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知道,舅舅舅妈大概是想先问她的意思。
这是和离之前真娘就在畅想的,朝华指尖一紧:“你预备什么时候走呢?”
“要是哥哥嫂嫂给答应,那就这几日,去的不远,大概就半个月。”哥哥说了,真要成年在船上日子也难捱,先去近些地方玩上七八日,再坐船回来。
哥哥说:“总归你在家中,想出门那还不容易?”
真娘觉得有道理,她唯一忧虑的就是她要出门,阿容就得回容家去。
朝华没想这个,她盘算一回:“那便把萧大夫带去,他原来就跟过船,真有个头疼脑热也方便看诊。”
还有纪管事,也得一同去。
真娘笑了:“那你怎么办?你在容家不方便出门。”
“不必担心我,我有法子。”
真娘说完正事,又问:“你今儿去见裴世子,谈得如何?”
朝华一滞,她出门打的是见誉王妃的旗号,回回都有请柬送上门来,是怎么被真娘看出来的?
真娘点点甘棠刚挂到衣桁上的淡绛紫纱裙,又指指妆奁上那两对金玉钏儿:“你还想骗我?”
朝华默认了。
真娘掩袖而笑:“这可好了,这下我便不用再为你担心了。”
甘棠捧着锦盒进来,将盒子搁到内屋去。
朝华只一眼就知道是刚送来的,她才到家,一碗鱼汤都还没喝完,裴忌就拿到手谕了?
心里这么想,目光便不时向锦盒瞥去,一碗鱼汤喝得越来越慢。
真娘着实忍不住了,她忍着笑站起身来,指指那盒子:“再看也看不出一个洞来,我走了,你看去罢。”
屋中丫头退了个干净,朝华还是将碗中的鱼汤喝完,漱过口才往内室去。
锦盒掀开,里头是块叠起的绸。
太后的手谕没写在纸上,写作帛书赏赐给朝华。
朝华握着帛书轻出口气,隔窗唤道:“甘棠,找个樟木盒子来。”说完她才瞧见盒底还有一张小笺。
小笺上盖着一枚花戳。
今日见过的不算,从拿到手谕起,这是第一次的十日约会。
第135章 长亭
华枝春/怀愫
朝华抽出花笺, 回信一封。
一样装在锦盒中,吩咐甘棠取时, 她问:“家里还有什么点心没有?要我尝吃的。”
“自然有。”怎么会短了这些,甘棠赶紧捡了些攒心盒,选了几样姑娘最爱的,放在盒中盖上盖子,跟锦盒一并送到夏青手里。
裴忌收到回信,满心以为帛书怎么也能换来一次约会。今日已经游过湖了,他得预备个更好的地方。
好在她新上京, 都没出过几回门。
万寿寺外柳风麦浪, 妙峰山上孤峰矗立, 都算景致不错的地方, 快要浴佛节, 寺前还有集市可逛。
寺前有庙会, 城中有集市, 端阳、七夕、中秋夜,多的是可以见面的日子。
裴忌想着看了眼自己的腿,十年间, 他从未觉得“瘸腿”是件麻烦事。甚至因为“瘸腿”, 圣人还特许他不用行拜礼。
往来宫禁, 面见圣人时, 别人要下拜, 他只用弯腰行半礼即可。
以前觉得讨了便宜, 此时想到要与她逛灯市集会, 坐在轮椅上终归不便, 又想他得赶紧站起来。
一面展开花笺,一面吩咐赵轸:“过两日我要去碧霞祠。”
碧霞祠中有两株百年芍药, 花头大花朵多,正当花时,是个踏青游乐的好地方。
赵轸知道让他们净山封寺的意思,平日主子不拜庙,偶尔出门也不会封寺,但如今要带容姑娘去,当然不能大张旗鼓。
二人还没想公之于众。
裴忌一面打算一面展开信笺,眼角眉梢笑意淡了。
第一次邀约她就说家里事忙,这两天必不得闲,承诺他十日之中总能抽出时间会面。
怪不得送了盒点心给他,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裴忌这么想着,打开盒盖,里头竟还真有金丝枣。
送一颗在嘴里嚼着,向赵轸招手:“回来,你不必去碧霞祠了。”
赵轸体贴问道:“要不要安排别的地方?”碧霞祠确是远了些,可城中各处的人又太多,人多嘴杂,万一被人瞧见传出去。
世子府地方倒大,可容姑娘好像不爱听戏也不怎么爱看杂耍。不然把戏班子杂耍班子请到府中来,又方便,又避人耳目。
裴忌摆手:“不必,过几日再说。”
信中写了,她忙。
……
真娘这边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她只出门十来日而已,所带的东西并不多,再加一个保哥儿也就再多几只箱子而已。
保哥儿四岁半了,比刚到容家时又圆了好些。
小孩子年岁太小,并没给他作生日。
正日子给他吃了两个真娘亲手做的寿桃包子,包子底下衬着染绿的桃叶,顶上捏得尖尖的,用花汁染红。
保哥儿还以为是真桃子呢,拿在手里才知是包子,他吃东西从来不挑嘴,连叶片也全都吃了。
阮妈妈直夸:“哥儿是个惜福的。”挑嘴些的孩子或只吃馅,或就撕着皮吃,还有用糕饼打鸟的,保哥从来没有。
吃得又多又干净,原来的鞋子衣裳都小了好些。
岳氏笑着揉保哥儿的脑袋,又跟朝华道:“孩子太小了,我跟你舅舅想着还是不办的好。”
虽没宴请宾客,也给保哥儿打了金锁金镯,把屋里原来旧的寄名符送到太清观去,又请了新的回来。
保哥儿扒着真娘的裙角,非要跟着去:“我不怕船,我喜欢船。”
真娘想着去得不远,又怕不带着他去,他会被容家人接走,干脆带他一起走。
保哥儿的事是一笔还没算清的账,容家那边不提,殷家这边也乐得他们不想起来。养大一只猫狗且还舍不得放手,何况保哥儿是个又活泼又壮实的小孩子。
岳氏对朝华说:“这事你舅舅会出面去谈的,你就别管了。”她打心底里希望朝朝能跟别的姑娘家一样,在家描花绣叶,下棋弹琴。
殷慎去容家交涉,容家起初不愿意,上过祖谱的孩子,当然要接回家来。
是容寅从祠堂出来,他同意将保哥儿养在殷家。
岳氏道:“总归是好事儿。”比这会就要回去强。
朝华给真娘预备了好些祛湿的药包,又给保哥儿准备了小儿常用药。
收拾药包,在红绿签子上写药材药量时,接到了楚六送来的信。
楚六想找朝华好些日子了,可他去容家还有拜见姑母这个由头,来殷家来可没正经理由,等了几天都等不到朝华回容家。
只好厚着脸皮给她写信。
殷氏看了看信上落款,只当没瞧见,交给甘棠送到朝华屋中。
朝华拆开一看,楚六告诉她,沈聿后日就要离开上京城,长途跋涉去往榆林任职。
他告诉她,是想问她愿不愿意送沈兄一程。
楚六本想跟着一起去,好歹路上他能照顾照顾沈聿,山高水远的,就凭沈聿和那两个书僮,怎么能顺顺当当到榆林?
沈聿不肯应:“我如今连县令也不是,不过是个不入品的驿丞而已,楚兄跟着我去也是吃苦。”
他有任状,带着朝廷任状一路都歇在官府驿站中,花销并不多。
楚六直跌脚:“沈兄知道什么?你一个加白菘芦菔两个也就三个人,万一路上遇到山匪,抢了你的任状去当官儿怎么办?”
沈聿颇有些惊讶:“楚兄还知道这些?”
楚六当然知道了,这是他想出门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们用来吓唬他的,因是真事,就更可怕。
好些人当了几年官,才被发现换了人。
楚六看沈聿不为所动,急道:“再不济你也得雇上两个送镖的罢,最好是我跟着去。”他一动,家里必得给他预备上十几个人跟着。
楚六虽没取中进士,但也没卷进大案,家里祖母母亲高兴着呢,都说小六是个有福的。
因为有福才没考上。
沈聿没有告诉楚六他当驿丞是为搜集证据扳倒荣王,也不能说裴世子给了他人手,还给了他一张名单。
沈聿裴忌二人,在京城流言传得最凶的时候,又见了一面。
裴忌先给他一张名单:“名单上的人必要时再用,最好不起用。”这几个都是京城派出去的,已经在榆林呆了好几年。
沈聿有些吃惊,他一件事还没办,裴忌就肯把这些人亮给他。
裴忌道:“用人不疑,我既用你,这些自然要告诉你,但事情怎么办,还是看你自己。”沈聿是送进榆林的暗桩。
跟着他又拿出一方小印:“若你身陷险地,也可以用此印求救。”
沈聿接过印章,指甲盖大小,材质非金非玉,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倒是难仿造。
“去榆林的路太长,会有人跟着保你平安到达。”
裴忌一向是个大方的上峰,他还给了沈聿一袋碎银,一叠全国常见票号都能兑换的小额银票。
名单,印章沈聿都收下了,看到银子时,他犹豫了片刻。
裴忌看了他一眼:“沈大人,该不会是想,靠着驿丞一年七两银子的年禄,办成这事罢?”
要套情报,要走关系,多的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凭他一个月六百文都不到的月禄,能请运军需的民夫们吃点什么?
再说了,难道他是什么小气的人,叫人办事不给工钱?
“沈大人可不止是当驿丞,往后每季都会有人给你送钱,仔细些,别露破绽。”
沈聿这才把钱收下。
他看着楚六满脸焦急的样子道:“楚兄放心罢,我已经找好了人,我是去上任的,要是十来号人跟着,像什么样?”
“我能从牢中出来已是不易,不可太招摇。”
楚六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垂头丧气:“徐兄要去贵阳当县令,你要去榆林作驿丞,咱们天南海北的……”他话还没说完,又支棱起来,“我去看你们,不就是一南一北么。”
沈聿笑看楚六,临走之前,他将半箱书给楚六:“楚兄,这些你好好研读,来年必能考上。”
这些书都整理过,还写着批注文章,沈聿有信心,只要楚六认真读,来年必中。
“来年?”楚六疑惑,“沈兄莫不是口快,今年刚考过,得三年之后。”
沈聿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天子登基,自会加开恩科。
他慢慢收拾着笔墨书册,笔匣中藏着一莹绿意,楚六伸头一看,是枚绿玉指环:“这是?”
“这是我写诗得的彩头。”
楚六知道这是什么,他回去之后,就给朝华写了这封信。
朝华细看信上的日期,对甘棠道:“后日我要用马车。”
她知道沈聿去是做什么的,她想最后送他一次。
清晨时分,城门刚开,沈聿楚六徐年三人齐聚在城门口,徐年也是今日启程,楚六看着两位同窗,红着眼说:“往后,我去看你们。”
沈聿刚要上车,就见城门边停着一辆青布车,他们已经话别许久,那辆车都一动不动。
他看了眼楚六,楚六垂下眼去,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就……就如此罢。”
沈聿遥望青帘,轻轻颔首,而后跳上马车启程。
前面马车一动,朝华也吩咐调转车头回城去。
谁知车轮刚滚,夏青就凑了上来:“容姑娘,世子问您等久了饿不饿?要不要他请您用早膳。”
朝华隔纱往外看,裴忌的马车就在离她不远处,藏在柳荫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跟来了。
她笑了:“好啊。”
第136章 选择
华枝春
马车没往城内酒楼饭庄去, 去了近郊别庄。
城外柳风麦浪,片片黄花。
西门外的万寿寺虽是皇家寺庙, 但每岁四月,在皇太后为圣人祈福之后,都会开寺半月。城中百姓可去万寿寺添灯,为圣人祈福。
一路上游人甚多,马车一前一后缓缓行驶在麦浪黄花间,倒向是特意出来踏青郊游的。
没走几里,道路两侧游人渐稀, 裴忌坐的那辆车驶进庄园中。
等朝华到时, 裴忌已经石道上等她, 朝华掀开车帘, 就见近处竹篱草庐, 远处老桑新荷, 田间隐隐还有农歌传来。
“离城不远, 还有这样一片地方。”她轻赞一声,踩杌下马。
“是我的别苑,外人不知道。”裴忌在前引路, 早膳就摆在草亭内, 四面轩旷, 一边用膳一面赏景。
朝华本以为裴忌摆了那么大的架势, 草亭内怕不是要铺满一桌菜。
走近一瞧, 小桌上摆的都是她寻常吃的, 翡翠包子, 桃花烧卖, 火腿春笋卷,鸡松碧糯饼。
只有一样新点心, 玫瑰芝麻糖酥饺子。
“这是宫里头的甜点心,不知你喜不喜欢。”
点心一样一只,配燕窝甜粥摆在朝华这一边。
真到坐在一块吃饭,朝华才知裴忌的口味,她看向裴忌那半边桌子,坐在对面都能闻到辛辣味。
红油拌的面,上面盖着一层肉沫和炸过的豌豆,还有一碗浸在红油里的馄饨?也不知裹了什么馅。
光看就觉得舌尖发麻,唯一看着能吃的,就只有小碟里盛的红黄绿什锦菜。
裴忌看见朝华的目光,为她解答:“这是泡菜,是酸甜的,你也尝尝?我是外祖母带大的,口味随了外祖母。”
他一边拌面一边道:“我与誉王誉王妃虽是一块长大,可他们俩都吃不了辣,寻常我放开吃食就爱食辣。”
放开吃,不必顾及时。
朝华想到元宵宴上的菜色,因是特宴女眷的,菜式也专为女眷们做,名字都起得很吉利“良金美玉”“玉液琼花”还有“凤鸾和鸣”一类,并无辣菜。
他托着碟子递到她身前,朝华挑了挟一筷子,哪里是酸甜的,还没入口就闻到酸辣味。
裴忌继续道:“外祖母是蜀人。”十几岁时经蜀地采选进宫,从宫人做起,直到当了太后才又重新吃辣,连带的把他外孙养的也爱吃辣。
朝华看裴忌吃得畅快,忍不住仔细打量他,半幅狄人的眉目,全幅汉人的权谋手段,还嵌个蜀地人的口味。
她看得太细,细到裴忌以为她有话说不出口,搁下筷子:“放心罢,我要用他,他不会出事的。”
朝华舀一口粥,送到口边:“原来世子除了爱吃辣的,还爱吃酸的呢。”
这回不是喝假醋,是喝真醋了。
亭外蜻蜓蛱蝶飞舞,朝华咽下那口甜粥,干脆向他说明白:“我只是来送朋友的。”
裴忌剑眉微扬:“我也只是来请你用早膳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停车在柳荫处,等人走了,才让夏青上前去。
朝华目光奇异,他既然明白,那还吃什么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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