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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纪出矣【完结】

时间:2024-10-09 23:03:56  作者:纪出矣【完结】
  姜梨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付阁主沉默地喝了口茶,从来都有一副得体的好姿态,再难吃的东西也只是皱了一下眉。
  “苦?”姜梨问他。
  “嗯。”付锦衾哼了一声,转头看看姜梨,“心情好一点儿了?”
  他知道她不饿,或者说,一开始不是真的想吃东西才起来的,他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每件事情都清楚明白,但是他能感觉到她这段时间的失落。天下令的事对她来说是一个打击,南城一战后,她就经常关起门来练功。
  姜梨笑容微窒,最终化为一个苦笑,“还行,再炸一条可能会更好。”
  付阁主理了理袖子,竟有桀骜之意,“那你可能没这个福分了,付公子的手艺一天只展示一次。”
  姜梨这次是真的笑了,“付公子哪有什么手艺。”
  付锦衾反倒收起了玩笑之意,静静看着姜梨道,“别急。”
  那双眼睛沉静下来时有安人神魄的力量,姜梨知道他说的不是厨艺,而是劝她在练功一事上不要急于求成。
  姜梨双手交握在桌前,不想旧话重提,可事实就是如此,她的想法也是如此:“天下令和山月派都是难啃的骨头,不尽快恢复,只会给你和乐安带来更大的困扰。”
  她留下来不是为了让他做遮风挡雨的屋檐的,即使他愿意,她也不想利用他的愿意。
  一个背着包袱的人将一半的重量砸到另一个人身上,分担的人可以说没关系,带着包袱而来的人却不能无所谓。
  付锦衾摩挲着手里温热的茶杯,“所以你还是觉得这是你的事,不该让别人帮你处理。”
  姜梨为‘别人’二字难受了一下,平心而论,她没将付锦衾视为别人,若真如此,那日她不会退。可潜意识里,她所有的顾虑又在将他划分为别人。
  两人有一个短暂的对视,姜梨摇头,“我只是太习惯独自面对一切了。”
  习惯全盛时期的自己。不习惯被救,更不习惯被弱化的自己。
  以猎杀为食的野兽不会甘居人后,它们既有利齿也有獠牙,喜欢并肩作战,与欣赏的同类各自为王。即使有一天野兽的利齿断了,骨头碎了,也不想被另一个长久的护在羽翼之下。
  这不是“排外”,也不是不将他视为自己人,而是一个人的性格所致。可是这些话的另一层意思仍是,我的事我来办,我不想对你予取予求,甚至两个人的以后,也被她排在与陆祁阳一战之后,她能活着回来,就嫁他。
  可是这些话怎么说?
  她忽然发现他们这种关系是很脆弱的,说的太直白会伤人,不说又容易引起误会,说少了解释不清,说多了怕用词不当。
  姜门主就此慢慢的悟了,原来感情这事是个细致东西,不是一时冲动爱了就行,得维护,还得养。这是从心里长出的芽,芽上有了花,开得是好是歹全靠两人用心血去供。
第76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抓他的手,挺烦闷一番模样,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手指微曲,有一个回握,这些动作都是本能反应。她想安抚他,他就任她握着。
  她像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一边拍他的手一边斟酌用词,她要好好养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想让它枝繁叶茂,长命百岁,掏干心血往里灌。她说,“其实更多的是挫败,这就像一个曾经很有钱的人,带着一堆赌债跟另一个人在一起了,这个人要是个没心没肺的,可以心安理得的把所有债务推给另一个人处理,偏生这人心窄,山楂条似的,人家帮她,她心里还酸,认为自己本来有能力还,后来没能力了,一边哀叹自己无能,一面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这血灌也是瞎灌,浇不到点上不说,还往偏路子上去了。
  付锦衾神色怪异的看看姜梨,仿佛没见过这种“东西”,“跟我也比?”
  “比啊,有什么不对的吗?”姜梨理所当然地道,“强者慕强,就跟女孩儿之间看见对方身上好看的钗环衣裳一样,习武之人看的是内功身法,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厉害。”
  付锦衾轻飘飘瞥她一眼,她这几个“别人”用得倒是顺口。
  “我这不是说顺嘴了么?这世上除了自己就是别人,还不让说别人了?”
  付锦衾替她换了一个角度,“要是有朝一日,平灵等人武功高过你,如果上次南城一战是她们挡下来的,心里会不痛快吗?”他们是她的人,他就不是了?她能用他们,就要习惯能用他。
  “她们高过我?”姜梨仿佛更不能接受这个设定,“更酸啊!这就像一块长大的兄弟,大家都是穷朋友,旁人发达成什么样都还只是羡慕,穷朋友赚钱了还得了,眼睁睁难受死!”
  付锦衾这回明白了,这人不分里外,天生就是争强的性子,谁比她好她都嫉妒,这种情绪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点,但没人嫉妒的像她这么直白。
  我见不得别人比我好,更见不得身边人比我好,我就想自己离开,然后把你们都保护起来。
  付锦衾好像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二百五,虽傻犹荣。
  “你别多想,”‘傻子’还安慰他,“我们的关系本来就跟平灵他们不一样,跟他们是真酸,跟你这儿是另一样,欣赏,骄傲,顺便拿全盛时期的自己跟你比比。”
  “我们是那种关系。”付锦衾忽然打断姜梨。相比这些稀里糊涂的话,他更想知道的是,她会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
  姜梨这才发现自己把自己套住了。
  什么关系,这还真说不出来,并且说成什么好像都不太准确,他们表达过喜欢,但没说过在一起,甚至刻意避开着这个话题。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姜梨的打算一直是“先立业后成家”,就算她跟付锦衾再好,都要等到报仇以后再谈。
  可眼下这模样,姜梨飞快打量了付锦衾一眼。胳膊拄着桌子,是个好整以暇的姿态,视线落在她身上,兴致甚高。
  他是极聪明的人,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不说,是知道她现在打定主意要把这层关系捂着,问了也白问。今儿她自己犯傻,主动说起了关系,这人就在这儿等着她了。
  热意爬到脸上,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他今日的耐性竟然也极好,偏着头看看她,再喝两口桌前的茶,修长手指转着杯口,怎一个怡然自得。
  姜梨心里这个气,心说就不该找这么聪明的,你想什么他都知道,没想到的他就给你挖坑。他们这话题不就是从他说的“别人”挑起来的吗?
  您就说这人多歪吧,自己挑的话头她怪别人,但她也确实把自己说的没退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当然是——好朋友的关系。”
  亏你说得出口。
  “你跟好朋友,这样?”阁主慢抬眼风,手里还攥着她的手,准确的说是她主动伸过来,他握住的。大半夜在一起喝茶,住隔壁,还有那些不受控制的亲昵。
  他不常用兵器,手上没有厚茧,指腹光洁温润,有玉一般的质感,缓慢摩挲她的手背。
  姜梨想抽手,付锦衾一只拇指压在她手背上,没怎么用力,但是姜梨抽不出来,试了两次就放弃了。
  他撩她,每一下都留下深刻的痕迹,像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在掌心里蹦跶。
  她梗着脖子“嗯”了一声,干脆盖棺定论,怎么了?她跟好朋友就这样。
  “有几个这样的好友。”他漫不经心的问。
  别的话都能瞎扯,就这话在他这儿不能瞎扯,姜梨知道这人小心眼的程度,破罐子破摔的说,“就你一个。”
  挺好。
  又问,“打算好到什么时候。”
  姜梨顿了顿,这个问题是她最不想回答的。她早晚要与陆祁阳一战,即便身体恢复至全盛,也没有十分胜算。陆祁阳是当今武林唯一一个修上天境的人,遑论身后还有三十六门派支撑,
  她现在伤势未愈,不会贸然送死,可待身体恢复之后,会另有一番打算。
  她不是一个能陪他很久的人,自知命短,也知放不下他。
  “活到什么时候好到什么时候吧。”但她会努力的活着,非常努力。
  过去活下去的意义是复仇,现在多了一个理由,是他。
  姜梨说完以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道,“这些话是不是应该你先说。”
  表面心迹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男人先说吗?
  付锦衾慢悠悠地在她手背上打圈,不在意道,“谁说不一样。”
  “那也应该你说。”
  “好。”姜梨没想到付锦衾这么从善如流,她愣着神被他拉过去,跟他坐在同一把长凳上。柜上留着一盏灯,折玉、听风早下去了,光色不亮,遥远一漆灯火,将四周对比的更为昏暗。
  月白长衫松散在他身上,比平时随意,又比平时更显真切。
  “你是不是就等我说这些话呢?”她忽然瞪眼,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心思实在很不如他。
  不傻,就是开窍有点晚。付锦衾轻笑,“还听不听。”
  姜梨说听,傻都犯完了,总得要点什么回来。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是两个人谁都没正经爱过什么人,在姜梨心里,除师父太师父以外,就是与童宗弟子的同门手足之情,没接触过男女之爱。付锦衾这儿就更空白了,父母亲人,师父师兄,本来感知到的爱就很少,还一个个的相继离去。
  没人教过他们怎么爱人,也没人讲过该如何爱。
  都是盲人摸象般的摸索,凭着一颗赤诚之心,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把一个人装进心里。
  他说,“我得到的不多,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在失去,所以对人对事很少强求。我以为我会在乐安终此一生,没想到你会无预无兆的出现。我没想过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上一个疯子,没想过我会拿着两瓶金创,去看一个被狗咬伤的女人,没想过会大半夜翻墙,没想过会为一个人操这么多心,更没想过这个人对我这么重要。”
  “我本不信宿命一说,有你之后反而信了,你我都是防备心极重的人,若是以真实面目相见,不会走到今日。我是极贪心的人,你要一生,我给一生,没打算给你后悔的权利。”
  他说:“此心只此一颗,现在如何,将来便如何。”
  这是他的决定,也是他的承诺。
  姜梨将他的手攥得很紧,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正式,明明那么通透的一个人,许下这么穷尽一生的承诺,明明可以抽身,却选了这么笨的一条路。
  “你怎么跟我一样傻了。”
  他半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将她的碎发掖到耳后,手指顺势划过脖子,轻轻刮了一下,“所以不能轻易跟傻子玩儿。”
  这手像有魔障,刮得她身上一颤,浑身都起了一层栗,心里似凉似热,难得没跟他还嘴,“只怕我一生太短,不够还你深情。”
  付锦衾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不谈欠还。”
  视线下移,她是个娇贵东西,只是轻轻一划,脖子上就留下了道浅浅的红痕,他偏头,吻到了那条红痕上,缓慢游走。感受着她跳动的动脉,和她身上滑腻如绸的香。
  她呼吸一窒,全身都在紧缩,她像被咬住脖子的猎物,紧张到手指微曲,“做,做什么。”
  “跟我好朋友讨点甜头。”
  他舔上她的耳垂,轻轻含住,她眼里出了一团水汽,被这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触感迷了心。
  “不是说,不谈欠还吗?”音色小小的抱怨,爱他的亲昵碰触,却有点口是心非。
  “这方面不算。”
  他找上她的唇,他对好朋友有欲望,其他都可以欠,只有这个不行。
  窗上映出两朵花影,窗外是两朵并蒂而开的玉海棠。
  香艳又惑人。
  南城一战之后,乐安城就犹如烧开的滚水里扎进的一坨冰,忽然进入到一个冷静期里。锅底生着火,没人知道冰水什么时候会再开,但这平静是扎扎实实的,连打更的拂尘老道和老猴子磐松石都有了融进乐安的趋势。
  “我今天去买菜,那个张家大姐又多给了我一把小葱,你们说她是不是看上我了。”老道经常帮其忍买菜,每次回来都要念叨两句,大家都知道他想听的是“是”。但是没人搭理他,时间长了听得耳朵开始长茧就干脆戳破这层窗户纸。
  “那是因为她们家菜卖得最贵,旁人一文银子三把,她那儿只给一把半,有时还缺斤少两。但凡有冤大头买她的东西,她都会搭点不值钱的小葱,下回你再去一准还送你。”
  “那她给我也比给别人的多。”老道把菜甩灶台边上,是个经不得说的‘心里美’,说完还搡磐松石,“你说对不对?”
  磐松石瞥了他一眼,从怀里翻出几文银子,看着天色招呼门下弟子,“走走走。”
  老磐头儿手下还剩六个孩子,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左右,南城之后就彻底住在了酆记。孩子身上多少带着点伤,好在都无大碍,脸上青青紫紫,脖子上的伤口也已结了痂。他们平时没有旁的消遣,唯一的乐趣就是去长盛街那一片看耍猴。
  其忍觉得他们照镜子也能看到,但因最近相处的不错,就把这句缺德的话给咽下去了,转而去说老道,“人家都看猴去了,你干嘛去?”
  岁数大的人觉少,三两时辰就醒了,俩老头晚上打更,白天还有好些富余的时间需要自己打发。
  老道用拂尘扫了两下衣裳,“我比他高雅,跟林令到茶馆听书去。”
  其忍在灶台上忙碌,“上次不是说他们馆子里那个张修极没了吗?她侄女还是外甥女的,还来咱们这儿买过一口棺材,现在还有人说书?”
  老道说有,“现在就是他那外甥女在那儿说。”
  说到张修极这外甥女倒也有趣,长得挺小家碧玉一个姑娘,就是嗓子极粗,一说话就跟破锣开嗓似的,张修极死的那天她来酆记买棺材。当时铺子里只有他和老顾在,张修极那外甥女儿往地上一跪,不知道看他们俩谁像她舅舅,忽然掩面一哭,差点没把老道吓死,以为谁家驴没栓稳成精了呢。
  老道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山月派司令柳玄灵,是曾经跟他们定下盟约又中途逃跑的人。老道没亲眼见过她,都是连记从中传信,而且柳玄灵确实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南城那次她受了很重的内伤,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回去,又发现她“舅舅”死在屋里了。乐安城那些街坊都很热情,一听说张修极死了,全都跑来安慰她这个孤女,她又只能打起所有精神少为她“舅舅”哭丧。
  吴正义给了她五十文铜板让她发送他舅舅,不是忽然有了良心,而是要她继续留在茶馆说书。乐安城会这手艺的人没几个,张修极死后,吴正义手边就没能用的人了。
  “但是我这嗓子。”她的声音一直恢复不了,衔音玲没有用武之地,上次跟天下令交手,也是败在这副嗓子上。
  “嗓子有什么关系,林爷不就总找你说书吗?会讲故事就行。”吴正义倒不嫌弃她,说书这事儿需要真功夫,会说的好过不会的说,会的不及说的好的,“赵宝船”属于好的一类,吴正义至今都记得那夜的鬼故事。他愿意单独给她开个午夜场,没准生意比之前还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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