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那些死去的兵士,死伤之数早就达到了数十万。
拿戎狄的二十万兵士祭奠,他也能做得出来。
……
顾明月坐在姜云瑶身边,目光惴惴的:“姑娘……咱们当真要这么做么?”
姜云瑶看她一眼:“怎么了?”
顾明月说:“我小的时候,村里头生过一场瘟疫。”
河源村的瘟疫源头并非在河源村,而是从别的地方传过来的,三年旱灾死了不少人,大家都没钱办丧事,有些人还能把那些尸体送进祖坟里埋着,更多的是那些一起饿死的一家人,无人收尸,只能被抛弃在乱葬岗。
乱葬岗的尸体堆积多了,也就滋生出了瘟疫。
顾明月对瘟疫的情况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她只知道那会儿河源村整个村子都不许人出入,每个人都离得远远的,互相之间恨不得隔上十丈的距离说话,脖子上都套着自制的布罩子。
死了的那些人最后都被烧掉了,什么都没留下。
那会儿顾明月一家子人都不敢出门,有什么事儿都逼着顾明月去做,他们自己窝在家里不敢动弹。
顾明月没法子,偷偷问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学着用艾草熏身才没感染上瘟疫,否则以他们家的情况,只怕顾大山他们未必会肯替她治病,早就死在那场瘟疫里了。
顾明月的记忆里就只剩下了艾草的苦涩味和随时都有的哭声。
瘟疫,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姜云瑶只能说:“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倘若任由戎狄打进来,死的人会更多。”
顾明月这下子不说什么了。
比起可怜别人,她更希望自己和姑娘能好好活下去。
而且石头还在边关,如果戎狄退了兵,石头一定可以回来的。
……
宁怀诚短时间内没有动身,他想要出去还要经过皇帝的同意,但皇帝未必愿意。
趁着这段时间,他把成王的事情捅了出来。
他和姜云瑶虽有书信来往,频率却不是那么的频繁,也不会在书信中说得太具体,大多都是简单交流一下进展,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他们才会见上一面,譬如这回姜云瑶说自己有法子对付戎狄,她写了信给宁怀诚,除了告诉他办法,也是想着,如果宁怀诚真要去边关,是不是能略微打探一下石头的消息,到时候再寄一封信回来。
不然她每日里光看着顾明月干着急了。
具体怎么扳倒成王,宁怀诚并没有告诉姜云瑶,外头朝堂上的事情牵扯过多,只靠书信解释不清楚,若是见面,耽搁的时间又太多,他们俩都怕出什么意外。
两个人的合作走到这一步,凭的都是对彼此之间的信任。
姜云瑶只在安氏那里听到了一丁点儿的风声,说是有个御史参奏的成王在阆中豢养私兵。
这事儿可大可小,成王也大可以找个借口说是给自己训练的府上的死兵,但好不容易逮到了他的弱点和错处,其他的皇子又怎么会放过他?
太子早就知道了成王私下挖矿的事情,却迟迟没有捅出来,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今他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事儿被别人捅出来了,他当然也是要落井下石的。
朝堂上的争论姜云瑶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成王就下了大狱,皇帝派了人去调查这件事情。
事情暴露得也要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快一些,或许本就有宁怀诚在背后运作的缘故,几乎是把证据都递到了人手上,再加上几个皇子添油加醋,成王的罪名几乎钉死在了上头。
除了募集私兵、偷挖矿产以外,成王还多了不少的罪名,人一倒台,谁都想上去踩上两脚,强抢民女、无视宫禁这样的小事也会被拉出来。
听说皇帝生了好大的气。
可事情这样顺利,姜云瑶却一直吊着一口气。
顾明月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也看懂了不少东西:“太后娘娘一直没出手,是觉得没法儿出手不想动作,还是在等机会?”
姜云瑶摇头说不知道。
她对太后并不了解。
她不了解,宁怀诚却是了解的,朝堂上参奏成王的一茬又一茬,每日里吵得像是菜市场一样,有些是已经有了证据的,有些却未必是真的,指不定就有人浑水摸鱼,而皇帝除了将成王关起来以外却一直没有下命令给他定罪。
宁怀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只能找了借口进宫。
说是要陪皇帝下棋。
论理他是在守孝的,不该这个时候进宫,可他的借口找的很不错,只说自己在府中无法排解忧郁,恰逢成王又出了事情,皇帝震怒,他从小养在宫里,也该替皇帝排忧解难。
换句话说,他想和皇帝抱团取暖。
送信的太监都汗流浃背了,这英国公府的小公子单子也忒大了。
真是一点也不讲究尊卑。
偏偏皇帝还是吃这套的。
宁怀诚进门的时候皇帝正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面前的桌上摆了许多的奏折,地上也扔了许多,随便扫上一眼都是关于成王的事情。
他行了礼,找了个椅子坐下。
皇帝也睁开了眼,两人聊了几句闲话,然后慢慢插入了正题。
他问宁怀诚最近睡眠如何。
宁怀诚只能苦笑:“臣夜里总是惊醒,每日里睡不超过两个时辰。”
皇帝便叹气,说自己近日也是寝食难安。
宁怀诚试探:“是为了成王的事情?”
皇帝只抻着脸不说话。
“陛下心里还是有成王殿下的,即便他做了错事,但在您心里,他仍旧是您的儿子。”宁怀诚装作体贴的模样,嘴上关心着皇帝,实则话里的意思已经给成王定了罪。
他自嘲一般:“臣的父亲从前也是这样的,臣小时候的性子您也知道,相当跳脱,爱到处溜达和玩儿,总是忘记回家。”
大约不管是谁,小时候都会有些叛逆的,他的身体越不好,就越喜欢往外头跑,英国公回回都会心疼他身体不好,不许他跑得太远。
后来宁怀诚不信邪,一直从英国公府所在的东城跑到了西城,还碰上了别人家的纨绔子弟,两边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不小的冲突,那会儿他还没坐上轮椅,指挥着身边的小厮和别人打架,自己在旁边叫好。
打赢了,却也被英国公给抓回去了,英国公提着他的耳朵骂他,一边骂,一边心疼他,因为打到后来他憋不住自己也下了场,结果脸上挨了揍,好大一个熊猫眼。
英国公一边凶,一边滚着鸡蛋给他消肿。
如今这样的小事想起来,都成了他心里的一点儿不舍。
越是不舍,也就愈发地痛恨成王。
这会儿他却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的恨,因为坐在上头的,也是一位父亲。
他将皇帝捧得高高的:“陛下有慈父之心,便是成王做错了事儿,也不愿意为着此事责怪成王。”
皇帝被他说中了心事。
底下的儿子们争得厉害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都睁只眼闭只眼,他当政的时候中庸,面对儿子们的争斗,也是中庸,心里惦记着亲情,却又舍不得儿子们。
宁怀诚跟他相处久了,对他的这点儿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就像英国公出事的时候一样,他惦记着英国公的战绩,又被朝堂上的御史们逼得下不来台。
最后选择了妥协。
宁怀诚当时痛恨他的妥协,此刻却要去利用他的妥协。
他一副为了皇帝着想的样子:“要我说,成王殿下实在有些不懂事,明明陛下对他那样好,他却仍旧不懂事,只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利益,不顾您的一片真心。”
皇帝也叹气啊。
他的儿子们争得和乌眼鸡一样,他不能理解,他自己的皇位是“捡漏”来的,当然不会理解这些儿子为了这么个皇位闹得这么难看的原因,他只知道,他们争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他觉得自己很伤心。
连一个只是在宫里养着的外人宁怀诚都能看出他的为难和伤心,可他的儿子们竟然看不明白,这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越想这件事,他的那点儿伤心消失得就越快,心里转瞬就只剩下了愤怒。
宁怀诚又要装好人:“许是成王殿下还不够成熟的缘故,还没长大,不懂您的苦心。”
皇帝一下子上了头:“他还不够成熟,还没长大?!他都要快当上祖父了!”
成王世子都已经定下亲事了,若是顺利,指不定明年他就能抱上孙子了,竟然还不够成熟?
“朕还要等他成熟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朕老了、朕死了?还是等他篡了朕的位,把朕关起来的时候?!”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宁怀诚顺从地跪了下去,在他眼前,正好是一张奏折,上头写成王大逆不道。
皇帝的一腔愤怒无处可泄,只能痛骂:“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只知道争权夺利,脑子转得倒是快,只是没一点二用在正道上!那些年朕教他的东西都用到狗肚子里去!”
“哗啦――”
奏折被掀翻在地,宁怀诚默不吭声。
皇帝把奏折里的那些罪名挨个骂过去,越骂,心头越凉。
末了,他颓丧地坐在了椅子上,满身的疲惫。
知道他情绪上了头,宁怀诚知道自己的挑拨已经起了效果,转移了话题:“陛下,臣想求您一件事。”
皇帝掀起眼皮:“什么事。”
宁怀诚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臣想往边关去。”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臣的父亲兄弟都死在了边关,他们扛不住戎狄,臣知道,这是他们的过错,但父兄在边关戍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该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臣……想去替他们收敛尸骨。”
他说得声泪俱下,触动了皇帝的心肠。
在自己的儿子目无父母的情况下,他愿意担着身陨的风险去往边关,已经很是难得。
这一点儿难得,也恰恰和成王形成了对比。
他问:“边关苦寒,又时刻有生命危险,你不害怕?”
“臣不怕。”
宁怀诚仰头,目光炯炯。
这话不是为了敷衍,也不是为了挑拨,这是他的真心话。
皇帝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等过些日子吧,朝堂上不少人都想着讲和。”
他也是属意讲和的,只是总要犹豫一些,怕自己背上骂名。
可宁怀诚并不想讲和,他父兄死得惨烈,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丝报仇的曙光,他怎么可能讲和?
他抬头望着皇帝:“您让我去吧。”
他想去试一试,倘若能成功,连讲和都不需要了。
“去的越晚,父兄的尸骨回来的也就越晚,回来的希望也就越渺茫。”他俯首一拜,“戎狄恨我父亲入骨,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便是挫骨扬灰都要拼了命去做,陛下,您心疼心疼臣的父兄,让他们早日回家吧。”
皇帝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只疲惫地摆了摆手,以示同意。
等宁怀诚退出去,他才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上头都是对成王的控诉。
坐了半晌,太监来禀报,说太后娘娘来了。
成王打小就爱去太后宫里,因着他母妃的关系,算得上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孩子,关系亲近。
这回成王出事,她必定是要来过问的。
皇帝一清二楚,却也不能拒绝,好脾气地把人放了进来。
太后进来的时候眼睛通红。
皇帝迎她坐下:“母后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熬得眼睛都红了。”
太后一噎:“我这是伤心的!”
“唉!”皇帝只装做蠢笨,“儿子也知道,成王伤了母后的心,他这些事儿做得实在不对,但母后也不该为了此事伤感,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虽然中庸,却实在很懂该怎么和自己的母亲交流,在她开口之前便将她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太后也不高兴了:“他是你儿子!”
皇帝反嘴:“我是他父亲!还是他的君!”
倘若没有宁怀诚刚刚在这里说的那些话,他这会儿指定也是要抱着太后哭上一阵的,可宁怀诚把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道理都给他讲明白了,事实也放在眼前了,他就算心再软,也软不出个什么劲儿了。
反倒叫他觉得不值得。
他和太后倒是一心惦记着这个儿子,哪怕他犯了错,还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原谅他,他们把他当亲人,他却把他们当自己权力的垫脚石。
这谁能受得了?
此刻太后过来找他,不也是看准了他会心软?
他叹口气:“母后,我也是想原谅他的,可是我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便一点儿也不想原谅了,便是外人都能知道心疼我,可他是我儿子,却一点儿也不知道,您也不用再劝我,没用。”
“做了错事,就该罚,他是我儿子,我也不会要他的性命,但终究还是不能把他放在外头了,否则容易激起民愤。”
那些百姓都穷得吃不上饭了,偏偏成王还骄奢淫逸,养着私兵,挖着私矿。
他这个当爹的这些日子为了打仗为了国库里日益减少的银子愁得头发花白,也不见他提上一句。
若他当真要皇位,便使出自己的手段力气和见识,光明正大地比过太子去,难道他还当真会放过一个优秀的孩子,硬要让太子上位不成?
可他不思进取,只想着外门邪道,养私兵,太子可连私兵都没有,他养私兵是要对付谁?对付的是自己!
皇帝不会轻易原谅他。
他面向太后:“母后,您心疼孙子,也心疼心疼我这个做儿子的吧。”
……
成王的事情在朝堂上吵了好几日。
连带着姜逢年这个上不了朝堂的都跟着心惊胆战。
不过他是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
这几日朝中没有宴会,他在家也乐得清闲,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府里乱逛,结果成王的事儿一出,他吓得不敢说话,躲到了安氏的房里。
“这事儿不会牵连到我们头上吧?”
姜逢年急得团团转。
安氏坐在一边儿反倒很镇定:“你怕什么!这会儿知道怕了?当初头铁着要往人家跟前凑的时候怎么不怕?我拦着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怕?那话怎么说来着?”
她学着姜逢年蔑视的表情:“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可是大好的前途。”
当着姜逢年的面,她撑开手阴阳怪气:“哟,真是好大的前途呢!差点就把一家子人都送进大牢里头了,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呢!”
姜逢年涨红了脸:“你瞧瞧你说得是什么话!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怎么还拿出来提?真是,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就爱翻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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