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们什么事儿啊!
从来就没关心过。
反正都已经卖身为奴了,依附着主家生存下去,他们指头缝里漏下来的这一点半点都足够他们过活咯。
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顾二丫对她的笑不明所以。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尝过太多次饥饿的滋味儿了,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吃饱饭、好好活下去,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说到底,她是害怕的,害怕这位姜老爷将来养不起那么多的夫人孩子,更别说她们这些被卖进来的下人们了,万一哪天他养不起了,转手把他们又卖了怎么办?
她才五岁便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漂泊不定,宛如浮萍。
如今有了落脚的地方,她要努力做一个好丫头,挣好多好多的银子,吃好多好吃的东西。
要真真切切、扎扎实实地活下去。
第7章
姜老爷一共五位内眷,加上他自个儿,一共要收拾出六个大院子出来。
姜老爷和太太安氏的必定是要最早收拾的,剩余的几个院子,常管家也自有他的安排。
这么多年他虽然一直没在中京城里,却一直密切关注着那边儿的消息,说白了偏远的庄子里头能捞的油水有限,再是天高皇帝远也扛不住地远人偏,他还想找准好时机回到中京城去呢。
要想回到中京城,那就得让主子记着他的好,若是太太记不得他,有别人也是一样的。
比如如今,最先收拾的必定是太太的院子,再就是谭姨娘的院子,因为谭姨娘是府里最得宠的姨娘,也是老爷的亲表妹,膝下有儿有女,打扫完了谭姨娘的院子以后就轮到了常姨娘。
常姨娘无宠,要是论宠爱排资论辈,她只怕得排到最后去,但她生了个好儿子,是老爷的头一个孩子,又是头一个儿子,哪怕再不得宠,这府里有任何的东西都不会忘了她的一份。
再后面就是柳姨娘,柳姨娘才进府里没几年,是姜老爷正新鲜的时候。
最后才轮到孟姨娘,孟姨娘成为姨娘的时间很早,又只有三小姐一个女儿,偏偏为人并不怎么样,不论是在老爷跟前还是他们这些下人面前都没什么威望。
这些事情常管事是不会和他们这些下人说的,他自己心里有数。
顾二丫能知道是因为庄子里的人经常聚在一块儿聊八卦。
她进了庄子以后一直埋头干活,也不多话,就和隐形人一般,旁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聊些不重要的消息的时候也不会刻意避开她。而这几天庄子里头最大的事情也就是主人家要来了。
下人们难免会提起主家的消息,顾二丫也就跟着听了几耳朵。
主要还是太闲了。
她每天要干的活就是把花园到太太屋里的那段路上的落叶残红扫了,再接上两盆水洒在地上不让灰尘飞起来――这原就是她在家时做惯了的活,唯一的变化也就是起得更早了些,因为常管事说了,要提前适应太太来了庄子上以后的生活,地上浇了水湿哒哒的不好看,也怕太太穿的鞋底子太软不着地,再摔着了可就要人命了。
所以要在太太起床之前就把这些活儿做好,洒了水的地也得干透了才行。
汤婆子说她也是赶上了好时候,马上就要倒春寒的时候了碰上了中京城来人,便是为了面上好看,常管事也没有克扣衣裳,冬春两季的都做了,若是和往年一样,只怕要挨冻的。
顾二丫最怕挨饿受冻,此刻也真切地觉得好。
可很快的,出了个大问题――中京城里来人了。
这人当然不是主子们,主子们要等运河的冰化冻了再坐船过来,打头先来的是管事们。
听说人还在路上呢,已经叫快马加鞭递了一连串的消息过来,信是常管事收的,他一个人能被派到庄子上多少也是有些本事的,年轻时候读过书认过字,平日里头读书信没有一点障碍,有时候庄子里的人写信也会让他帮忙看看,偏他又吝啬得要命,外头写信读信要钱,他有时候还比外头收得贵呢!
中京城的管事们人没到,信先到了,且提了一堆五花八门的要求,顾二丫不认字,也看不到信,但她能看出来,常管事被那些信支使得团团转,甚至怨气冲天的。
这几天庄子里的人个个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很快,常管事就往下派活儿了。
顾二丫每日里不仅要去洒扫了,她还得跟着其他人一块儿帮忙收拾屋子――本来都已经收拾过一遍了,可看常管事的样子好像很不满意,或者说,按照中京城那些人的要求来说很不满意。
一群丫头们将原先换好的窗纱床帘全都重新拆卸下来,屋里摆好的家具器皿也都收起来了,一概换成了新的――噢,新的都是从中京城里坐船送来的,比那些管事们还早到了。
顾二丫好奇地看过那些寄过来的东西,听他们说这是家里的老爷太太们惯常使用的老物件了,床帘窗纱都是透气又轻盈的,好像叫什么月影纱,裹上十层也相当透气。
博古架上摆着的都是名家名品,墙上也是好字画,一副的价钱抵得上十个顾二丫了!
这些东西全都分门别类造册入了库,常管事每日都要巡视一遍,还叫了人守在外头,怕有人起了坏心思以次充好,偷偷把里头的好东西调包了,连带着整个庄子都吃挂落。
等东西重新摆好了,屋里屋外的地都扫了十七八遍了,中京城的管事终于来了。
人是上午到的,常管事亲自去接的,庄里其他人都去看热闹了,顾二丫不敢去,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房里边帮忙烧火。
除了自己屋里还有洒扫的地方,灶房是顾二丫来得最多的地方,汤婆子说她一到了灶房就走不动路,眼睛只差黏在那些个糕点饭菜上了。
每回她这样说,顾二丫就露出一个傻傻的笑来。
平心而论,她还是挺喜欢庄子里的。汤婆子总是在她跟前抱怨常管事抠门,说他舍不得花钱买肉,每天的饭菜里连点油水都没有,五花肉炖白菜叶子吃了好几天,看着就叫人厌烦――可顾二丫觉得,这饭菜已经相当不错了,米饭管够,还有肉,最近常管事大约心虚怕人告状,还会安排一顿点心吃呢。
就比如今天,灶间安排的下午的点心就是糖糕。
掺了红枣水泡发出来的面胚子,叫大师傅揉了好几遍,搁了一会儿以后切成一块一块的面团,拿手那么一压,从中间抠出一个窝,塞上一粒方红糖,双手合着一捏,团成个方块,上头再点一颗甜枣,放到蒸笼上蒸得整块糕都白白胖胖的,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顾二丫一闻就流口水了。
不管是白面还是红糖,都是她从前吃不到的东西,这庄子里的人却十分挑剔,嫌糖糕太甜了J嗓子,面太干了噎喉咙口――每回他们说这样的话,厨房间里的点心师傅都会叉腰瞪眼,把手里的刀哐一下搁砧板上,让他们爱吃不吃。
然后他就会朝顾二丫招招手,拿筷子给她夹一块糖糕,叫她坐到旁边吃。
糖糕本是一人一块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大师傅总是会多做几块,每回顾二丫都能凭着她吃啥都香的吃相多吃一块。
方大厨子说了,哪有当厨子不爱看别人吃自己做的东西?谁要是有意见就告诉他,下回他好好“照顾照顾”他。
这谁还敢有意见?得罪谁都别得罪厨子!更何况也就是个不值钱的糖糕罢了。
顾二丫此刻就捧着一块糖糕啃,刚出锅的蒸糖糕还烫人,她左手倒右手,两只手烫得通红,吹了半天糖糕才能勉强入口。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蓬勃的面粉香气弥漫在口齿之间,第一口松软,又在口腔里叠成了厚重一些的面块,面粉清甜,隐约还有一股红枣味儿。
咬开的糖糕很快露出了内里,化开的红糖差点儿要流出来,顾二丫赶忙嘬了一口,舌尖被糖汁烫了一下也舍不得松口。
松软香甜,柔情蜜意。
她被糖糕好吃得眯起眼来,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一边啃糖糕,一边往灶里塞柴烧火,旁边坐着唠嗑的丫头婆子们便笑,说她干脆回了常管事来做个烧火丫头算了。
她还没说话呢,方大厨子就翻白眼了:“烧火丫头才几个钱?她人笨,你们可别乱忽悠她了!我这里也不收这么笨的丫头。”
婆子们笑了一阵,门外很快又走进来个丫头,众人看见赶忙问:“哟,兰桂回来了?外头怎么样了?接着人没有?”
那叫兰桂的丫头从腰间抽了帕子擦汗,又站着灌了半壶茶,一抹嘴道:“早接着了!差点就打起来了!”
嚯!这是有故事啊!
这一下谁都懒得管顾二丫了,都凑过去打听消息:“怎么就差点打起来了?”
兰桂气儿还没喘匀一口,上手捏了一块糖糕就往嘴里塞,三两口吃完才道:“快饿死我了,我们一大早就跟着常管事等在驿站了,连早饭也没敢吃,站在风口里等了两个时辰那边的人才来,一下马车,呵,好大的排场。”
她极力形容了一下。
中京城的管事是坐着马车来的,除了人,还带了好几大车的行李,听说除了主子们的东西,有两大车是他们自己常用的,车辙压得深深的,一看就不老少。
车停了,管事的也没下车,反倒派了个小厮过来说话,让常管事先备好热水和饭菜,他们一路风尘仆仆,要先梳洗打理一下。
兰桂露出看戏的表情:“你们都不知道,常管事的脸当场就绿了。”
他在别庄上当惯了说一不二的头子,手里拿捏了几十号人,如今却被差不多的下人当成下人使唤,人家都不带下车的,摆明了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能不气吗?
关键生气他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好声好气应和着――不过他也不蠢就是了,人接到了,怎么进门就得他说了算,今天要是让他们坐着马车进了别庄大门,只怕他也别想回中京城了,一辈子都等着被压在这吧!
兰桂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只说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来的人是太太身边的陪房吴妈妈,听说她还带了两个二等丫鬟,老爷也派了人过来,不过他中途有事儿转去青州了,要晚点到,吴妈妈是想坐着马车一路到庄子里来的,可常管事没让。”
他早有准备。
别庄是靠着山建的,山上种了不少树。
常管事让人捡了一棵树挡在道上,树是枯树,没有一点儿刀斧劈砍的痕迹。
他揣着手,笑得很和善,请吴妈妈下马车步行入庄。
第8章
吴妈妈和常管事的第一场交锋暂且扯平。
府里头的人却看明白了,两个人在暗暗地憋着劲儿呢,不一定什么时候就闹出点事儿来了。
这事儿原和顾二丫没关系的,可龙王打架,池鱼遭殃,从吴妈妈进庄开始,她就觉着处处不满意。
她是后来的,虽说是太太的陪房,手里头捏着权力,但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她带过来的那些人也都是中京城的,对阆中并不熟悉,因此才来了不过一两天,她就察觉出了不便利。
要说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儿吧也没有,都是些琐碎小事,譬如他们想做些个什么手帕的,总要布匹针线,布匹是中京城里送来的现有的,自个儿比划着尺寸裁也就是了,但这针线可不好找。
庄子上也有庄子上的规矩,常管事往日里虽然贪,却也贪得有规矩,该报的账那是一点错也不出,只不过一斗陈米和一斗新米的差距也就只有他知道了。
那些个针头线脑的自然也是入了库房的账的,吴妈妈要用,就得派人先去和常管事申请,领了对牌以后才能去库里取。
常管事能让她日子好过么?吴妈妈派去的小丫头五次里头有三次是空手回来的,要么就是常管事忙着庄子上别的事情,这会儿不得空,要么就是库房里吴妈妈要的东西用完了还没补上,什么?吴妈妈要用?您自个儿差人去买吧!
吴妈妈能怎么办呢?她带来的人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出了庄子两眼一摸黑,哪哪都不认识!更别说买东西了,只怕出去一趟,就连回来的路都不认识了。
更重要的是还有厨房!
她们吃惯了中京城的伙食,像吴妈妈这样的人都是跟着主子们吃饭的,好多饭菜端上桌是什么样,撤下来就是什么样,除了冷了一些,他们吃的也不差在哪儿了,更何况那些灶上的人为了巴结讨好他们还会特意留新鲜热乎的饭菜。
但自从吴妈妈来了阆中,吃的伙食就一落千丈,问就是常管事说了,他们都是下人,自然该吃下人该吃的饭,想要山珍海味?他们这儿没有!你要是想换点别的好菜吃,也行,总要给灶上的人打赏点润锅费吧?
一次两次还成,时间长了,谁的荷包也顶不住。
吴妈妈迫切地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顾二丫常在厨房,对厨房里来来去去的新面孔很敏感,不过她也不觉得奇怪,只看两眼他们穿的衣裳就知道是中京城里来的。
来的这些人和她一样都是小丫头,在府里没什么品级的那一种,自从她们来了以后,顾二丫扫院子的活儿都被安排走了,有她们做。
她后知后觉自己被排挤了。
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凡是内院的活被常管事安排了人的,几乎全都挪走了,一点儿也不叫她们沾手,才刚买回来没几天的丫头们全都空闲下来了。
没事干的时候她们就聚在厨房,以防有什么事情要做上头的人却找不到她们。
顾二丫待在灶房的时候总是闲不下来,有时候会去帮着洗菜或是烧火,旁人都在偷懒,她眼里手上总有活干,哪怕就是闲坐在屋檐底下,手里都要捏一把花生剥壳。
她在人堆里头很显眼。
瘦瘦小小的一个,皮子白眼睛大,脸上总带着笑,唇角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看就好说话。
吴妈妈带来的人是奉了命令的,想要亲近这些庄子里头自带的人,好说话的顾二丫就首当其冲了。
有个小丫头主动挨着她坐下,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姐姐,又接过了她手里剥好壳的花生,一边搓上头的红衣一边打探消息:“姐姐来了多久了?”
顾二丫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看了看她比自己高了的一个头,不明白她这声姐姐怎么叫出来的,却还是好声好气的回答:“我才刚来半个月呢。”
小丫头一听是才来的新人难免有些失望,却仍旧不想放弃,又问:“好姐姐,我也是才来的,你和我说说,咱们这灶间都是谁管着事儿呢?”
顾二丫想了想:“最顶上的还是常管事,厨房里的帐都要他过目的,再往下就是方大厨子了。”
厨房里头每日要进多少肉菜都是方大厨子说了算,常管事倒是想从中贪墨,但他不懂灶间的事情,也不敢做的太过分,除了以次充好,偶尔也会短缺一两成的货――方大厨子在这里头这么多年了,多少也知道他的尿性,每回往上报账都会多报一成,两边马马虎虎互相敷衍,也没闹出太大的事情,顶多底下的人不满罢了。
小丫头眼睛滴溜溜地转:“这方大厨子可有家室?我瞧他年纪不小呢,娶了媳妇儿吗?他媳妇儿是不是也在灶房当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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