重新做个无力挣扎的人。
谁也不是的他在那刻把失去已久的身份主动贴到自己身上,情感淹没了理智,他应该觉得可笑,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寻觅,然而,越是急切,越是一无所获。
他本就绝望到麻木,本该对此毫无波澜,急切过后,他应该会很快认识到现实,然后继续麻木地等待终焉的到来,可是,他失而复得了。
他竟然,可以拥有希望。
身体里无数个他激烈的争执着,但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烟雾一般的虚无感好像散去了三分,他抱着由纪,在安静的喧闹中,由衷地感觉到踏实。
由纪皱着眉,试图推开他,但带土看似轻轻的拥抱,却怎么也推却不开,就如他强行给她安排的人生,她对此嫌恶又厌烦,冷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带土一顿,终于从难以言说的幸福感中抽离,他低下头,看到由纪戒备又厌恶的神情,心里躁动的关于爱和理想的争执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遮蔽了熹微的晨光,神色莫测,淡声道:“佩恩已死,我自然问的小南。”
由纪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她眼前浮现出小南走前轻松却决绝的模样,她低声问:“那她人呢?”
带土没有看由纪,他抬起头,看着小南亲手降下的彩虹,言简意赅地为一场大战盖棺定论:“死了。”
由纪脸色忽变,她向前走了一步,紧接着却因为身上的伤,拖得她泥泞中踉跄了一下,带土接住了她。
由纪甩开他的手,然后栽倒在肮脏的泥污里,任由惨淡的现实将自己抹上污秽。
带土却不喜欢看纯白的雪花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蹲下来,试图把由纪抱起来。
由纪却死死抓住他的手,颤抖地问:“为什么?”
带土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他反倒提起小南的过去,他说:“小南是战争孤儿,自小便四处流浪,受尽磨难......”
“我知道!”由纪怒吼出声,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由纪在他面前第一次情绪外放,她抓住他褴褛的衣衫,眼眶通红,“我问你为什么杀她?!!!”
带土看了由纪一眼,完全不受干扰,还是自顾自地说:“在遇到自来也之前,她靠着偷窃生存,就像老鼠一样,偷偷地拿,再偷偷地藏,她这个人,无论是头脑还是忍术都不算顶尖,但藏东西的能力,可以说是举世无双。”
“她藏住了我执行计划必需的东西,”带土顿了顿,看向由纪,眯起眼睛,“也藏了不该藏的人。”
“佩恩和她的背叛,我不在意,但,计划不能受阻,我好声好气地问她,她不肯说。”
“活人不肯说,那我只能让一个死人回答我了。”
他的平淡和理所当然彻底激怒了由纪,由纪当即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打的他别过脸去。
带土因为能力虚化,几乎没有人可以触碰到他。
这巴掌,他根本就没想躲。
他转过头,用拇指擦了擦嘴边的血,见到血,还怪新奇地扬了扬眉,然后轻描淡写地问:“消气了?”
他的反应让由纪心寒,她问:“你怎可如此轻贱生命?!”
“轻贱?”带土哼了一声,似嘲似笑,他道,“由纪,不是我轻贱生命,这世上,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的命是贵重的。”
“你我,皆是草芥。”
“你以为小南是什么好人?你以为晓就不草菅人命了?”带土冷笑道,“忍者本就是杀戮缠身,都是罪人,晓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罪人中的罪人。”
“他们有执念,想要和平,我已经听到他们的愿望,等一切结束后,我会让他们在那个世界重新团聚的。”
他将沉重的人命补偿的轻飘飘的,是因为他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让他感到绝望的世界了,他游戏人间,除了由纪和卡卡西这两个意外,他谁也不在乎。
但他的轻飘飘刺痛了看重生命的由纪,她吼道:“宇智波带土,你绝望,便要拉着所有人陪着你绝望吗?!”
“你因为绝望,因为看不到希望,所以,就要把所有人的希望全都碾碎吗?!!”
带土平淡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我从绝望中走来,明明已经着手改变了,当年,希望即将从木叶升起,你却破灭了我的希望。”
“如今,希望即将从雨隐升起,你又轻飘飘地湮灭她的希望!”
带土冷着脸,固执地说:“希望是短暂又飘渺的东西,要想真正从根本上改变世界,只有毁灭。”
“毁灭只会带来毁灭,梦里的东西全都是假的!”由纪喊,“你掐灭了所有希望的幼芽,这世上便永远不会迎来真正的和平。”
“‘假’?哼,真真假假,由人自己来认知,来定义,能幸福和快乐便是真,痛苦和悲恸便是假,”带土冷眼看着由纪的怒气,任由她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衫,指着远方的彩虹,说,“你觉得,这世上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的人到底有多少?”
“用你的脑子想一想,长门为什么最终选择鸣人,而不直面他的痛苦?”
由纪霎时间愣住了。
“你觉得,那个九尾小子真能带来所谓的美好的世界吗?他脑子里全是空洞的相互理解,以为打一架,互诉衷肠,达到同感,就能理解彼此的痛楚,就能实现世界的和平。可是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他怎么一个个打过去,怎么一个个理解过去?”
“就算他可以,别人又能有这圣人一般的心肠吗?”
“如果,人心都像他那么简单纯粹的话,三次忍界大战怎么会打起来?长门的国家怎么会被盟国抛弃,惹得人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长门、弥彦和小南又怎么会被半藏陷害,以至于要陷入必死的相杀之局?!!”
“这些道理,长门不清楚吗?”
“可即便清楚,他依然选择了鸣人,因为他不想再继续痛苦下去了。‘希望’?别搞笑了,他只是需要一个回头的理由,清醒而痛苦的日子他过够了,他想要在临终时回到梦一般的少年时光里,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然后安心地沉浸在少年时的幻梦里,心安理得地做个止步不前的懦夫。”
“由纪,”他的语气又软和下来,他捧着由纪的脸,温柔地捏了捏,然后说,“你们的痛苦我能体会,我曾走过这世界无数的地方,见证过无数的悲剧,翻阅过无数典籍,也认真想过无数的办法,可是都不是能够顺利地走到底的,人类在历史洪流里弱小的只像颗小沙子,一晃就过了,根本留不下什么,而就算挣扎了,留下了,你以为又会真正的、完美的,延续下去吗?”
“一切美好,经年过后,都是腐朽不堪的烂泥。”
“我们的痛苦挣扎于历史而言是微弱的,不堪一击的,可是痛苦挣扎的我们却时时刻刻将被摧毁、湮灭。改变,是一条看不希望的路,我想了很多办法,发现彻底的毁灭才能带来美梦。”
“我将用我的手,亲自毁灭这个绝望的世界。”
“不必用一生的痛苦作为代价,只需要把纠葛的因缘抛开,安心地等待终焉的到来,”带土眼里闪着光,“我会献祭自己,成为人类伊甸园的守护者,只愿所有人达到真正真实的彼岸。”
带土是个彻彻底底的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者,命运的黑暗遮蔽他对希望最纯真的渴望,他怀疑一切希望,怀疑一切改变,怀疑一切可能。
即便,他方才也因拥有希望而快乐。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是很难消除的,何况它已根深蒂固,无懈可击。
由纪看着眼前模糊的带土,心里想,他根本已经无药可救。
由纪沉声道:“我要杀了你。”
她一定要杀了这个狂热的、扭曲的,湮灭所有人希望的“救世主”。
不惜一切代价。
带土一顿,放下了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说:“随便你。”
他不再顾及由纪的挣扎,将她从泥泞中抱出来,他感受着由纪森森的杀意,淡定地望着彩虹,轻声说:“你杀得了的话,就杀吧。”
第151章 出走
带土是个精神病, 这件事,没有谁会比由纪更有体会。
失而复得以后,他好像彻底把由纪当成了二十几年前没有哥哥就不行的小团子, 每天认认真真地做饭, 认认真真地陪她发呆,认认真真地带由纪出门晃悠,他亲手打碎了曾经的家, 如今想的也不是弥补, 而是一个人重演这些已经过去的故事。
由纪看着他削苹果, 即便几十年没有碰过这种东西了,他削苹果的手艺依然纯熟, 好像这几十年的时光并没有偷走什么,而是把他的一半完全留在了少年的时光。
与由纪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
他自己并不需要进食,他现在根本不能算个人了, 但他还是把苹果切成两半, 一半给由纪,一半给自己。
由纪不吃曾经家里才有的东西, 她接过苹果块, 面无表情地将其像垃圾一样丢了出去,丢在泥沼里。
带土面色不改, 只笑着说:“哎呀, 脾气真坏呢。”
他把自己的那块推给由纪, 让她吃自己的, 但由纪还是把东西扔了出去。
带土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揉了揉她的头, 站起身,像很多年前那样, 宣布自己要出门做任务。
由纪不管他,不再像年幼时那样对他的每次任务都上心,桩桩件件都要缠着他问清楚,生怕有什么危险,她无视带土的所有。
但带土还是照常汇报,他说:“鬼鲛死了,八尾追捕计划失败,前段时间,迪达拉也被佐助杀掉了,所以,接下来,我会亲自出手捕捉八尾。”
由纪拽住了带土的衣袖,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感情。
带土愣了愣,然后微笑着弯下腰抱住了冷冰冰的由纪。
“别担心,”他低声说,“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由纪当然不会担心,她恨不得带土现在就去死,她考虑的是别的事。
她抬起头,长期没有说话,声音非常沙哑,像粗砺的砂纸,她说:“我代替你去。”
“为什么?”带土歪了歪头。
“我要给鬼鲛收尸。”
带土一顿,眯起眼睛,声音变得低沉,道:“你们不过是相处时间短暂的伙伴,他在你的人生里连当个过客都不配。”
“你这样的人当然不懂得作为人该有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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