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鼬,”鼬看着由纪无奈地说,“我想这便是为人的修炼吧。”
“这世间的矛盾是无法消除的,一个矛盾过去,又是一个新的矛盾,黑白相争,阴阳互斥,天地分离,所以,世界才得以存在。”
她让鼬去看山,看水,看天,看眼前可以看到的美丽,然后问鼬:“你看到了什么?”
鼬想了想,答:“我看了生命的因果。”
“因为有天地,所以有山水。”
“因为有山水,所以有生灵。”
“还有吗?”
“还有?”鼬的眼神落到由纪那张脸上,注意到她耳边摇曳的玫瑰,和指间融于白色的银戒,遥远的思绪忽然变得狭隘又小气。
他问:“由纪,你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耳饰和戒指?”
由纪一顿,下意识转了转手指上的婚戒,而后,笑道:“是我丈夫给的。”
鼬皱起眉:“神会有丈夫?”
“不是。”
“不是什么?”
“我不是神,”由纪抱歉地说,“我只是不该存于此世的人而已。”
“为什么不该?”鼬的关注点竟然不是受骗。
由纪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鼬迅速又生硬地说:“没有。”
哦,那就是生气了。
由纪望向木叶的方向,此时这个时间节点的自己正陷入长眠,她其实不能呆太久。
她即便超越了时间,但也不能忤逆世间的规律。
一个世界里,只能有一个宇智波由纪。
所以,至今,她强行跨越轮回的伤还没有好,甚至越来越重。
由纪结束了话题,她说:“时间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在鼬问出由纪为什么一直跟着他的问题后,由纪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他睁开眼,没有宇智波由纪。
闭上眼,还是没有宇智波由纪。
由纪说她不是神,只是人。
可如果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一点踪迹也没有呢?
在富岳受伤,他即将从战场上被送走以后,他终于无法沉默下去。
他开始找人。
他问过见到的每一个人宇智波由纪的踪迹,但没有人能回答他。
除了他,没人知道宇智波由纪在这世间曾经存在过。
那是只有他发现的神明,他只能靠自己去找。
他抗拒了父亲的调令,走在他厌恶的战场上,翻遍了每一处遗址,最后去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山洞里。
可洞中,除了滴落的岩水,连由纪的一个影子也没有。
鼬明白了。
是他把不可以说出的秘密问出来,于是神不能再常常相伴身边。
焦急过去,他懊悔又绝望。
他跨过山,越过水,走到了最后一次遇到由纪的地方。
终结之谷。
他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等到月亮快要落下,稀薄的日光快要升起时,由纪出现在山谷中。
他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年少持重被他抛之脑后,月夜里纯白的由纪便是他眼中的辉夜姬。
他高声喊:“由纪!”
由纪一愣,抬起头看到了他,她朝他挥了挥手,身形却变得有些模糊。
鼬朝她跑来,他已为了由纪跨越了无数的山水,不在乎再为她走剩下的路,可当他快要靠近时,由纪却出乎意料地退了一步。
鼬愣在原地,表情空白,却再不敢问为什么。
他朝她伸出手,只是说:“既然无处可去的话,跟我回家。”
“我会成为你的归处。”
他虽年幼,却渴望着能够为无所不能的神遮风挡雨。
他的祈求太过荒唐,他怕由纪不答应,于是恳求着问:“好吗?”
由纪说:“鼬,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话,她很早之前就说过了。
鼬便问:“那你属于哪里?”
“我去找你。”
由纪望着远山之外,故乡的位置,笑道:“我在某个被抛弃的角落里。”
鼬忽然落下了眼泪。
由纪一惊,退后的一步,因为担忧变成了接近,她蹲下来,问:“你为什么哭?”
“你很难过。”
“我没有难过,我已探明了一切的因果,我很开心。”
“鼬,除却天地和生灵的因果,那一天,你还看到了什么呢?”
“你。”鼬在由纪惊讶的目光中,坚定地说,“我看到了因我而降临的神明。”
由纪笑了笑,说:“你很聪明。”
“是的,天地是山水的因果,山水是生灵的因果,而你是我的因果。”
“我们密不可分,相爱相伴,永生永世。”
由纪耳边玫瑰摇曳不定,闪烁着灿烂的金光,那是由纪丈夫送给她的礼物,异常刺眼。
冲动之下,鼬忽然伸出去抓,然后抓到了一手虚空。
他穿过了由纪的身体,再也无法触碰到她。
他愣在原地,平静的双眸竟然开始脆弱地掉出比眼泪还要脆弱的东西。
“鼬,”由纪还是那句话,“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是注定被抹灭的存在。”
“为什么?”浓烈的哀恸之下,那些给予自己的警告通通消失,他愤怒又哀切,“为什么?!!”
这个问题,此时的由纪是无法回答他的。
鼬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她抬起手试图擦去他发间黏住的血垢,却又轻易穿过,她的一切正在被世界抹灭。
由纪笑了笑,并不在意。
“鼬,”她笑着看鼬难过的样子,说,“时间到了。”
“我该走啦。”
鼬怔然,而后吼道:“不准走!”
他又要去抓由纪,一次又一次,却总是一无所得。
由纪伸出手,隔着虚空,捧住了他的脸,她说:“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存在的一切证明都会消失。”
“不会。”
“别难过,你会忘了我的。”
“不会!!”
由纪不与争辩,她温柔地看着鼬,身体逐渐透明,与清冷的月色融合在一起。
鼬想要牵住她,拥抱她,都没有办法。
由纪看着鼬的挣扎,眼眶微红,她拼尽所有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强留在此世几秒,鼬终于可以触碰到她,猛地抬起头,还未惊喜,由纪就已拥抱了他。
“我们命运在我们第一次相遇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由纪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哄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鼬的身体微微颤抖,无法抑制自己因分离的痛楚。
由纪揽住他的后脑勺,与他额头相贴,他们同样漆黑的眼睛里,只有彼此的身影,他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对方,不浪费一分一秒。
由纪眼中浮现出扭曲的水波纹,它缓慢转动,将曾经鼬复刻在她眼中的月读复刻到此时还什么都没有经历的鼬的眼中。
由纪的一切会被世界夺走,抹灭,但是铭刻在仙人眼里的东西,不会抹灭。
在鼬逐渐长大后,他会逐渐获得一切轮回的真相,载着所有轮回的记忆,来到她身边。
“这曾是我丈夫送给我的礼物,鼬,”她的声音和山谷中轻柔的风重合在一起,“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爱你,我会在未来等你的。”
当月读终于种到鼬年幼的眼睛里时,由纪再一次被世界拽入虚无之中。
鼬年幼的身体无法承载这样的力量,眼下落下鲜血,他即将倒下。
可他不肯倒下,他用眼睛死死抓着由纪,生怕她在下一秒就忽然消失在眼前。
由纪走过了数次轮回,从过去到未来,她在爱恨中徘徊,痛苦的旅途铸就了她越来越坚定的意志和越发坦然从容的心性。
她在解脱别人的路上,也在解脱自己。
从爱恨的漩涡中抽离出来的她终于可以对眼前的人说:“我爱你。”
鼬微微瞪大眼睛。
“请在轮回的终点,世界的终焉,带着所有的记忆,来到我身边吧。”
“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的。”
话落,由纪的身体随着山谷间的清风彻底消失。
世间再无神明存在的痕迹。
鼬忍着剧痛,却还不能接受现实,他四处张望,顺着刚刚风的方向,跟随由纪的脚步,坠入了冰冷的南贺川。
直到,下一次的苏醒,等待着真正的初次相逢。
世界的朝阳将会在那里升起。
第176章 终焉
鼬又一次来到净土之中。
净土一片空白, 除却漆黑,还是漆黑。
他张望四周,漫无目的地寻觅, 来到净土, 他忘了自己该寻觅什么,又在执着什么,只是不断地走。
仿佛要走到不存在的终焉里去。
不知走了多久, 他停下了脚步, 伸出手, 向虚空推去,下一秒, 沉寂的世界忽然像墨化开一般,画出一副美丽的山水画来。
世界除了黑就只有白。
黑与白交织,他看到与黑色相斥的白, 眸光微闪, 似乎想起了某个似月一般美丽,又如朝阳一般灿烂的人。
他往前踏了一步, 在漫无目的的寻觅中喊出了她的名字:“宇智波由纪。”
山水画又开始变化, 鼬眯起眼睛发现了,铺在整个世界里的山水画上, 在某一处缓缓升起猩红的一轮太阳。
不, 那好像也可以是月亮。
头顶上的山水画盖下来, 铺设到他脚下的大地上, 将空洞的世界铺成多元的样态。
有了天地, 于是, 有了山水。
有了山水,于是, 有了生灵。
高高的杂草茂密地扎堆,围绕着一处几近废弃的旧宅。
鼬高高的身形缩小成孩童模样,他又开始寻觅,他被寻找他的神明的执念所指引,拨开高高的杂草丛,要走进某个被抛弃的世界的角落里。
黑色的杂草被他拨开,他看到了杂草之后,被黑色勾勒的苍白的小女孩儿。
她散着头发,手里拿着镰刀,弯着腰,驮着背,累的满头大汗,却一言不发,任由自己被世界遗弃,对自己的处境袖手旁观。
可鼬无法对她袖手旁观,何况,他已苦苦寻觅了她很久。
失去记忆的他温柔又好奇地注视着她,他在怀念,在沉湎,也在为真正的初遇而惊喜。
他开口喊了她的名字:“由纪。”
由纪闻言,微微动了动,她直起背,困惑地转过头,看到了鼬。
他踟蹰半晌,在平淡的红色落日中,在高高的杂草之间,越过他们之间那条分界线,走到了被世界放弃,也放弃世界的由纪身边。
他紧张、好奇又莫名激动,说了一句不讨人喜欢的开场白。
然后,荣获一巴掌。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脸上,鼬别过头,却很开心。
他由衷地为与由纪建立联系而开心。
如果他能此时便记起一切的话,他会拥抱由纪。
他当时没有,可他现在可以。
他走上前,在由纪刺猬一样的外壳下,就着她坚硬的外壳,轻轻地,慢慢地给予她世界的善意。
然后,将她装进怀中。
寂寞的山水画陡然纠缠融合在一起,然后,世界有了颜色。
怀中的人消失,鼬环顾四周,发现由纪来到了身边。
她脸上的戒备和冷漠消失,坐在夏日屋檐下,在风铃清脆的声音里给他讲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故事,由纪在说话间隙将手里的团子塞到鼬嘴前,鼬看着她,没有接过她手里的团子。
在她好奇歪头的时候,他温柔且认真地诉说了当时的心情。
他说:“我喜欢你。”
由纪瞪大眼睛。
夏日的蝉鸣从近在咫尺又变成了窗外,由纪这时趴在桌子上,就着老师照本宣科枯燥的声音在教室里打瞌睡,鼬敲了敲她的桌子,由纪懵懵懂懂地起来,问:“老师,又喊我了?”
鼬摇了摇头,难得在课堂上说小话,他说:“放学一起走吧。”
由纪奇道:“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走吗?”
“不,这一次是我和你。”
由纪还是疑惑,鼬却诚恳地说:“我不会再错过与你一起成长的每个瞬间了。”
“我不会再拿影分身敷衍你了。”
“由纪,跟我走吧。”
由纪还未点头景象又再次变化,他们来到了宇智波那年大祭中,由纪被人捉走,又在人造的太阳里忽然现身,鼬朝她伸出手,将她从彼世拽到此世之中。
他说:“别离开我,我很担心你。”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跟他作对,不管他妄图怎样改变历史的轨迹,怎样倾诉真心的独白,在他吐露心声的下一秒,通通成了一场空。
但不管失败多少次,回溯曾经,鼬都会用真心弥补当时的遗憾。
可有些遗憾是无法弥补的,有些罪孽是无法逃避的。
由纪趴跪在宇智波的尸堆里,恐惧、愤怒、错愕地望着他,望着他手中象征杀戮的刀。
鼬丢了手里的刀,蹲下来,在由纪的挣扎中轻轻抱住了她。
由纪想要推开他,却如何也推不开,于是,她哭着掐上了他的脖子。
她说:“我已置身地狱之中。”
鼬捧着她的脸,温柔地说:“那就一起去死吧。”
由纪不愿跟他一起去死,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比南贺川还要多,他们从宇智波的屠杀之夜,走到木叶的破晓那天,由纪将死,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屠戮宇智波的刽子手,你该以死偿还你的罪孽。”
鼬说:“好。”
然而,在他答应由纪的要求时,她却又反悔了。
她从他的怀抱中再一次消失,她走到迷蒙的细雨中,在木叶人的注视中,坦然地走向了刑场之上,她不愿再见鼬,望着远方即将破云乍出的太阳,说:“背负着你所有的罪孽,活在我的阴影下,走完你漫长的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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