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瑶却摇头,写道:“未必。”
姜逢年背后的人是成王的可能性有九成,但流民可不一定是另外几个王爷。
不然凭这世子带来的人,难不成做不到将几个流民灭口?左右都是没有户籍的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什么,然而这些所谓的“流民”却一直在阆中徘徊了那么久也没被灭口,总不能是武艺高强得连王府的侍卫都打不过吧?
要真是这样,成王府的王爷王妃竟然也敢把自己的继承人放出来还不带足了人?
他们也太自信了点。
姜云瑶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只不过她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她对这个朝代安全不了解,从穿越过来以后她就没有记忆,只是自己每天摸索着相处,而安氏也从来不会讨论起朝政上的事情,是以她竟然像是完全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当中。
偏偏她也无人可问,兰心、春穗这两个是不可能和她讨论这会儿的朝政的,说不定她们自己也并不清楚,而顾明月?
这小丫头从小就生活在闭塞的河源村,连阆中城都不知道在哪儿,天高皇帝远,只怕她连如今是哪个朝代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还能和她讨论讨论朝政了。
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季洵在这里打探了半天的消息,安氏都没露底,有些是她刻意瞒着,譬如流民和矿山的消息,有些是她根本就是不知道的,脸上的茫然配合得相当好。
跟她聊了几句,季洵就不耐烦了,说自己受了伤还没好,得休息。
安氏这才恍然大悟似的,连忙叫人去给他重新收拾屋子。
季洵也没拒绝,躲在姜逢年那里终究不算个事儿,他本就是想着等姜逢年回来以后给他光明正大换个地方住的,如今安氏能安排就更好了。
女人总是比男人仔细一些的。
等他走了,姜云瑶和姜云琼才出来。
姜云瑶率先问:“母亲,这是成王世子?”
安氏自然点头,等点完才想起来姜云瑶之前失忆过:“你应该不记得了,我仔细与你讲一讲。”
如今的朝廷年号洪昌,皇帝姓季,当朝皇帝得位很正,也没经历过什么夺嫡之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就当了皇帝,朝政上的能力么,只能说一般,或者说相当平庸,但因为是中兴之年,又没什么大事,他能力平庸一些倒也不容易出错。
皇帝有四个儿子,老大是出生就立下的太子,另外三个按年龄顺序分别是成王、永王和靖王,成王和太子的年纪差不多,永王和靖王则要小上两岁。
虽然皇帝早早地就立了储,但这么些年过来了,几个王爷心里总是有些小心思的,谁都不服气谁。
前几年还不明显,这两年天灾频发,民间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皇帝能力不行,只能寄希望于老天,做法都不知做了几回,祭天更是恨不得一月一回,但都没什么用。
后来民间都说是不是皇帝有问题,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干脆不去了,叫了太子替自己去。
但太子貌似也是个倒霉蛋,替自己亲爹去祭天了几回,照样没什么起色。
这回连着太子自己也被骂了,百姓们可不知道下雨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只知道皇帝和太子祈福这么多年都没什么用,照样旱得要死要活,他们都要活不下去了。
利益跟前,大家都怨声载道的。
这不就给了另外几个王爷一些遐想的条件?
这三年各家王爷频繁生出摩擦,私底下搞些小动作,朝堂上也争斗不断,只不过朝臣们都不敢轻易站队,所以只能说是小打小闹罢了。
如今阆中挖出来了矿山,指不定就是一颗摆在暗地里的炸药。
安氏说到这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姜云瑶听了个大概,安氏也不可能说太多皇家的坏话,好些都是她自己连蒙带猜梳理出来的。
现在太子不得民心,其余三个王爷听起来差距不算特别大,但又各自都对皇位有想法,现在就看谁的优势能大一些了。
也难怪成王会盯着矿山呢,有了钱和武器,甚至他还能养出自己的私兵,在这场博弈里成为最大的赢家。
――至于姜家,不过是工具人罢了。
可怜姜逢年还以为自己承担了多么大的责任和期望,一心想攀附一个从龙之功。
三个女人坐在屋里想了半晌,总觉得这些事情烦扰,她们还得等姜逢年回来才能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先及早抽身才对。
她们三个发愁,顾明月想了想,说:“那这成王世子在这里,咱们也不是一点儿好处没有啊。”
“太太不是担心老爷不在家里,那些流民会想办法到别庄来么?成王世子在这里,那些流民不管是谁的人都不会轻举妄动吧?”
要是是别的王爷手底下的人,他们不会打草惊蛇让成王知道他们有了矿山的消息。
要是就是成王自己的人,那些人更不会到别庄来了。
安氏瞧了一眼她,终于露出了笑脸:“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个丫头了。”
做人呐,最重要的是心宽,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不高兴的境地。
第40章
姜逢年是在季洵到的第二日回来的,带着姜玉琅,风.尘仆仆,回来以后他和没事人一样,自然地仿佛和从前一样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还叫安氏给他收拾饭菜,让吴妈妈准备热水烫脚。
从前每回回来都是这样的,吴妈妈的手艺好,以前只服侍安氏一个,安氏成婚以后姜逢年享受了一回,每次出门回来总要叫吴妈妈伺候他。
安氏以前没说过什么,但这回不高兴了,便拦了吴妈妈,朝姜逢年道:“我叫她有别的事儿做,等忙完了再来吧。”
姜逢年不大满意:“这会子能有什么重要事情?”
见安氏寡着一张脸,他也不好说什么了,转头问起姜云琼:“怎么没看见她?”
安氏说:“才给三丫头请了女夫子,她心里紧张害怕,云琼正陪着呢。”
姜逢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他仔细打量了安氏一眼,问:“你在生气?”
他感到惊奇。
和安氏成婚十多年,在他印象里安氏一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女人,不论碰上了什么事儿都是四平八稳的一点儿也不着急,嫁给他以后安氏也去参加过那些手帕交们的聚会,也不知后来宴会上出了什么事情,安氏回来以后再也没提起过那场宴会,也没怎么出门交际了。
他问起来,安氏只说起了些冲突,两边闹得不大愉快。
姜逢年也没当回事,在他心里,女人么,能闹起来的事情不过就那么些,既然安氏不想说,那他也多余问,更何况安氏自己也没表现出来,说明她能消化那些情绪,那他何必多嘴问那几句呢。
他懒得哄人,便只当做不知道。
此刻他也以为安氏会和从前一样闷声不吭地自己解决这些问题,只是例行公事地随口问上一句罢了。
谁知安氏并没作罢,而是偏头看向他,问:“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公务上头有些事便出去了一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姜逢年看她,她以前从不过问公事的。
安氏道:“出去办公务也该告诉我去了哪儿、办什么公事,家里出了事情寻不到你可怎么办?总不能叫我们这些女人在家里白白担心吧?”
哪怕心里存了怨气,她说话依然平静,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交流的,她想着若是姜逢年从今以后能改掉这个毛病,再把矿山的事情妥善处理掉,为着孩子们,她也不是不能忍下来。
可姜逢年不以为意:“你们呆在后宅能出个什么事情?再说了,外头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问了又能知道什么?”
瞧瞧,就是这个语气,好似全世界就他最懂最厉害,语气里的不满和得意恨不得找个缝儿钻出来,一路攀沿到了他的眉角眼梢上去。
安氏头一回生这样大的一场气。
她从前只信奉一样做事的规矩,那就是不怨天尤人,即便落到了最不堪的境地里,只要她愿意往上走,那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路,且这路必定是往上的。
从前爹娘将她定给了姜逢年做妻室,她虽不愿,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定下的事情没办法更改,她便坦然接受了,一心想要经营好这段婚姻。婚后与姜逢年感情平淡,府里又有个他的青梅竹马的姨娘总爱出风头,安氏也忍下来了,她做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便可以,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更何况她也知道自己是后来的那一个,她也并不对姜逢年有任何的期待。
她处处退让、事事忍耐,总觉着或许哪一天姜逢年能良心发现,知道她都做了什么事情,不求他的真情,但求几分尊重罢了。
可如今她才知道,这男人是没有良心的!
她的退一步只换来了退十步百步,出了事情,姜逢年永远只会让她来妥协。
她以为自己到了谷底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有朝上的路时,这男人就只会在她脚底下再挖上两个坑,让她跌得再狠一些。
安氏冷笑道:“是,我是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再蠢,也知道一家子性命都系在你的官帽子上,你忙着升官发财,四处钻营,一出去就出去了几天没点儿消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已经丧夫了。”
眼见姜逢年变了脸色,她又道:“你在外头忙,带走了大半的护卫家丁,我们娘儿几个被困在寺庙里头,要不是三丫头机智想了法子,只怕你回来就只能给我们收尸了!”
她满脸的失望与愤怒,像是出鞘的匕首利剑。
姜逢年愣住。
他这几天带着姜玉琅去了矿山,成王想要偷偷挖矿,有些必须要准备的东西就得想法子运进去,他如今进去就是为了探路的,深山老林里没有路,就算是他也得找人带路,还怕走歪了,更别说还要隐藏踪迹,总之是个不好干的活儿,也要提防山里的那些豺狼虎豹,带走一半的护卫属实是正常。
他没料到家里的妻女会遇到危险,连忙追问出了什么事情。
便是到这个时候,他也没关心过家里这些人有没有受过伤,只觉得人都在这儿了,多半也没出什么意外,他更关心的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事情又会不会对他如今的筹划有什么影响。
安氏早就懒得失望了,甚至她还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要不是为了家里这些孩子,她此刻早就把人给轰出去了。
心冷以后,她反倒能心平气和地把寺庙里的事情说出来。
姜逢年忍不住皱眉。
安氏也不管他,说开了这件事以后,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头一个,让姜逢年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包括自己在为谁做事,如今又参与到什么进度了,他什么时候和成王勾搭上的,成王世子来又是为了什么。
见姜逢年不大情愿,她脸色冷淡:“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我就带着家里这些女眷回京,再去找我父亲母亲,与你和离。”
姜逢年目光一闪,没料到她竟然会想做到这一步。
这会儿成了亲的男女鲜少是有和离的,不管是当朝还是前朝,和离后的女人日子都不太好过,好一些的幽居后院,坏一些的青灯古佛相伴,还有更多的当时没出什么事情,过了一两年便悄悄“病逝”了。
若不是走到没办法的地步,不会有人能狠的下心去和离的。
姜逢年不想和离。
不是因为和离的男人处境有什么不好,和离这事儿对于女人来说是要命的,但对于男人来说却没什么影响,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例子,夫妻双方和离,妻子被送到家庙了,丈夫隔了半年就娶了新妇,照样仕途坦荡。
他不想和离,一是为着安氏的家世,他的出身一般,找的妻子母家便要显赫一些,虽然有些时候他不想承认,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一个世家出身的妻子,于他而言很有助力。
中京城的那些人眼睛都长在天上,若是你背后没站个什么人,做事都是举步维艰,身份不够,便是随便去托人办个事,那些人都能拖上十天半个月才动弹一下,还不情不愿的,非得收些好处才行。
安伯侯府的名头相当好用,至少他走到哪儿也不会有人怠慢他。
二来,他与安氏已经有了几个孩子,这些年她这个当家主母做的相当不错,后宅人多却都没闹出什么事情来。他有几个同僚,府上姨娘没他多,却很能闹腾,每日里总会拈酸吃醋闹出些事情来,娶的妻子却都没什么用,管不住后宅,还得他们耗费心力去平衡解决。
姜逢年不想把气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和离后再娶一个新妇,也未必能有安氏做得好――更何况他觉着不论是妻子还是母亲,还是原来的最好,不然娶了新妇有了新儿女,原先的孩子们总是会受些委屈的,而他对目前这几个孩子还是相当有感情的。
综合评价下来,他不想和安氏和离。
左右也瞒不住了,他便慢慢地说了自己和成王的打算。
姜云瑶便是这个时候带着顾明月进了安氏的屋子,她一看见门口等着的管事便知道姜逢年也在,估摸着两个人这会儿有不少话要说,指定会交流点朝政上的事情,当即便阻止了要通报的梅香,自己悄悄去了暖阁里。
暖阁和正屋是一墙之隔,别庄的屋子修得一般,隔音不好,略安静一些便能听见里头的动静。
这几日她在安氏这里的地位明显上升,且安氏很有两分要倚重她的意思,梅香都没打算拦一下,还叫小丫头去大厨房要了两碟点心和一壶牛乳茶。
姜云瑶一边听姜逢年说话,一边拿了棋盘出来下棋――她还没学过象棋和围棋,下的是五子棋,这玩意儿简单,就连顾明月玩了两把也能上手了,两个人下得有来有回。
都是臭棋篓子,偏偏还不自知。
就像屋里头的姜逢年,自以为能力出众,成王没了他不行。
这几年几个王爷私底下暗潮汹涌,表面上却还保留着平静,因为皇帝年纪还没到退位的地步,太子虽然名声在民间不好,但有皇帝在,地位却还是稳固的,他名声不好也是因为这几年大旱,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日子不好过了,心里有怨气是正常的。
但一旦旱情过去,太子再做出些成绩来,底下那些百姓多半又会回心转意,觉得太子还不错了。
这也是大多数朝臣不会轻易站队的原因。
成王他们有心无力,只能私下拉拢朝臣,老大臣们未必会逢迎他们,底下那些新选进来的人却好拉拢,许一些蝇头小利便够了。
姜逢年便是如此。
他当年是进士出身,被安伯侯府榜下捉婿,当时做了不少美梦,只觉得自己会青云直上,说不定年纪轻轻就成了小阁老。
但如今十余年过去了,归来他仍只是个六品礼仪官。
皇帝中庸,朝廷还没倒,多数都是朝臣靠谱,个个都有能力,但姜逢年不懂,他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生不逢时,前头的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不挪坑,自己便上不去。
安伯侯府倒是有心提拔他,偏偏他是个读死书的人,书读得还行,能力却一般,认死理,做事情也不会变通――哦,唯一一次变通,便是当了成王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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