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就换成了正常的饭菜。
吃完饭还有点心,顾明月她们的份例里是没有点心的,她们每天吃的点心是姜云瑶屋里撤下来的――安氏从安伯侯府带来的习惯,屋里的点心不能过夜,哪怕一点没动都不过夜,余下的这些点心也不是丢了,而是分给府里的下人们。
左右一个院子里每天的点心也不会太多,几个下人一人分上一块也够了,绝对不会浪费。
不过像是安氏屋里的那几个伺候的人里,吴妈妈卢妈妈年纪大了,吃不了太甜太油腻的东西,梅兰竹菊四个大丫头年纪都不算太小,却也是爱俏的年纪,怕吃太多点心发胖,所以安氏屋里的点心基本都是分给底下的小丫头。
自从顾明月来了,她们就转为投喂顾明月了。
晚上顾明月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主院的这些姐姐们对她是相当不错的,每天都给她好多好吃的,她有了好吃的却从来没想过分给她们,这是很不对的。
好东西就该一起分享才对。
第二天,她特意带了钱去了大厨房,请了空闲的厨子替她做饭――她还特意和姜云瑶说了,她要请院子里的姐姐们吃饭。
府里的丫头们偶尔聚在一块吃东西是很正常的,反正挑的都是不当值的时间,即便当值,她们也会主动留饭菜。
若是寻常丫头去大厨房请人做饭,怎么也要备上几两银子大厨房才给做,他们的说法也很占理:菜蔬肉蛋都要买,这些都是成本,还要再加人工费。
但他们报出来的成本可就高多了。
顾明月却不一样,方中意是她干爹,对厨房里的事情再了解不过,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人工就更不必说了。
所以她花费得很少就治了一桌饭菜,甚至还有一小壶酒,这是方中意自己酿的果子酒,用别庄的果子酿的,他还一路带了过来,宝贝得不行。
等安氏她们都睡下了,顾明月她们才关了门,在炕上搁了一张圆桌,把酒菜都摆上,几个丫头才坐下。
顾明月年纪小,且她是东主,也喝不了酒,就坐在小火炉边上烫酒。
几个丫头都难得有松快的时候,各自倒了一杯酒微微抿上一口,忍不住起了话头。
安氏是个慈和的人,姜云琼和姜云瑶的脾气又好,从不为难下人,她们倒也不会说主子们的闲话,大多是说屋里的差事。
等到两杯水酒下肚,不常沾杯的几个丫头就都熏红了脸,说的话也就更多了,开始聊起从前。
若是姜云琼在这里,她能说的大约就是小时候安氏给了她什么东西,陪她做了什么事,可坐在这儿的都是丫头,她们说的从前,就是小时候被卖了的事情了。
顾明月没喝酒,也很少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听。
她才知道原来梅香是这几个丫头里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从太太还在安伯侯府的时候她就跟着太太了,原来也是个小丫头,太太看上她稳重,一步步提拔成了身边的一等大丫头。
本来安氏出嫁的时候,安氏她娘叫她带着梅香是想着万一要提拔姨娘,从自己身边的丫头里选是最好的,梅香打小就在安氏的院子里,稳重又忠心,是最好的人选。
但梅香自己不肯,和安氏发咒赌誓,安氏也不想强求,便换了常姨娘――常姨娘最开始就是安氏的丫头,和梅香还是一起长大的。
梅香支着酒杯叹了口气:“真是……糊涂啊。”
旁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默契地没有再提。
兰香赶忙转移了话题,顾明月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兰香和兰心是姐妹,她开始以为名字是凑巧呢。
她们两个都不是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听兰香说本来府里头只要买她一个的。她们俩的情况和顾明月也差不多,家里爹爹娶了后娘,后娘又生了孩子,日子过得太窘迫了,她们俩便被卖了,人牙子想把她们俩卖到窑子里去,窑子里给的钱多,是安氏看她们俩可怜才买下来的。
竹香和菊香就是家生子了,从小就在府里头长大的,爹娘都在府上当差。
倒是春穗一直没说话。
顾明月只知道她是外院管事的女儿,平常她话也少,有时候兰心和她争地位,连顾明月都能看出来,但春穗什么也不说,看着像是要争,偏偏又没什么大动作,叫人看不明白。
也是竹香开了口,顾明月才知道原来她竟然和柳姨娘身边的青穗是姐妹,难怪兰心要争她都没什么反应,她也不敢争啊!不争还好些,争了以后才被知道她和青穗是姐妹,三姑娘可未必还能容得下她。
――她惊讶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几个吃了酒的丫头都闷闷地笑。
连春穗也忍不住笑起来:“明月向来只在三姑娘身上用心,旁的她是一点儿都不顾的,就是明儿你和她说大姑娘要出嫁了,她都能一脸惊讶问你真的假的!”
“性子直,直一些地好。”
她们能当上大丫头,当然都不是什么小白花,但谁还没有过纯真的时候呢?她们有时候看顾明月,就像是看以前还是小丫头时候的自己一样,坦诚直率,没什么小心思,浅显地就像雨后的地面似的,积着一汪水,谁都能看清。
所以很多时候,她们都乐意对顾明月更好一些,有点儿像是在照顾从前的自己一样。
顾明月眨了眨眼。
她心里想,她也藏了一个大秘密,谁也不会告诉的大秘密。
到底明儿还要当差,几个丫头略沾了几杯薄酒便不敢再喝了,只挟桌上的菜吃。
她们吃菜便不像姑娘太太们那样斯文精致,顾明月是个实诚人,她就爱吃大肉,所以她找厨房做的菜份量都很足,且都是下饭菜,蒜苗腊肉、虎皮青椒焖红肉,甚至还有半只炖肘子。
丫头们也好些时候没吃这样的菜了,一时吃上,也觉得新鲜,连一向管着身材不肯多吃的几个大丫头也都就着饭菜吃了一整碗的米饭。
酒酣饭饱,她们才悄悄开了门散去了。
送走了人,顾明月自顾自收拾余下的碗筷杯盏,才动了两下,姜云瑶打着呵欠从门外进来。
顾明月连忙找了张干净凳子给她坐下:“姑娘还没睡呀?”
姜云瑶说睡不着。
顾明月劝她:“姑娘心里装着太多事儿了。”
这两天铺子就要重新开业了,比起她这个闲人,姑娘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光铺子重新装起来都叫她去看了两回,更别说试那些吃食了。
衣料铺子也是,姜云瑶不放心那些绣娘们做出来的东西,每日都在自己做什么“设计”。
顾明月也不知道三姑娘是什么时候学的工笔,余大家的还没教到这儿呢。
她只知道三姑娘每回画了画儿都会叫人临摹一遍再让她送到铺子里去,听掌柜说头一批新衣已经在赶制了,就等着那批衣裳制出来就能开售了――不过顾明月知道,三姑娘这头一批衣裳好像没打算用来卖,具体要做什么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她和姜云瑶说着话,手下收拾的动作也没停,碗筷都收起来了准备明天送回大厨房,又把那张炕桌抬下来,再去收几个丫头坐的软垫儿。
手一动,有什么东西从垫子底下滚了出来。
顾明月一愣,从地上捡起来一看,是一颗碎银子,怎么也有两钱。
她以为是谁掉了银子,忙捡起来放在边上准备明天还回去,又去收拾下一个垫子,结果巧了,这垫子底下又放了一颗碎银子。
她一连翻了几个垫子,底下有放碎银子的,也有放铜钱的,零零散散凑成一堆,比顾明月这一顿饭花的钱还多。
姜云瑶本是在旁边打呵欠的,听见她的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眼,一看那些钱便知道了:“她们这是怕你亏钱呢!”
那几个丫头都是府里呆惯了的,手里头哪个没点儿余钱?顾明月说要请客吃饭,她们还真能让个小丫头独自置办酒席不成?便是知道她有厨房的干亲关系,她们也不舍得叫她费了钱,一人出一点儿,权当各人凑份子了。
顾明月挠了挠头:“可是说好了是我请她们吃饭呀!”
那几个姐姐平日里给她吃了不少点心果子呢。
姜云瑶:“你就是明儿把钱送回去,她们也必定不收的。”
她沉吟了一声:“这样吧,明儿我去问问太太,屋里这些丫头们的针线活能不能在铺子里寄售,只要用的不是她们惯常用的针法,也不在上头绣什么明显的纹路,只当做普通丝帕卖,或者是打的络子,也能给她们挣些零花钱了。”
若是换成旁人,她还真不敢问,但安氏她是敢问的。
倘若问旁人,那些人必定是有满口的封建礼教和府里的规矩体统要与她说,但安氏不一样,从姜逢年那事儿以后她就发现了,她没那么看重那些。
面上装着过得去,却没到心里头去。
有些人做的事情没什么规矩体面可言,心里头却把这些东西当做标尺一般去量别人的行迹。
顾明月一口答应下来。
别人不知道,竹香姐姐打的络子极好,太太每回见了都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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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姜记杂货便改名姜记食铺开业了。
这间杂货平日里也是有三两顾客的,乍一听闻他们要改行当还觉得奇怪呢,对他们做吃食很不看好。
这一条街虽然不许有明火,卖粥饼的却不少,反正也只卖一早上,熬好的粥的热度足够保存了。
老客们都承诺来看看。
姜云瑶还拉了新客――她叫大厨房的人熬糖做了糖糕,切成拇指那么长的一块儿,拿裁好的油纸包裹了发给街上游荡的小孩儿,叫他们替姜记食铺做开业宣传。
成本不高,却很有效。
这些小子平日里便呼啦啦满大街地跑,路人都见怪不怪了,偶尔还会停下来和他们说上两句话呢,如今瞧见他们到处跑还喊着什么姜记铺子开业了,一时觉得好奇,便也会问上两嘴。
中京城的经济还是没怎么受旱灾影响的,要是哪天他们这影响都大了,只怕这王朝也要完蛋了。
打听了自然就会有好奇的人围过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一过去便不得了了――好几个穿着衙门衣服的皂吏也在门口呢。
平头百姓没事干的时候还是不敢靠近这些当官的人的,一时之间便不知道该靠近还是该远离。
还是那几个小吏主动开口了:“我们就是来买点儿东西,不必理会我们,等会就走了。”
这就是姜云瑶私底下的做法了。
从刘厨子可以稳定出品那张单子上的吃食以后,姜云瑶就叫他多做了好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司市送了许多。
大多都是煎饼果子,里面夹着各式各样的菜,咸甜辣口味都有,保证能满足每个人的口味。
起初送过去的时候就被拦住了,司市的那些人闻着推车上的香味一边流口水一边拒绝,声称他们不接受贿赂。
宁怀诚管中京城的街市管得相当严格,自然也就对自己手底下的人更严格,司市这衙门比起别的部门油水是最容易捞的,毕竟管的都是商人,天底下的商人最有钱,为了行事方便多多少少都会送礼。
但宁怀诚不允许。
他们私底下收了,要是没叫他发现就算了,要是叫他发现了,那就不是罚点俸禄就能解决的了。
小吏们不敢收,姜云瑶也有借口,她当时就戴着面纱站在司市门口,露了一双眼睛,眼神相当真诚:“这是为了感谢宁大人才送来的,那天我有事儿来司市,却误认为只有找司市官才有用,便叫人通禀了,过后宁大人不仅不怪罪,还细心为我解答了疑惑,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做些吃食感谢大人。”
见小吏们还是不敢收,她又说:“您可以先去问问宁大人肯不肯收下。”
等小吏走了,她扭头也走了,东西却留在了原地。
回来的小吏人都傻了,又急匆匆回去禀报了一次,还带回来了姜云瑶说的话,这东西不耐放,得立刻就吃了。
她是笃定了宁怀诚不会让人就这么浪费粮食。
事实上宁怀诚也确实不会,但姜云瑶摆在明面上的“威胁”还是让他不高兴了,他当时就叫人把那一推车的东西都送去了中京城的慈幼居,直接给慈幼居里流离失所的孩子们加了餐。
但那煎饼车在司市停留了好一段时间,来来回回的小吏们都闻到了,都是他们没见过的新奇东西,味道还香的很,听接触的人还说价钱也不贵,他们多少有些心动。
宁怀诚因为被送了东西不高兴了,但他面上是个温和的人,再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是以他的手下也都没发现他不高兴了。
他们急匆匆打听了这煎饼果子是哪里来的,恰逢有人宣传姜记食铺开业,有人听了一耳朵,回来就嘀嘀咕咕说清楚了。
于是开业的时候便有顺路的皂吏来买了煎饼。
煎饼不贵,若是什么都不加,只原来就有的鸡蛋、菜叶子加上篦儿便只要三文钱,若是要加别的东西,每一样多加一文钱。
此外还有三文钱的大锅盔,三文钱两个的鸡蛋肉堡……大多数东西都只要三文钱。
相比起其他的,大部分人会更愿意尝试一下煎饼果子的,有菜有蛋还有肉,一看就材料丰富,主要也是真的不贵。
利润并没那么高,但从煎饼果子诞生开始就没几个只纯靠食材利润挣钱的,大多都是走量。
刘厨子站在特意做出来的明厨里头,一手铲子一手鸡蛋面糊,忙得像是陀螺一般。
其实那几个皂吏还是起了不少宣传作用的。
姜云瑶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会让宁怀诚不高兴,但说白了她也没把人得罪太狠,送的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只是一车煎饼果子罢了,在送出去的那一刻姜云瑶就知道他不会真让司市的人收下,其余能消耗的地方也就只有慈幼居了。
中京城的慈幼居共有四个,一日只供两顿饭,吃得并不算好,勉强果腹罢了。
她特意赶在了平常慈幼居开饭前的时间送去的司市,宁怀诚叫人把推车送去慈幼居,正好赶上第一顿饭。
就当做慈善了。
而宁怀诚顶多对她有些不满,却不会对着她使绊子,影响她的生意,反而是姜云瑶能借着这些皂吏的手做宣传。
瞧瞧,衙门里的人都来买的东西,那得多好吃?他们难道不也想尝尝嘛?
是以第一日的生意相当火爆。
第二日开始人流略有下降,但也在姜云瑶的预料之中,一样新鲜的东西出现总会有人尝鲜的,尝过了以后,有些觉得不值当的人便不会再来买。
她要赚的是回头客的钱,以及――
那些当官的人的钱。
姜记食铺的位置是相当不错的,位居中京城正中偏西面一点儿,城西大多住了百姓,除了百姓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官小吏,他们买不起中京城的房子,只能租赁,也租不起贵的,便会尽量往城西靠,但他们当差的地方是在城东的,每回都会路过中间这几条街。
大多数的小官小吏家中都不会有几个仆人,是以早上无人做饭,他们平常都是路过街口的时候买上几个包子或者油饼吃,时间久了,怎么也吃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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