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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8 14:32:18  作者:怀愫【完结+番外】
  容寅哪知自己好三句话就被窥知了意图,他本想旁敲侧击的,沈聿如此直白,心中欢喜顿生。
  立起身来踱上两步,一把拉住了沈聿的袖子:“来来来,我们到园中去,今日你陪我好好喝上两杯。”
  朝华回了濯缨阁,帘栊刚掀就闻见一屋花香。
  案上妆台上全都摆了新剪的芍药花,每瓶中插着一大捧,朵朵开得大团鲜妍,素静屋中凭添喜意。
  芍药的花香把屋中柏香都压了下去。
  她看了甘棠一眼。
  甘棠忍着笑意嗔怪紫芝:“怎么摆了这么多,香得太过了,赶紧撤两瓶。”
  “诶!”紫芝欢欢喜喜应声,抱着花瓶出屋去,剪都剪来了,便给几个丫头屋里一人分一瓶,最大的那瓶给沉璧。
  朝华坐回到书桌前,张口还是先问正事:“温管事回话了没有?庄宅牙人那里怎么说的?”
  青檀回道:“温管事说已经知会了牙人明儿去看屋子,是让门上套车,还是让码头预备船?”
  “坐船去,明天一早出发。”
  水路上踪迹难寻,坐船更能避人耳目,只要撤换下船前悬的容字灯笼,满湖都是差不多的小舫。
  朝华抽张素笺,在手中对折,指尖不停,思绪也不停。
  立契过户的事多使些银子交给牙人去办,牙人手熟,三五日过户的文书也就办成了。
  庄宅里面要隔开院落,还要加高院墙,多请些泥瓦工匠加急赶工,半个月不知能不能成。
  把这些办完,还有大夫病人。
  不知不觉手中素笺叠成一只小纸舟。
  甘棠柔声禀报:“西院的管妈妈来了。”
  管妈妈是西院厨房的管事妈妈,三十开外,一身老绿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帕子利落裹着。
  罗姨娘关起来之后,厨房门房都换了管事,管妈妈就是新提上来的。
  平时朝华不在西院用饭,家里又许久不摆宴,她没地施展,只是调派人教教五姑娘学厨。
  这会儿站在帘外,笑吟吟问:“姑娘,老爷要在明瑟阁里摆酒请沈公子,想问问姑娘给定个什么菜单子。”
  朝华想了想:“原来会做衢州菜色的灶上娘子还在不在?”
  整治西院时,她才知道罗姨娘为了沈聿,特意找一个会做衢州菜的灶上娘子。
  管妈妈点头:“在呢。”
  “莼菜羹,鲈鱼脍是爹要吃的,也是你们的拿手菜。再让她添个小青螺下酒,再加一道神仙鸡。”
  他看着比上回浴佛节还清瘦了些。
  “别的小菜和点心,你看着配一配。”
  “是。”管妈妈领命应声,刚要转身,就听帘子里三姑娘的声音又传出来。
  “等等,厨房里可有擅做榆林菜的?”
  管妈妈愣住了,这一南一北相隔千里,容家的灶上还真没有擅做榆林菜的,但她很快道:“咱们府里没有,但城中有一家馆子面食和羊肉包子都做得好。”夏日里还卖凉粉皮子。
  “叫人去买些来。”
  管妈妈回到西院厨房,一边报菜名一边问做衢州菜的徐娘子:“还有什么能上的?”
  徐娘子报出一串儿来:“鱼头,发糕,贡面,豆干我都拿手。”
  “贡面不要,鱼头也不必,有鲈鱼脍不吃别的鱼了,就加上发糕和豆干罢。”一个当点心,一个下酒吃。
  四干四鲜摆上去,下酒菜且得吃一会。
  永秀正在做今天的点心,她听见管妈妈报的这几个菜名,脸色微微发白。
  沈聿来了?
  百灵也听见了,她上前一步紧紧扶住永秀,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问:“姑娘是不是叫烟熏着了?”
  管妈妈正想把五姑娘请回去!
  老爷要待客,厨房正是忙的时候,五姑娘在这儿站着,她们施展不开。
  “那可不好,姑娘赶紧歇着去罢。”管妈妈连哄带劝,把永秀送出门。
  离开厨房这一路,百灵都紧紧扶着永秀的胳膊,生怕姑娘再犯傻,那姓沈的简直就是瘟神煞神!
  要不是他,姨娘也不会被关,画眉也不会是那么个收场。
  “姑娘,姑娘你可别…”别再犯糊涂了!
  “我知道。”她不是对沈公子还存什么绮思,她是想到了就止不住心中发寒。
  百灵松了口气,扶着姑娘回到芙蓉榭。
  永秀日日都去厨房,何妈妈也不是天天都跟着,看见永秀回来,问了一句:“姑娘怎么回来了?”
  “老爷要待客呢,厨房忙不开,姑娘就回来了。”
  永秀轻悄悄上了二楼,隔着窗户看向眠云阁的院子。
  已经初夏,眠云阁院里的桃树梅树上都结起了青皮果子,她望着阁中越积越多的枯枝败草默默落泪。
  何妈妈看了,心里一叹。
  永秀低头抹泪,就听何妈妈在院里高声道:“眼看都要端阳了,这两边院子离得这么近,那边的池子叫叶子堵了,风一吹姑娘这边都能闻见死水味,再热一点那不全是蚊蝇?”
  何妈妈大声吩咐:“赶紧的,明儿叫人去通一通!”
  永秀脸上泪还未收,百灵喜笑颜开:“姑娘,这下可好了!”
  院子清干净,看着也不那么衰败。她们再给扫院的婆子塞点钱,趁着扒落叶给姨娘带点东西进去。
  白鹭给何妈妈奉上茶盏,她新补进芙蓉榭里填缺,是何妈妈亲自选上来的丫头,小声问何妈妈:“妈妈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出来?”
  “那边的水池子总要通的,天一死水就要生虫,叫那些虫咬了下痢怎么好?”何妈妈望着隔壁的院墙,心里冷哼一声,当年她
  是怎么得了痢疾久治不好的?
  要不是为着姑娘,她才不愿意张这个口。
  “也给姑娘找些事忙一忙。”清落叶两天,水渠再通两天,也就没心思再想旁的了。
  屋里的永秀果然张罗起来。
  “梅花丹、防风散、藿香正气丸都包进去,还有干菊叶干芦根这些也都包一包。吃的东西放不住,拿青瓷罐子装一瓮糖!”
  旁的便罢了,就怕姨娘在里面生病没药用,七手八脚收拾起药箱小包袱。
  又悄悄用绸帕包了一小截参段,塞在药箱最下面。
  百灵跑进跑出忙得脚后跟不沾地,心里却大松口气,管他什么姓深姓浅的公子,万万不要再挨上一点才好!
  明瑟阁中点起两挂明角灯,往日宴宾客才会点这样的灯。
  阁前就是西湖,天气渐暖,湖上游船画舫星罗棋布。阁中不必设乐,只要开着窗,湖上的丝竹管弦声就能传到阁中来。
  沈聿一面陪饮,一面在想要怎么把刚才的事告诉容姑娘。
  连容世叔都听说山长夫人在暗中相女婿的事,万一容姑娘从容五容六那里听到传言,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希望她能不高兴,但又不想让她不高兴。
  容寅还在一杯接着一杯,他往日喝的都是苦酒,今天倒有几分甜。
  可这样的好事,这样称心如愿的事,不能跟真娘同享。美酒欢歌又何滋味?
  恰在这时,长随在阁外禀报:“老爷,三姑娘叫人来报,说明日一早她要坐船出门。”
  容寅半醉半醒:“朝朝是不是去寻大夫的?我要与她同去……”话音才刚落,手中杯盏翻倒,泼了一身酒。
  沈聿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容寅,问长随:“阁中可有床榻可歇?”将容寅架扶到榻上,又给容寅盖上薄被。
  自己坐回桌前,面朝西湖,细细品味厨房送上来的衢州菜。
  刚刚传菜的小厮说了,是厨房特意做的,是她吩咐的。
  沈聿其实不爱这味药鸡,但他还是伸筷,将不老神鸡送入口中,把厨房送上来的衢州菜都尝过,沈聿这才停下筷子。
  等他回到琅\m时,芦菔已经等他许久了。
  还是原来的屋子,连装饰都不曾动过,芦菔急巴巴上前:“公子!厨房送了一屉羊肉灌汤包来!”按往日容家送点心的惯例公子是不吃的,他一直咽着口水等着呢。
  谁知公子倏地笑开了,大步迈到桌前坐下,把那一屉灌汤包全吃了,连汤带汁一点没剩下。
  沈聿躺在床上,窗外湖面波至雪来,波平雪消。
  心中默念,“明日一早,她要坐船出门”。
第55章 水八仙
  华枝春/怀愫
  第二日一大早, 朝华就掀帘起身。
  甘棠芸苓也才刚起没多久,姑娘这两年都不用丫头上夜, 人人都能睡个囫囵觉。
  芸苓头发还散着,一面提热水进屋,一面打了个哈欠:“姑娘,外头天还青着,今儿怕是要落雨的。”
  每到这种天气,西湖上的游船就会比晴天还多,若是下雾那船就更多了。
  甘棠从芸苓手里接过铜盆:“我来罢, 你赶紧梳头去。”芸苓嘻笑着跑回自己屋里洗脸梳头去了。
  朝华拢起长发走到盆架边。
  木架上方悬着一面铜镜, 架上摆着一溜瓷瓶瓷盒, 朝华刚要取洗脸的胰子, 就见盒中原来淡红色的桃花胰子已经换成浅绿色的茉莉胰子。
  还从原来的一整块儿做成了糖果大小, 沾水一搓, 又绵密又清香。
  “这是娘刚送来的?”
  甘棠捧着巾子, 忍俊不禁:“夫人说天热,得换这个用……姑娘,这都送来好几日啦。”
  姑娘的心思几乎都用在正事上, 落在吃穿装扮上的就极少, 屋里这些小事都是夫人在操心打理。
  用了几天都没在意, 沈公子一来, 姑娘才察觉了。
  甘棠忍着笑, 等姑娘洗完脸, 坐到妆镜前上面脂时, 她指着青瓷小瓶故意说:“这个也是新的。”
  朝华抿着唇抹面脂润面。
  偏偏芸苓这时候进来, 迈进门就问:“姑娘穿哪一身?今岁新做的夏衣,有件碧色绣荷花金鱼的, 夫人说姑娘生得白,越是深色越白,纹样又活泼要不要穿那个?”
  朝华依旧绷着脸:“不用,捡一件素色的来。”
  今日去看宅院,不能金玉华服惹牙人注目。
  芸苓全然不知姑娘正在悄悄害羞,她想了想今年新做的衣裳:“素色的也有好几件,我拿出来姑娘选一选?”
  夫人说春服要俏丽,夏服宜爽,秋雅冬艳,四季不同,在家在外不同,连花时雪间月下都不同。
  芸苓翻出件还未上过身的:“这个!”
  朝华扭头扫过一眼,海天霞色,似白微红。
  “就这件罢。”
  到底一身霞色去了后宅渡头,才刚踏上木栈道,就见沈聿远远等在栈道的那一头。
  既是轻舟出门,朝华身边就只有甘棠沉璧跟着。
  沉璧左手挎着包袱,包袱里卷了两件披风,防着湖上刮风下雨。右手提着食盒,船上也能干坐,总得有些点心吃。
  甘棠就只抱着一把伞,她知道姑娘跟沈公子有话说。
  扭头看了眼守渡口的婆子:“妈妈们同跟我到亭子里等着罢。”
  沈聿上回在渡口见到朝华时,那时湖畔苇芽初生,一片轻红淡黄,此时苇叶早已葱郁青翠,漫生上栈道两侧。
  二人隔着长长一弯苇叶丛,仿佛拨开渌水行在水面上。
  只有他们俩,没再称呼“沈公子”“容姑娘”。
  沈聿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朝华眉梢微动:“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二人相顾轻笑出声。
  朝华等着沈聿先开口,沈聿昨天夜里已经想过要如何开口,但真要说又怕容姑娘觉得他自视太高。
  也许韩山长夫人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朝华见他踌躇,也不催促。
  天上倏地落起雨来,豆大雨点子打在沈聿额上。
  他正想带朝华到岸边亭中躲雨,朝华已经往小舫走去:“这雨来的急,去的也急,船上说话罢。”
  小舫停泊岸边,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船,朝华钻进船舱里,沈聿却在船头站定了。
  他将船头挂着的竹斗笠遮在头上挡雨,立在舱外,隔门对朝华道:“也不是件大事,兴许是容世叔想岔了。”
  朝华一面抬袖拭去面上雨珠,一面朝沈聿看过去。
  小小一顶斗笠哪能挡住雨,只是片刻功夫,沈聿的衣袍就被雨打湿了。
  她赶忙将舱中备的雨伞递了出去,沈聿撑着伞继续道:“昨日世叔突然问我,有没有见过山长夫人……”
  朝华明澈双目在沈聿身上一转,“扑哧”笑出声来。
  韩夫人是城中贵妇们都想结交的人物,容家这一辈的男子都在万松书院里读过书,大伯母与韩夫人之间颇有交情。
  单只说韩夫人的事迹,整个余杭也是无人不知的。
  韩夫人挑女婿喜欢挑那些小门小户的上进学子,大姓的她反而不要。说自家女儿在家里千宠万娇,嫁入大姓反受桎梏。
  “我那五个女儿都是读过书,一个个嘴巴不饶人,就得找动口不动手的当女婿。”
  韩夫人五个女儿中,有两个跟韩山长一样戴着Γ动手的打不过,动口的那绝不会输。
  雨珠打得船板“啪啪”直响。
  沈聿想过朝华的反应,没想到她会笑。
  朝华笑完了才说:“别人不好说,但要是韩夫人问了,那她就是那个意思。”
  沈聿举着水墨油纸伞,立在大雨中,脚子袍角透湿,但看她脸上极少露出的明媚笑意,好像自己根本不是站在雨里。
  “我已对容世叔说了,等省闱之后,便去正式拜访老夫人。”
  声音透过雨声传进舱房中,朝华心口微热:“净尘师太突然离寺修行去了。”
  墨云掩住了天光,船舱内外刹时暗了一片。
  沈聿知道容夫人的病一直是净尘师太看的,他虽看不清朝华脸上神情,却知道她必定心急如焚。
  “我这些日子会忙着买宅院,找病人,请郎中,试针灸药方……”
  沈聿脸色凝重:“此事非自己会,是永不能安心的。”
  湖上风来云散,朝华方才还能看着沈聿笑出声,此时却眼眸微垂,轻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有什么我能做的?荐福寺别的师父们能不能帮着收病人?”沈聿立时就想到了荐福寺,她常年在荐福寺中舍药,让寺中女尼收下病人,比她出面要强。
  这事必是要瞒着容家。
  朝华摇头:“荐福寺的事说来话长,我写信告诉你。”
  雨云远去,云层透出天光。
  “你做的已经很多了。”
  不阻碍她,认可她,答应她的事能做到,这些已然足够了。
  ……
  雨云远去,雨珠越落越小,甘棠远望向苇叶那头,也不知道姑娘和沈公子说完了话没有。
  她看了眼沉璧,沉璧摇摇头,刚刚雨声太大了,她什么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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