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姜玉琅的生辰宴上,偏偏太太忽然抬举起三丫头来,倒显得姜玉琅多余了。
好似用姜玉琅给姜云瑶铺路似的。
但常姨娘不敢说什么,只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擦了擦眼角。
姜云玫就坐在她旁边,恰好瞧见了。
从落了一次水,她也跟看开了似的,倒不像从前那么爆竹脾气了,最近还频繁去找姜云瑶,想跟她关系好些,懂事了不少,这会儿见常姨娘偷偷擦眼泪,不像从前那样愤恨,反倒淡淡的:“娘既然为哥哥觉得不平,当初就不该送哥哥去太太屋里,既然送了,这会子又计较什么?”
常姨娘心里苦。
这事儿能是她做主的么?她从前成姨娘便是因为安氏特意抬举的,好容易生了个儿子,太太说要抱走养,她还能不同意?
谁知姜云玫说:“太太当初是问过娘愿不愿意的。”
常姨娘立刻愣住了,也无话可说。
这事儿在宴席上不过是个小插曲,可在有心人眼里,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不止常姨娘,孟姨娘也是。
生日宴第二日,几个姨娘一大早便去给安氏请安。
姜云瑶前一天在宴席上吃多了,夜里肚子撑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顾明月喂她吃了点山楂片,又拉着她在屋里散了大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消化下去一点儿,勉强睡了个囫囵觉。
夜里没睡好,早上便起晚了。
她匆忙换了衣服到安氏的院子里,正好碰见了姨娘们来请安,孟姨娘当然也在,一见着她,孟姨娘便扑了上来,搂住她喊我的儿、心肝肉。
姜云瑶闷在她怀里,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兰心正要训斥孟姨娘,却见顾明月一个跨步走过去,拽着孟姨娘的手便开始掰。
她不过才五岁,哪能掰得过孟姨娘?还被孟姨娘顺手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偏她不肯放松,嘴里直喊:“姨娘!姑娘要喘不过气了!”
孟姨娘只作没听见,哭天喊地的。
她这一番做派,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她那哪是舍不得姑娘,分明是故意闹事儿的,要么是想膈应太太,要么就是故作不舍,好叫老爷知道了怜惜她。
大清早的这么大动静,吴妈妈本是在伺候安氏穿衣裳的,立刻从屋里出来了,正要叫人把孟姨娘扯开。
谁也没想到顾明月会扑上去,还一口咬在了孟姨娘的手上。
她使了狠劲儿,孟姨娘又当了好几年的姨娘了,把一双手养得白嫩,顾明月这一咬,立刻给她咬出个印子。
孟姨娘痛得惨叫一声,立刻松开了姜云瑶,甩着手给了顾明月一巴掌。
顾明月差点被打得翻了个儿。
孟姨娘还欲扑上来再抽她两巴掌,谁知一伸脚,被姜云瑶绊了一跤,整个人面朝下摔在地上,门牙都磕碎了半颗。
吴妈妈叫人硬把她扯起来了,控制着她不许动,这才出来道:“太太跟前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往日里教的规矩混都忘了?”
她还要再说话训斥两句顾明月,却看见姜云瑶白眼一翻,往地上一坐,脸都憋得青紫了。
吴妈妈被唬了一跳,连忙把她抱起来送到了安氏屋里。
安氏才刚就听见动静了,只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猛不丁瞧见姜云瑶被抱进来,也吓着了:“快去请大夫来!”
又问吴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吴妈妈也说不大清楚,她出去的晚了些,只看见顾明月张嘴去咬孟姨娘了。
但姜云琼是在的,不仅在,她还看明白了姜云瑶估摸着不是真晕,应该是装的:“才刚三妹妹刚过来,孟姨娘忽然冲出来抱住了三妹妹,抱得可紧了,娘你瞧三妹妹胳膊上都青了,脸上还有印子呢。”
安氏捋起姜云瑶的袖管一看,果然有些青了,脸上也好大一个红印子,瞧着是孟姨娘往常爱戴的那幅璎珞圈子的形状。
姜云琼继续说:“她搂得太紧,三妹妹都呼吸不过来了,她那个丫头,叫明月的,护主心切,先是上去想要把三妹妹拉出来的,谁知人小力气不够,拉扯不动,又瞧见三妹妹要晕过去了,一时着急,咬了孟姨娘一口。”
安氏的手一顿:“当真?”
姜云琼点了头。
这事儿说到底是孟姨娘先犯的错,但错归错,顾明月也不该上嘴咬人,再怎么论,她是丫头,孟姨娘是半个主子,这是以下犯上。
可姜云瑶这么一晕,再加上姜云琼的说法,便坐实了顾明月是护主心切,情急之下才会咬孟姨娘的。
安氏心里便有了计较。
她叫大夫给姜云瑶看病,自个儿带着姜云琼去了外头。
孟姨娘正被吴妈妈带的人扣住站在屋里,顾明月也跪在边上,若不是孟姨娘被拦着,只怕她还要挨上两脚。
一见到安氏,孟姨娘便骂起顾明月来:“小贱蹄子哪里学的规矩,都敢上嘴咬了,还得了!”
她摔断了半颗门牙,说话都有些漏风,满嘴的血沫子,又呸了一口。
安氏忍不住皱了眉:“三丫头被你闷晕过去了,你一个做亲娘的不问她两句便罢了,这会子还拿她的丫头撒气?”
孟姨娘捂着手:“这小贱蹄子咬了我一口。”
安氏肃着脸:“若不是你抱紧了三丫头不撒手,这小丫头瞧见三丫头喘不过气了才动的口,不然她做什么咬你?”
顾明月愣住了。
孟姨娘也愣住了,只是她反应也快:“我不过是舍不得我姑娘,这几日一直没见着她,我心里想的很,才不知轻重……”
安氏却不愿意让她继续说下去了:“把三姑娘抱来是老爷的意思,那会儿我就说了,你有意见对着老爷说去,原先三姑娘养在你屋里的时候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人都黄瘦瘦的,看着都可怜,你既然看顾不过来,那养在我屋里也好。”
她的目光扫过这几个各怀心思的姨娘:“才抱来的时候你也没说不愿意,如今又巴巴地来说舍不得?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
她鲜少说重话,如今一连串说了这么多,看着是指责孟姨娘,实则也带了两句常姨娘。
昨儿姜玉琅的生日宴一散,才把客人们送走,别庄里就有了些风言风语,不过是说些大少爷如今不得宠了,连生辰宴都要给三姑娘做垫脚的。
安氏管着内务,手底下人又多,这些个话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也不只是这些话,还有姜玉琅和常姨娘的反应。
来传消息的人说姜玉琅昨儿晚上没睡好,一大早便出了门,而常姨娘也一晚上没睡,早起时还叫人煮了白水鸡子敷眼睛。
她此刻说什么抱来时没说不愿意,便是在点常姨娘。
实际上常姨娘自己也记得那时安氏特意问过她愿不愿意把琅哥儿送到她那里去养。
但是自己是怎么想的来着?她觉着琅哥儿跟着自己一个丫头出身的姨娘没什么前途,倒是太太这些年一直没有孩子,若是琅哥儿能有幸养在太太膝下,怎么也比在她身边要好太多了,更何况太太背后还有个伯侯府撑腰,算是个很不错的舅家了,将来琅哥儿科举入仕也有个助力。
说白了,她贪图安氏的财力和背景才把自己的孩子亲手推了出去。
如今孩子大了,她又后悔了而已。
只是她不如孟姨娘泼辣脸皮厚,孟姨娘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她做不出来,只敢在心里怨一怨人。
常姨娘的脸色煞白,心里惴惴不安。
安氏说完,又盯着孟姨娘:“你说这丫头的规矩学得不好,我瞧你的规矩也没好到哪儿去,今日过后且不必再来了,我叫人给你请个嬷嬷来学学到底什么叫规矩,等学明白了再过来。”
再对着顾明月的时候,她反倒露了个笑:“行了,你起来吧,你也是为了你们家姑娘,只是往后当差得警醒些,别在外人跟前也这样不懂规矩。”
顾明月低着头站起来了。
姜云琼朝她使了个眼色,叫她跟着自己走,把她带到了姜云瑶跟前。
姜云瑶已经醒了,还伸手去拉她的手:“你没事儿吧?”
她还记着刚刚孟姨娘打了顾明月一巴掌,再仔细瞧一瞧,她脸上果然肿了,立刻心疼起来:“你不该咬她的。”
顾明月垂下了头,以为她怪自己咬了孟姨娘,半晌才道:“我瞧姑娘憋得脸都通红了,才没忍住……姑娘要是怪我就罚我吧。”
姜云瑶瞪大了眼:“我怪你干什么?”
看见顾明月委屈的表情,她忍不住道:“我不是怪你咬了孟姨娘,我是说你太冲动了,你不咬她不就不会挨那一巴掌不是?我被搂着又不会掉块肉。”
要不是她装晕把这事儿的程度加重了,只怕顾明月逃不了这顿罚的。
可顾明月说:“我那会儿脑袋懵了,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就冲上去了。”
全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三姑娘对她好,她自然也要替三姑娘着想才对。
姜云瑶的心一下子就软透了,她伸手摸了摸顾明月的脸,问:“疼不疼?”
实话说是疼的,孟姨娘气急了用了大力气,这一巴掌把顾明月的嘴皮子都打破了,这会儿嘴里还有股涩涩的血腥味。
可她不想让姜云瑶担心,便摇了摇头说不疼。
姜云瑶才不信她。
她冷哼了一声:“你且等着看吧。”
她能放过孟姨娘才怪!
第32章
姜云瑶这边请了大夫,那边儿姜逢年就知道了。传了消息说他晚上要回来。
一下午的功夫,顾明月脸上肿了好大一块儿,姜云瑶叫人煮鸡子给她敷脸,顾明月一边敷一边叹气:“哪里就这么金贵了?还用鸡子敷脸,以前我们都是拿这东西卖的。”
小时候谁还没挨过打呢,只是大多数时候人都要脸面,即使打人也是朝身上打,穿个小薄袄挨上两下也就疼一小会儿。
有一回林阿奶嫌她手脚不麻利,抓着她胳膊抽了两回,用的力气也大,胳膊都青了,顾明月拿袖管一遮就当没事了。
在她们那儿,鸡蛋才是最金贵的,一颗鸡蛋能卖一文钱,有时候只有家里有妇人怀孕了才能吃上鸡蛋,要不就是农忙的时候辛苦劳作,要吃鸡蛋补补身子,其他时候都是存起来,等攒上二三十个拿竹篮子装了到集市上去卖。
哪像现在在姜府,姑娘随口就叫人给她煮两个鸡蛋敷脸,还说炉子上还温着两颗,要是手里这个没热气儿了就再换一个。
顾明月一边敷一边觉得肉疼。
她在想,等会敷完了脸,这鸡蛋还能不能吃啊?
姜云瑶不知道她的纠结,她正在看自己胳膊上的青紫――这青紫还真不是孟姨娘掐出来的,孟姨娘抱着她的力气是大了一些,却还没到真要憋死她的程度,更不会在她胳膊上勒出这样的青紫。
这伤痕是姜云瑶刚刚装晕的时候自己掐的。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略动动手就能掐出可怖的青紫来,要不是胳膊上这几道,安氏还真未必能让孟姨娘禁足,估计也就罚她点儿月俸就过去了,反而是顾明月会更倒霉。
她伸手把胳膊露出来,顾明月一下就看到了,正要和她说两句话,偏门口传来竹香的声音,说老爷到了。
顾明月一下就把鸡蛋塞袖子里了,还要去帮姜云瑶把衣裳拉下来。
姜云瑶摆摆手,反而拉得更高了一些,就对着门口,摆出可怜的表情。
姜逢年来的路上也大致听了听今儿这场闹剧,后院的事他一向鲜少管,自信安氏能把后宅管得有条理,他只负责享受生活罢了,理由还是现成的:白日里他要忙着公务和交际,本就烦扰,若是晚上回来还要管后宅,那不得累死了?左右安氏女人家家的在家里也无事可干,若连个后宅也管不好,那他就有话要说了。
今儿回来的时候他是有些不高兴的。那位封知州虽然叫了他夫人来参加姜玉琅的生辰宴,本人的态度却并不明朗,对姜逢年避而不见,担心他身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官司牵连到自己身上。
偏偏姜逢年手上有件事儿非得经过封知州的手不可,他闭门不见,姜逢年也不能强行拜访,他在知州府上坐着喝了一下午的茶,又觉着自己是客人不好频繁出恭,硬是憋了一下午,回来的时候才放松下来。
谁知道一回来就碰上了孟姨娘偷偷派了人来告状。
他心里存了一股气,来安氏院里的表情都是黑的。
他本是要责问安氏怎么管不好后宅的,可一进门就看见姜云瑶可怜巴巴地坐在椅子上,手上好几道青印子,身边跟着的小丫头脸上也好大一个巴掌印,那股气也就短暂地憋了一下。
姜逢年冷脸坐下。
安氏与他成婚多年,也看出来他多半是在外头受了气了。
只他很不爱与她聊外头的事情,觉得她一个妇人不懂。
安氏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只能给吴妈妈使眼色,叫她去点香备热水。她自个儿挨着姜逢年坐下,嘴上说些温柔小意的话,问他在外头累不累。
姜逢年不开口。
他是在中京城里犯了错被斥责了才来的阆中,也是因着口角之祸,他年轻心气傲,又觉得丢人,便立意要修“闭口禅”,平日里好些,正常说话不碍事,每回心里不高兴或者受了气的时候便不讲话,怕自己气急了又犯口业。
这在外头好使,在自个儿家里却惹人厌烦。
安氏也不是什么好性儿的,她自小是金尊玉贵养大,一脚出八脚迈,奶妈子、丫头们哄着长大的,心里自然也有股傲脾气在,又怎么能低得下身段儿哄人?
也就是这两年了,安氏觉着这样弄得两边都不痛快,便退了一步,偶尔也哄一哄姜逢年。
但今日不一样,姜逢年自己在外头受气了不高兴,安氏哄了两句他也不给反应,她自己的脾气也上来了,懒得哄了,只叫吴妈妈伺候姜逢年。
他俩之间气氛微妙,姜云瑶心思敏.感一些,察觉出来了。
若是从前的姜云瑶,就算察觉出来多半也是闷头不吱声,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敢说话,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的。
但现在的姜云瑶不是。
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姜云瑶忽然怯怯叫了一声父亲。
姜逢年闻声望过去。
姜云瑶支着两条细细的胳膊,伤痕清晰可见,她微微蹙着眉,脸上既有濡慕,也有畏惧和期待。
那副表情,好像想靠近又不敢。
姜逢年很久没见到过这样的表情了。
他膝下孩子太多,六个女儿四个儿子,又大多都是在十年内得来的,开始的时候或许有些新鲜感,后来生下来的孩子越来越多,那点儿亲情也就所剩无几了,剩下的就只有厌烦――孩子太小了,总是吵闹,闹得他头疼。
他所有的父爱都投注在了姜云琼和姜玉琅身上,一个是自己的第一个嫡出的孩子,另一个是第一个儿子,比起旁人来自然是不一样的。
后来柳姨娘她们倒也想让孩子靠近他,只是他这几年积威日重,又修了闭口禅,天生就冷漠些,孩子想亲近也有限,遇上一两回也就不乐意了,总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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