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才刚进来那一路她一瞧陈氏的态度便知道两家没戏,既然没戏,那就很没必要再透底了。
为着两家好。
陈氏左右看看,说:“那我也不瞒着你,我们老爷不满意。”
她垂着眼不敢看安氏的表情:“咱们两家来往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安氏当然知道,她一向来往的都是清流人家,家风严谨板正。
陈氏揣度着话语,说得相当含蓄:“你家大姑娘如今名声在外,外头都在说你家姑娘何等的绝色,能叫成王世子和皇太孙同时看上……”
她话还没说完,安氏便喝到:“陈思思!”
这一声把旁边站着的顾明月都吓了一跳。
陈氏自然也不例外,她绞着手里的帕子不敢看安氏。
安氏喝了一声,又硬生生压住了脾气,一张脸冷若冰霜:“你家有你家的道理,只管好好说说,便是不同意,中间也有咱们手帕交情分在,又何必来折辱我们?难道我安氏的女儿便要硬腆着脸嫁进来不成!”
陈氏弱声:“我不是这么个意思。”
安氏却不想再听了,直接起身走人。
她怒气冲冲离了承恩侯府,陈氏在原地坐了一会,叹气。
没一会承恩侯便回来了,见她发怔,问:“人走了?”
陈氏没好气:“走了!”
承恩侯嗯一声:“走便走了,咱们家也不缺亲事,再挑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就是了。”
从他知道成王世子和皇太孙两男争一女的时候便皱了眉头,他自觉自己这个承恩侯府是清白名流,又何必再娶个这样的姑娘回来?就算没做错什么事情,露了名声在外头,到底不好。
因此便逼着陈氏想法子回绝了亲事。
他逼得紧,陈氏也没法,只得做得难看些,好让两边都断了心思。
如今事情都做了,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承恩侯虽有些不满意,但好歹退了亲事,问完就走了。
徒留陈氏坐在屋里怔愣。
伺候她的丫头觑她脸色:“太太?”
陈氏垂泪:“我和她打小儿的情分……便这么没了。”可她也不敢反驳自己的丈夫,府里都是他当家做主,他不同意,她也没招,总不能憋着一口气还叫姜云琼嫁进来。
她是知道她儿子的,脾气和他父亲一样,又最听承恩侯的话,就算琼丫头嫁进来了,到时候没鼻子没眼的吃苦头,更叫人难堪。
这边安氏也说:“我和她打小的情分就这么耗尽了。”
回来的路上顾明月已经偷偷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姜云瑶和姜云琼。
姜云琼心里恼得很,却也强撑着精神安慰安氏:“母亲,既然人家瞧不上咱们,我不嫁就是了,您很不必再为了他们生气。”
姜云瑶却沉默。
安氏也摇头:“你不懂。”
她并非是为了人家看不上琼丫头生气,起初拍桌子喝斥陈氏的时候倒也是真生气,可一出了门,叫那太阳一晒,心里头那点儿酸楚水渍便露在了大太阳底下,一下子便了无痕了。
她试图琢磨了一下语言,却最终也只发觉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和陈氏多年的情分,她是什么脾气她摸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向温柔体贴,绝不会故意叫人难堪,这么多年,安氏从安伯侯府嫁进了姜家,和从前不少手帕交都断了来往,唯有陈氏一如从前。
但便是因为知道她是什么为人,气头过了以后,她才品出来里头的酸涩,她很想和陈氏说也不必做得这样难看,只要她透出来一点儿不想结亲的意思,她也会闻弦音知雅意主动提出来取消。
不至于闹成这样。
如今这样绝不会是陈氏她自己的意思,她主动做的难看,兴许便是为了成全自己。
姜云琼如今已是“名声在外”,若承恩侯府想结亲又取消的消息透露出去,只怕别人又要犯嘀咕,安氏自己去取消,人家会觉得她们心虚。
若是承恩侯府主动取消,人家却只会说姜云琼可怜。
倒不如撕扒得难看些。
陈氏自己主动背了锅,但撕的这样难看,往后她们也不能再有好好坐一处喝茶的时候了。
打小的情分,便这样没了。
第62章
安氏消沉了两日,又强行打起精神来去联络别家瞧瞧能不能再重新找个人家。
婚事得慢慢寻摸,来往的人多了,也会碰见熟人。
入冬以后落了一层雪,煎饼的生意便没有之前好做了,愿意在冷冽寒风里排队的人变少了,哪怕有热乎的煎饼果子吃,人也冻得难伸手。
但再不好做也比别家好些,之前别家也有眼红姜家食铺的,还用不能有明火的规定把铺子举报到了司市那里,不过好在姜云瑶提前问了个清楚,才没给人钻到空子。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举报,这条街上的人才明确了原来不是一点火也不能用――如今这一条街已经不止她一个做热乎吃食的铺子。
但之前那几家联合起来和姜家进了衙门的事儿传得挺厉害,也没人敢光明正大在这条街上和她抢生意。
如今铺子已经给她挣了不少钱。
连安氏都开玩笑,说姜云瑶如今已经小有身家了,指不定往后连自己的嫁妆都挣出来了。
这话听得人都忍不住高兴。
顾明月都喜滋滋的。
小芹还觉得奇怪:“又不是你挣钱,那都是姑娘的钱,你怎么总呲着个大牙乐呢?”
顾明月吓得捂住了嘴:“谁呲着个大牙了?我牙可小着呢,姑娘挣了钱我就替她高兴!”
小芹撇撇嘴。
其实她也摸不明白,分明她来的比顾明月还更早一些,又是打小伺候姑娘的,可如今也不知怎么的,姑娘也不爱用她了,反倒和后来的顾明月更亲近一些。
连兰心和春穗都要退一射之地。
她闲暇时候倒是和她们俩聊过几句,那两人也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有跟她说为什么自己不在乎,只叫她放宽心,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这叫她怎么放宽心嘛!
反正她算是发现了,从落水以后,姑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人家都说姑娘这是看透了,性子也冷了,人也稳重了。
好嘛,小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当自己和姑娘没缘分,她总觉得兴许也有自己是从孟姨娘那里出来的缘故,所以姑娘不信任自己。
她偷偷看一眼顾明月:“嗳,你是不是和姑娘说什么了?”
顾明月哦一声:“我能说什么?说你前儿去了孟姨娘院里?还是说孟姨娘赏了你一支素银簪子?”
眼见着小芹变了脸色,顾明月才望向窗外,外头落了一层细雪,屋里头却暖融融的,换做从前,她这会儿手早就冻得通红还得洗衣裳,顶着满头的落雪劈柴做饭。
她问小芹:“你觉得外头的雪好看吗?”
小芹听她的话往外看,说好看:“像鹅毛似的,等一晚上明天起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得积上雪了吧?到时候还能堆个小雪人出来。”
顾明月笑了一下:“你瞧,这一层雪落下来,穷人家只会担心今年的冬天该怎么过,从前咱们也是这样的对不对?可如今咱们已经能安心坐着赏雪了,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见小芹瑟缩,她道:“都是因为姑娘,她给我们发月钱,还叫我们吃饱穿暖,孟姨娘能给你的都是蝇头小利,兴许她还没叫你做什么,只让你在姑娘跟前说些好话,但你拿了东西,不会觉得亏心吗?下次孟姨娘还叫你做点儿什么,你能拒绝吗?你仔细想想。”
“我都能发现你和孟姨娘接触,姑娘和太太那么聪明的人难道能不知道?姑娘一直没说,已经是惦记着你们从前的情分了,不想做得太难看。”
小芹便不说话了。
顾明月敲打了她两句才出了门。
一出门,兰心便走到她身边问:“都说清楚了?”
顾明月抚着胸口大喘气:“都说清楚了,可紧张死我了。”
她头一回当“恶人”,一边紧张一边又觉得爽快,把从前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以后就像是通了气儿似的,心里头通畅得很。
她和小芹住在一块,早看见孟姨娘来找她了,一直憋着没说,这几天瞧见她弄那根素银簪子才憋不住的。
兰心只笑她:“凡事都有第一次,习惯了就好了,要当姑娘身边得用的人,就得好脸坏脸都给得,不然人家看你好欺负,就骑到你头上来了。”
顾明月应了一声,问:“封夫人还没走吗?”
“没走呢!竹香说太太要留饭。”
府里来的熟人便是封夫人,封知州已经进京叙职了,封夫人留在后头收拾东西,他们在阆中住了有两年,收拾东西、处理人际关系也要废不少功夫,因此封夫人进京的晚。
顾明月进去的时候正听封夫人笑语:“本来预备着中秋节前就该进京了,只是赶上了敬言要下场,便耽搁了,这会儿才进京,又收拾了东西,到这会儿才来拜访,是我迟了。”
安氏说不迟:“你家那小子今年下场?我记得他年纪还小吧。”
封夫人说不早了:“他从小就跟着他爹读书,今年也是心里有谱才下的场。”
“可中了?”
封夫人颔首。
“十岁能中已经很不错了,前途不可限量。”安氏奉承了两句,不再多言。
她心里还记得当初封夫人提起的姜云瑶和封敬言的联姻想法,既然不同意,那就没必要再多说,她怕自己多说上两句,封夫人又会提起这件事。
她避嫌,封夫人也识趣,又闲聊了些别的话。
“今年落这么一场雪,好歹缓了缓各地的灾情。”她一路从阆中过来,经过了不少地方,好些都已经乱起来了。
安氏回京以后没怎么打听过外头的情况,毕竟是在中京城,外头再不好也不至于落到他们这儿来:“雪融化的时候总会有水吧?”
封夫人说可不是嘛:“路上还看见人从泥地里掏雪水呢。”
化干净了的雪已经融进了地里,那些人干净的水留着舍不得吃,又怕囤的水不够,把湿润的泥土都装起来了,从里头滤水出来喝。
“天灾人祸……”安氏发愁,“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她说的也不是这个,只是那些事情不好提,封夫人也是有意结交,才和她透了底,也慢慢聊起来。
“可不是吗!”封夫人路上见多了,“也得亏我们带齐了人,一路跟逃荒似的,你不知道,路上我们碰见了好几拨人,他们是瞅着我们人多才没敢动手,便是这样,也有叫他们得了手的。”
那些人为财为了活命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都能跑到官道上劫人了,饿极了的时候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易子而食的都有。
安氏听得直念阿弥陀佛:“都可怜。”
被劫的可怜,那些活不下去逼不得已去抢劫的人也可怜,左右都为难。
姜云瑶坐在旁边没说话,听着听着忽然问:“去年只怕没收上多少粮上来吧?”
封夫人说是:“南边都闹旱灾呢,收不上什么粮。”
姜云瑶想了好一会儿,她高中的时候地理学得并不好,学得再好,这么多年没回顾也都忘的差不多了,思考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会儿的大粮仓总共就那么几个,有两个都在南边儿,这么几年下来,只怕早就耗尽了。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英国公府来。
“皇上从北边调了不少粮过去吧?这边的还够用么?我听说如今还在和戎狄打仗呢。”
封夫人诧异她竟然想到了这里:“可不是吗!我来之前还听见我们家老爷说呢,朝廷如今也慌得很,南边闹旱灾,北边的粮已经全运过去了,如今两边都告罄,偏偏戎狄闹腾的厉害,听说往年冬天他们就收手回去了,如今还落着雪呢,他们也没退,就在那城墙底下晃悠,时不时地派人出来骚扰。”
眼瞅着没有外人,她压低了声音:“总觉得迟早会打上一场。”
那一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痛不痒了,戎狄也是缺粮食回去过冬,他们也有探子,直到如今朝廷的情况,否则也不会一点儿也不退,等到他们带过来的粮食吃的差不多了,就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了。
姜云瑶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安氏问出了她想问的话:“皇上也没别的准备?”
封夫人摇头说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顾得了这头,还能顾得了那一头不成?兴许还囤着粮吧?总也不会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的消息还算灵通些,封知州什么话都会和她讲,偶尔也聊起外头的事,说说自己的担忧,便是这样,封知州也不大看好边关的战事,直说若是皇上没有两手准备,只怕今年冬天边关苦寒,日子难熬。
这些就不是她们能操心的事情了,外头那些君臣一个个急得嘴上燎泡,总能想到法子的吧?
封夫人不想聊这么沉重的话题,换了事情说:“我听人说你最近在给你们家大姑娘看亲事?”
她道:“头上那些王爷世子也真是糊涂极了,要斗也该在别的事情上要强,把那火烧到女人身上算什么!”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可未必是这么想的,到底是一起经历过事情,她直问:“是不是那件事情的缘故?”
安氏点头。
封夫人便有些怜悯:“到底还是大姑娘吃了亏,不过也得抓紧些了,我瞧着中京多多少少也受了一些影响,等定下亲都要到明年开年了,明年也不知怎么样呢,越早办越好。”
她拍着胸脯:“我那儿倒有几家交好的夫人,回去就替你问问,不过你给我透个底儿,你家大姑娘是要高嫁还是低嫁?”
安氏倒不为难:“人合适就好。”
她们身份有限,就算攀了高枝,也得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不然像皇太孙那般放出话来,他们若是有心,早就弄得满城风雨把姜云琼嫁进去了,旁的人再尊贵能比得上皇家?
安氏是不想让姜云琼吃亏,她宁可让姑娘低嫁,好歹有底气。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安氏留了饭,吃完封夫人便走了。
姜云瑶回了屋子,顾明月正在收拾床铺预备她睡午觉。
松花棉的锦被掸了又掸,再用熏炉子细细烘上一遍,精细又暖和。
顾明月收拾好以后才看见姜云瑶正坐在窗边看落雪:“姑娘想什么呢?”
姜云瑶说:“在想边关的战事。”
“害!”顾明月刚刚也在屋里头,已经听见封夫人说的话了,“姑娘也是白操心,咱们什么也做不了,听天由命吧,有的是比咱们急的人在呢。”
她说:“您忘了司市官大人啦?他一家子都在边关呢,肯定比咱们还急,姑娘操心这个做什么?倒不如好好睡一觉,想想明天该怎么挣银子。”
姜云瑶不言语,只盯着那黑沉沉的天与漫天飞舞的雪。
55/94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