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拎着吃的不好去正殿,难免对佛祖不敬,顾明月放下东□□自去寻了姜云瑶。
这个点儿才刚念完经,和尚们都散了回去用午膳了,香客们也不在,只留了一个老和尚留守大殿,见顾明月过来,他便指指内殿,示意她姜云瑶在里面:“三姑娘点了一盏长明灯,正在里头念经呢。”
顾明月没多想,直接往内殿去了。
内殿点着许多香烛,烟雾缭绕,佛像森严,威目赫赫。
顾明月每回跟着进来都不敢说话,心生敬畏。
她慢慢地走,边寻找着姜云瑶,走得近了,才听见姜云瑶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只是她说的那话,让顾明月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烛火惺忪里,姜云瑶跪在蒲团上,点燃了那盏长明灯,双手合十。
她说:“阿弥陀佛,三姑娘你要是在天有灵,保佑姜家可以顺顺利利渡过难关,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糟心事情了。”
她还说:“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去哪里了,虽然我不信佛,但万一你信佛呢,占了你的身体纯属意外,希望你能投胎去个好人家,一辈子顺心如意,吉祥平安。”
“我真不是临时想让你保佑姜家才来点长明灯的,早就想点了,这不是突然出意外了嘛,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姜家,但你也不想看着你爹一路作死把所有人都害死是不是?拜托拜托,我也是没法子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也许是觉着这会儿没人,只有一盏长明灯,那些憋在心里谁也不敢告诉的真心话便借着这盏灯诉说了出来,有迷茫,也有对未来的畏惧。
和顾明月心里那个软弱敏.感的三小姐完全不一样,也和后来运筹帷幄、聪明机智的“三小姐”有了一点儿差距。
顾明月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怕那个“鬼”字脱口而出,被里面这只“鬼”发觉。
同时,她又想,现在的鬼都这么胆大,都敢跑寺庙了朝佛祖许愿了吗?
第34章
顾明月挺害怕的。
她打小就害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小时候她贪玩,不爱干活,林阿奶除了念叨自己打小就干活以外,就是用那些鬼怪故事吓唬她,顾明月有一回哭着跟她说自己一定好好干活,让她别讲那些东西了,可林阿奶听了却变本加厉,时不时便提上一嘴。
她知道她害怕,便自以为拿捏住了她,并不会怜惜。
从那时顾明月就知道,她不该把自己的弱点软肋露给别人看。
此时此刻,她听着里头那只孤魂野鬼许愿,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蹦到了嗓子眼,却硬是把尖叫憋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等估摸着她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以后,才放心狂奔出了内殿。
老和尚还守在外面,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念经。
顾明月离他远了一些,心想这和尚看着年纪挺大,但是道行却浅,连三姑娘身体里住着一只鬼也看不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理,她分明应该跑去找夫人,告诉她真正的三姑娘已经死了,现在的三姑娘只是一只鬼,然后让夫人找和尚道士收鬼――这是正常人的做法吧?
可顾明月的脚动了动,只是坐在了大殿的门槛上。
这会儿太阳正烈,大殿前洒满了阳光,有一缕光探进廊檐的阴影里,照在了顾明月的脚下,她看见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新绣鞋和新衣裳。
衣裳是前两天才刚赶制出来的,在这之前她是穿的兰心给她的旧衣裳,因为伺候姑娘就不能穿之前粗使丫头穿的衣服了,兰心特意拉着她选了两身做了却没上身的,过后“三姑娘”看见了便问了一句,紧跟着就让春穗催绣娘快点做她的衣裳了。
她还摸到了自己头上的素银簪子、手腕上的银镯子。
这些都是“三姑娘”给她的。
以前的顾二丫吃不饱穿不暖,总是担惊受怕哪一天自己饿死了,自从来了姜府,她便从来没饿过肚子,也没受过冷,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明月,顾明月。
她想,“三姑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便她不是原来的三姑娘,只是一只鬼。
太阳愈发烈了,照在顾明月身上,她也学着那只鬼双手合十,肚子里的话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默默和原来的三姑娘道歉――原谅她的自私吧,她觉得现在的“三姑娘”很好很好,既然三姑娘已经回不来了,就让她自私地留住现在的“三姑娘”吧。
祈祷完,她睁开眼,走到老和尚身边拜托他:“我们姑娘还要在里头念经,最好不要让人打扰她,只一会儿她就出来了,您帮忙看着些,别让别人进去了。”
确保老和尚点头同意以后她才一溜烟跑走了。
姜云瑶在内殿跪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腿脚发麻才起身,长明灯供好以后便会一直点在这里,只要给这里的小和尚一点儿银钱,他便会帮忙每天点灯照料。
她决定在这里供一盏,回中京城再供一盏。
姜云瑶长嘘了一口气,从内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正眯着眼的老和尚和等在门外的顾明月。
她觉得顾明月的表情有点儿奇怪,顾明月看见她以后好像咽了咽口水,有一点点害怕,但很快那点儿害怕就消失了。
姜云瑶朝她笑了笑:“怎么站在外面?”
顾明月说:“我给姑娘做了吃的,耽误时间了,想着姑娘在里头念经不好打扰,就在外面站了站。”
姜云瑶不疑有他:“那咱们回去吃东西,做了什么?”
她才要跨步走出廊檐,却被顾明月眼疾手快拦住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从哪儿变出来一把伞,不由分说地撑在了她的头顶:“姑娘,日头大,晒得人难受,打把伞吧!”
顾明月特意把伞全倾在了姜云瑶身上,自己站在太阳底下,低头看见姜云瑶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放心地点了点头――连老和尚都没看出来她们姑娘是个鬼,说明三姑娘的道行还是很高的,三姑娘还不怕太阳,要么是天底下的鬼都不怕太阳,要么就是三姑娘很特别,不怕太阳。
可到底是个鬼,太阳太烈的话,姑娘肯定会难受吧?
所以她回去拿了一把伞,打定了主意,以后太阳要是一直这么烈,她就要一直给三姑娘撑伞。
回去的路上她们两个遇见了石头。
他一看顾明月就朝她招了招手。
顾明月给姜云瑶解释:“那个是和我一起被卖进来的,他叫石头,现在在大少爷院里当小厮。”
石头终究还是靠自己的努力去了大少爷院里――虽然到目前为止,姜玉琅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对他也没几分印象。
但石头已经相当满足了,他比顾明月有野心,也比顾明月有自信,自信自己靠努力总会出人头地的。
姜云瑶还是头一次见到石头,听到他在姜玉琅院里当差,眼睛闪了闪,把他叫到跟前问他:“大哥哥现在在哪儿呢?”
石头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她是关心:“大少爷早起跟着老爷出去了,只带了身边伺候的双瑞和双寿。”
内院的消息到底不比外院灵通,要不是顾明月认得石头,只怕这会儿谁都不知道姜玉琅跟着姜逢年出去了。
姜云瑶想起自己担忧的事情:“父亲出去了,带走了多少人?寺里还剩多少人?山下那些流民可还在么?”
石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老爷出门带走了一半的人,山下那些流民早就已经散了,那天夫人施完粥没多久他们就都走了。”
姜云瑶心下一个咯噔:“那天就走了?全走干净了?”
石头点头。
顾明月不知道为什么三姑娘的表情慢慢沉下来:“姑娘,怎么了?”
姜云瑶嘴角发苦,问:“明月,往常你们碰到有人施粥,会在城中逗留多久?”
顾明月想了想。
以前顾大山带着她在城里等粥棚基本都会呆上三五天,因为不知道那些大户们布施会有多久,多呆上几天万一还能等到呢?呆几天便能少饿几天,家里太穷,人没吃饭也没力气干活,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有时候干脆打地铺就睡在粥棚底下。
这就是姜云瑶最害怕担心的地方:“如今正是浴佛节,有权有势的官家太太们都会往佛寺里去,她们又是拜佛,难免会发善心,布施粥棚只怕会连续摆上好几日,那些流民得了粮食,怎么会走呢?”
还是得了一次就走了。
这太反常了,总让人觉得害怕。
连顾明月这种反应迟钝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她拽住了姜云瑶的手:“那怎么办?”
老爷可是带走了一半的人。
姜云瑶本来整颗心都提着,听见顾明月害怕反而镇定下来了:“石头,你们院儿里有没有说过,大少爷和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石头摇头说没有:“大少爷最近忙得很,而且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去哪儿,就算是我们院子里伺候的人也不知道,只有双瑞和双寿知道。”
“那封知州呢?他还在不在寺里?”
这回石头知道了:“在寺里,一直在呢。”
他还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按理来说他不该去打听外头的消息的,可他在外院呆久了,深知消息的重要性,如今有了外人在,他更要打听清楚了。
毕竟在他眼里,知州还是要比姜逢年的官要大的,那人都想着往上爬,他也不例外的嘛。
这会儿说起封知州,他可是头头是道的:“这位封知州从来了寺里就没出过门,老爷倒是有好几次要求见他,可封知州就是不见。”
不见归不见,他住的院子里的守卫却不紧,不然也不能让石头轻易打听到消息。
封知州来了佛寺却并不拜佛,每日正常传素膳,其余时候便只有浴佛节当天出来了一趟,还是因为是个大日子,姜逢年邀请他一起浴佛。
听见封知州在寺里,姜云瑶多少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她们几个弱女子也不能做些什么,既然封知州在寺里,想必他带的守卫也在,多少是要比她们单独走要安全一些的。
石头看了她一眼,又看顾明月。
他倒是听顾明月说起过这位三姑娘,大多都是好话,但他没见过,这会儿碰见了,听她处处忧虑,便敏锐察觉到了,这姑娘不像她的年纪那般小,反而相当成熟。
只是他也不是来深究这个的,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我瞧见姑娘院里的兰心和春穗了。”
之前姜云瑶让她们俩想办法藏些金银首饰,再去弄几套流民衣服来,她们来倒是去了,但……
石头有些无奈:“三姑娘是怎么想的叫她们两个去?她们俩在大宅院里呆久了,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事情,若不是我一眼瞧见她们俩了,只怕她们俩都是白费功夫。”
兰心和春穗去外头找流民衣服就很不顺利,那些人都成流民了,身上除了那身破衣裳还能剩个什么?个个都恨不得衣不蔽体,姜云瑶又要她们低调一些,别让别人发觉,把她俩急的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更不用说藏金银首饰了,她们俩都是家生子,从生下来就在大宅院里,走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各个寺庙或者什么赏花踏青的地方,出门走的路都未必有坐的马车多。
石头看见她们的时候,她们就在寺庙外头的小竹林里挖了个浅浅的坑便想埋东西――石头起初没认出她们俩,还以为是鬼祟的贼,绕过去看了两眼才认出来是她们俩。
他道:“你让她们俩去,还不如让明月去,我们乡下活过的人,爱到处乱跑,在哪里能藏住东西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尤其是经历过这几年旱灾的人,东躲西藏早已经是身体的本能,家里是不敢放一点儿粮食的,便是在外头挖的野菜都要去山里挖个深坑藏起来,就怕被别人惦记着丢了活命的东西。
顾明月挠了挠头。
他这话确实没错。
姜云瑶一个现代人哪懂得这些?她只能去吩咐丫头们罢了。
石头还给顾明月丢了个小包袱:“喏,流民的衣服。”
他看见兰心和春穗也没过去问她们俩在干什么,反而悄悄在后面跟了一段时间,正好看见她俩去弄流民的衣服了,还没弄到。
石头不知道为什么三姑娘要叫人弄这个,但他觉得总有她的道理,便自己去弄了几件。
他自觉自己是个有野心又再自私不过的人,去弄什么衣服也不过是为了讨三姑娘的欢心,好为自己的前途添砖加瓦。
顾明月?顺带的罢了。
他朝顾明月撇撇嘴:“脏得很,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别打开看。”
说完他就走了。
姜云瑶心里再紧张,见了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天塌下来都有石头的嘴顶着。”
顾明月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这人,性子就和他名字一样,硬得很。”
顾明月又不是没穿过这样脏的衣服。
但她没戳穿石头,他也是好意。
姜云瑶反倒叹了口气:“希望这东西不会有用吧。”
等回去吃完了饭,姜云瑶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安氏。
没办法,原身的身体实在太弱,就是跑上两步都能气喘吁吁,更何况她能怎么办?说句难听些的话,她一个人的目标是小了些,但万一碰上什么困难,她还不如身边有护卫的时候安全呢。
她找安氏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便是石头来过说的那些,她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她不信安氏能不知道。
实际上安氏这两日也多少有些清楚。
那回姜云瑶在粥棚里“随口一提”她便放在了心上,可她去找姜逢年,姜逢年只说她多心,他忙着去看那些矿,忙着去和封知州交际,只觉得安氏是在家里闲着没事干,多疑又多心。
弄得安氏也有些怀疑起自己来,想着姜逢年虽在后宅的事情上不靠谱,好歹常在外头行走,见过的世面是比她多些,兴许真是她自己想多了。
这话她说给姜云瑶听,只怕她都啐一口,怀疑安氏是不是被pua过了头。
姜云瑶把石头说的那些情况都和安氏说了一遍,还道:“女儿年纪小,不懂这些事情,母亲看着是不是不太对劲?”
安氏长叹了口气。
她再迟钝都能意识到不对劲了,更何况她并不迟钝,只是她也犯难:“你父亲才递了消息过来,说他临时有些事情不在寺里,要过几日才回庄上,叫咱们不必等他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姜云琼也在,正坐在旁边看书,听了这话便问:“父亲让咱们自己回去?”
安氏点头。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嫁人之前,她是安伯侯府的大姑娘,她父亲是文臣出身,为人儒雅却有主见,家里多少年的风风雨雨都是她父亲支撑过去的,等她嫁了人,家里做主的便成了姜逢年,便是两个人感情最浓厚的时候,安氏都是被动的那一个。
打小嬷嬷教她的便是女德女诫,教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也是如此做的,后宅小事自己做主,处理一个姨娘也会和姜逢年知会一声,如今碰到这么大的事情,偏偏姜逢年不在,也没交代个一言半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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