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有一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你就放心用吧,我老磐今天把话放在这儿,答应帮你就是一心帮你,绝对不会趁乱倒戈。”
“我老道也是这个意思!”
这两位那话您就听去吧,标准的江湖人,一身的江湖气,北方话叫虎,南方话叫宝气,书本上有三个字的精确总结——大老粗,还伴随着不经脑子的不自量力。
姜梨还是那句话,“用不着,该回哪儿回哪儿去。路费有吗?不够找老顾拿。”
她也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说完这些,她抬腿往点心铺里走,饭菜正好上桌,折玉在桌前摆碗筷,跟昨天打更前那顿饭一样,她的人全在,正在饭桌边坐着等开饭呢。
顾念成脑门子上有颗桃子似的大包,乍一看肿得跟寿星公似的,昨天夜里他被魏西弦掌风打飞的时候是脑门着地,此刻看着伤势仍是非常严重,需要抬起脑袋才能看到眼睛。
“门主。”
“少主。”
几个人要起身,姜梨说了声“坐吧”,身后跟着她的那俩“大老粗”也跟着坐下了。但是人家挺懂规矩,知道这是家宴,不坐饭桌坐客桌,还非常外行的在付记点了一盒点心吃。
平灵几个跟姜梨交换了一下眼神,“跟您说了?”
他们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他们的决定,说了一晚上“用不着”,两人死活就是不走。
“说了。”姜梨把碗往跟前拢了拢,问平灵,“付锦衾呢?”
她路过他房门的时候还看了一眼,里面没人。
平灵说,“付公子下午就出门了,说是去他姐夫那里一趟,晚饭要是没回来就让我们先吃。”
去林执那儿了?
姜梨估计是昨夜的事惹了付瑶,找他说话去了。
“去多久了?”姜梨问。
“两个时辰吧。”
“别是打起来了吧。”姜梨自语,有点不放心,刚站起来走到门口,门前就踏进一阙天青色连云纹长衫。两人走了个对脸,付锦衾一脸莫名的看着姜梨,“上哪儿去。”
姜梨无声打量付锦衾,脸上没伤,身上也没有,拉过来站到一侧,咬着耳朵说,“你把付瑶打了?”
“我打付瑶干什么?”付锦衾愣了愣,随后笑出了声,“是别的事儿。”
也有昨天夜里的事儿,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念叨,付瑶脾气不好,心却是向着天机阁向着他的,另一件事倒是有点特殊。
林执最近在街上听到不少内容,大致是说他跟姜梨好了,姜小疯子好像还搬到了付记。之所以用“好像”,是疯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棺材铺,夜里打完一更才转回付记。七大姑八大姨们由于常年被人冠以造谣生事的名号,也开始讲究严谨二字,不确定的事儿不敢说实,就妥善地用了“好像”。
“他们好像住一起了。”
“好像夜里吵架姜梨还回过一次娘家,付公子亲自去接的。”
“好像孩子都怀上了。”
林执为此做了很深刻的自我检讨,他认为这些传闻都已经被编造的这么传神了,他居然现在才了解到情况。他为自己之前没眼色的给付锦衾说亲而懊恼,觉得自己这个姐夫当得太不称职。
除他以外,乐安城明里暗里喜欢付锦衾的姑娘,芳心也再次碎了一地,尤其说亲那次被认为最有可能嫁进付家的孙家姑娘,根本没有想到付公子那样体面一个人物,会喜欢一个脑子不好使的。
她不是个疯子吗?还总被人砍,那得多遭人恨呐,怎么喜欢上这么个麻烦。
“但是咱们实话实说,棺材铺那位长得确实不错,跟付公子走在一处也登对,就是太疯,之前不是还跟付瑶吵过架吗?”
“可不嘛,自古以来,婆婆、媳妇、小姑子都处不好,天生就是一台戏!”
“棺材铺生意还不景气,点心铺本来就不赚钱,再娶这么一房赔本的媳妇儿,往后日子过不下去,肯定还得让林大人和林夫人从中帮衬。”
对于这件“板上钉钉”的事儿,看好的人不多,唱衰的人不少,这些“衰”的内容“跑”的比好的快,连柳捕头都忍不住提醒林执,这事儿怕是不妙,两口子都不赚钱,指着您那点儿俸禄怎么养活啊。
林执想的却没那么复杂,先是懊恼自己,后就是为付锦衾高兴。从他这个姐夫的角度看,好的坏的他都愿意接受,这世上从来就没十全十美的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他觉得姜梨挺好,最主要的是他们彼此喜欢,喜欢这事儿是轻易求不来的,比门当户对难多了。
他决定替付锦衾向姜家提亲,付家没有长辈做主,他这个做姐夫的再不为他们张罗,还有人能帮他们吗?于是,在付锦衾和付瑶谈完话以后,林执很兴奋地把他拉到了一边。
“你跟姜梨,是不是...”林执刚开了个头,付锦衾就笑了。
那种提到某人就忍不住想笑的状态林执也经历过,这种事掺不了假,林执继而凑近道,“在一起了是不是?”
付锦衾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之间的事不像林执想的那么简单。状态确实是在一起的状态,但话没说开。他倒是想要个“名分”,疯子不见得给。“醒了”以后可烦人了,整天想东想西的,生怕别人误会她没长脑子。
“想过要娶吗?”林执再问。其实心里有担心,替姜梨担心,他这位内弟生了张风流又薄情的脸,虽说没在乐安惹出什么桃花,长相上来说,并不像一位专情人物。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气质,是众人远观欣赏却不敢抓进手里的华光。
当然姜梨也不像寻常女子,林执觉得她像阴沉天气里的闷雷,有呼风唤雨的厉害劲儿,谁惹她不顺眼,她都敢劈他。
晴天,阴天。
华光,闷雷。
林执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不知道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只觉得这些不同反而成就了他们的相同,他觉得他们是一类人。
“想过。”付锦衾给了一个肯定答案。
“那姐夫给你提亲去!”林执兴高采烈,一直盼着付家添人进口。他是他小舅子的半个爹,自家儿子的事能不上心吗?
付阁主不知道林执胆大包天的把他视为了半个儿子,只知道事情不妙,一看他要出门,赶紧拉了一把,“现在去?”
林执打了一下自己脑门,“瞧我这记性,一高兴什么都忘了,我看看黄历去!提亲得选好日子,得找冰人,备彩礼,正正式式的去。铺子不赚钱没关系,姐夫明年俸禄就涨了,不够花的时候就找姐夫要。你说姜梨不会因为上次我帮你说亲忌恨我吧?”说完又一晃头,“不会,她脑子不好,应该记不住,其实那姑娘挺不错的,娇憨,人也直来直去。”
付瑶从屋里出来,听了个一知半解,“哪个姑娘不错,给谁提亲去。”
“当然是给内弟和姜梨。”林执热情洋溢,付锦衾想拦都没拦住。
“你这个当姐的都没注意到吧?他们在一起了,之前你还说让我给锦衾找媒人,你瞧瞧,天作成媒,人家对面住着就住出感情了,我琢磨着。”
“你琢磨什么你琢磨!你知道他们俩怎么回事么你就琢磨。”这话在付瑶这儿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姜梨是什么人,嚣奇门主,刺客之首!想杀的人排着队来都得杀五六年。
付锦衾又是什么人,天机阁主,不说觊觎阁中至宝琼驽鼎的人有多少,就说姜梨这边的烂账,前有仇家后有死敌,天下令主陆祁阳坐拥三十六派武林盟支持,姜梨要杀他,就是与三十六派为敌,付锦衾若是跟姜梨在一起了,是不是要帮她报仇?报仇之时自家门庭还保不保,姜梨此番来乐安,又与琼驽鼎有没有关系。若她也要夺鼎,她跟付锦衾又会走向何种结局。
付瑶虽然只是付锦衾的师姐,可她对他的感情跟亲姐无异,她怎么可能同意这桩百害无一利的婚事。
“我不同意!”付瑶只能对林执这么说。
“夫人为何不同意,就因为那姑娘砸过我的头?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之后不就好多了么?”
“小孩子?”付瑶差点被林执气死,心说你知道你口中这个小孩子杀过多少人吗?那是人间屠手,地狱的阎王!
林执跟付瑶吵起来了,付锦衾夹在中间劝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架。
“你竟真想过娶她,你想过后果没有?”付瑶最后问他。
当然想过,所有一切付瑶顾虑和没顾虑的付锦衾都想过,但是他仍然想赌一把,赌他下在棋盘上的每一步棋,赌姜梨对他的心。
付锦衾说,“姐,我不会置天机阁于不顾,也不会放弃姜梨。”
“别的什么事儿?”姜梨刨根问底,将付锦衾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付锦衾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以后再跟你说。”
他们会有一个漫长的以后,所以很多话不急着说,很多事要一步一步的办。
第74章 你也可以不回答
“我地天呐!这点心怎么这么难吃,卖这么贵还这么噎人,给对面棺材铺拉生意呢吧。这没水往下送都得死人!”客桌上传来一声咒骂,成功引来了付锦衾的侧目。
但这动静很快被压下去了,一个刚开了一个头就被另一个把嘴捂上了。
磐松石压着嗓子教育拂尘老道,“多喝两口水不就行了?!”
这点心铺是付锦衾开的,姜梨走后老磐头特意慢行了几步,亲眼见过那位跟天下令的人动手。
长夜如白昼,起手逆乾坤。
魏西弦死前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
修罗场也不过如此了。
“折玉,换盒热的给那两位。”付阁主不动手的时候一直都是和气掌柜,他们家点心不止噎人还硌牙,最近发现新出锅的尚可入口,所以客人抱怨时,一般都给回个锅。
“诶?不用,不用!我们牙口好,就这么吃。”磐松石一直觉得他脾气不好,自从见过付锦衾另一面后,便有了诸多忌惮。姜梨是九渊恶鬼,这位就是地上神魔,他已经有了一个恶鬼仇家,实在不愿意再面对一个难打的神魔。
“那钱可不能退。”付公子撩袍落座,这人你现在去看又是另一番气度,脸上没有那日的肃杀之气,如玉如酒,如远山如诗客。
付锦衾也是一码归一码,进到点心铺里就是客,出了点心铺,是人是鬼再另算。
“我们有钱!”老道胆子大,晃了晃手里干瘪的小荷包。
“那就多吃点儿。”付锦衾摇头哼笑,当个乐子去听,根本没看他们。
双方各自坐下,继续吃饭。
姜梨右手使不了筷子,平灵要喂她不让,问折玉要了只小勺挖着吃。付锦衾没怎么管她,自顾自地吃饭,细看又觉得这人实在细心,勺子挖饭的时候碗容易跟着跑,付锦衾的另一只手一直为姜梨护着饭碗。
顾念成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两个人,主要观察的是付锦衾,他到底是谁呢?南城一战实在惊心,三十把裂山弓弩着实开眼,这乐安各处到底还有多少是付锦衾的人。付记日常露面的只有三五个伙计,剩下的那些又是从何处来的。
他没想到付锦衾手下有这么多可供调度的人,更可怕的是,付锦衾的人很有可能不止分布在乐安。有这样的人护在姜梨身侧,怎么再下手。
顾念成现在最庆幸的就是,他在南城那场夜战里表现的非常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和迟疑,他为自己的谨小慎微感到骄傲,为头顶烂桃似的大包感到自豪,可他也有不愉快之处,比如,天下令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横插一杠,为什么会知道姜梨在乐安,他那狗徒弟柳玄灵到底还活着没有,南城一战一点忙都没帮上,还损了一大堆人,她不仅是个废物还是个混账。嚼着大米饭再往客桌那边看一眼,更心堵!泣荒洲的磐松石和聊羽斋的拂尘老道都在那儿坐着呢,明明是他费劲巴力找来的人,还投靠过来了!说好的烧屋之仇不共戴天呢?说好的搬我祖石,必要与她同归于尽呢?倒是拼啊,不如死在南城!
“我俩准备帮你打更。”
不仅投靠,他们还主动给自己揽活,众人都在吃饭,嚼点心这俩不知道怎么合计的,忽然对姜梨说了这句话。
姜梨头都没抬,脑袋一直在碗里,扒饭。
“用不着。”她对这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用不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缺了一只手也吃得满香。
“为什么用不着,晚上走夜路得提灯,还得敲更鼓,你现在就一只手怎么干两件事儿。再者,万一天下令的人再来呢,你这伤不得养养?话说你这内力是不是损了好些。”
两人没跟姜梨正面交过手,要是之前就交过,遇到的是之前的姜梨,根本活不到现在。昨天是磐松石第一次跟姜梨动手,本来心里挺没底,没想到能跟姜梨打上十几个回合。
“你怎么知道她内力损了,她打不过你?”拂尘老道还有点凑热闹的趋势。
全盛时期的姜梨跟付锦衾绝对是不相上下的,只是现在——
“损了也能杀你,活够了就告诉我,一起送你们走。”对于内力大损一事,姜门主并非如表现的那般不在意,一个十岁便有开山之力的少主,一个横扫江湖的刺客门主,怎会不在意自己的功力。相反的,她非常在意,并且比谁都想尽快全愈,可惜身体里揣着一个伺机而动的“鬼刃”,一旦急躁,就有再次走火入魔的可能。
“你送一个试试!”老道跟她叫板,磐松石也露出一个:老子虽然答应帮你,但你若是不识抬举,我也将随时迎战的表情。
“吃个饭都不消停!”姜梨将手里的勺子往桌上一扣,单手一撑就从饭桌蹿到了客桌上,对着老道和磐松石就是一拳头。
这臭脾气从小就是如此,别看现在没在付锦衾面前没发作过,之后两人产生“分歧”也没少打。
小结巴向来是少主上她就上,折玉眼睁睁见这丫头迅速扒完最后一口饭,蹭地一下就冲上去了。他眼疾手快都没拽住衣角。
“赶紧拉架啊!”顾念成劝架劝得也快,他比磐松石他们更早看出姜梨内力有损,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尤其在付锦衾正式出手以后,很多事情都要从长计议了。
酆、付两记的人同时上手,才算把姜梨童换和那两个老东西拉开。
“少主,要不然就让他们帮忙吧,左右您要养伤,给点儿活干好过他们总在您跟前儿晃荡。”平灵大多时候还是明事理,拉着姜梨从旁安抚。
焦与也是这个意思,顺着平灵的话一块儿劝,“多个人多个帮手嘛。”
折玉拦腰抱着小结巴,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结巴使劲挣开折玉,“少少少...”
“少管你是吧?坐下吃饭吧,刚才就吃了一碗,你能饱?”
接触时间长了,对于特别在意的人自然都有一番了解,小结巴重新拿起筷子,折玉就给她添了一碗。
听风站在平灵身后,她站的那地儿刚才打架的时候撒了水,手臂在她身后虚虚的护着,防着她踩到水里。
两边人处的越久感情越深,是好事,也是麻烦事。
再看又要报恩又打心里不服的那两位,按下昨夜淋着雨打了一大场架不说,就说平时的穿戴和尊荣,也是这么不修边幅的破落户形象。道袍上永远浸着一层油,远看像能发光,头发永远不梳,似乎认为凌乱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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