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挣开拉架的焦与,“真要替我打更?”
两人态度一般的点头,“老子们一言九鼎”。
“真要打就换身像样的衣裳,你们又不是没钱,穿成这样是要跟王叔抢饭碗?”
王叔是要饭的,小时候烧坏过脑袋,周围人看他可怜,有点剩饭都留给他。磐松石和拂尘老道在乐安城住的时间不算短,知道姜梨说的是谁。
“谁跟他抢了?我们还给过呢!”
两人听完又要变颜变色,又听姜梨对平灵他们道,“你们几个晚上警醒些,有动静别让他们单独应付。”
天下令的人不会管他们是报恩还是报仇,老道带来的那十几个徒弟全死在他们手里了,虽然没有天下令,他们要杀她,依然会死在乐安。可事有万变,人亦万变,他们讲恩情,她就讲道义。
俩老头谁也没再吭声。
筷子碗掉了一地,刘大头习以为常的收拾,焦与看他一个人忙活,帮着换了几双干净的上来。
付锦衾靠坐在椅子上,吃得差不多了,有些事就得问问,“两位之前说,刺杀姜梨的计划是山月派帮忙出的?”
这事昨夜他大略问过一次,没问太细,一是那两个昨夜有点半死不活,二是惦记姜梨。
磐松石有些怵付锦衾,嗯了一声之后把老道推出去了。
老道谁也不怕,点着头说是跟他们商量的,“那帮孙子最不是东西,说好了要帮忙,真到动刀动枪的时候,一个都没见。”
“跟谁商量的。”付锦衾问。
“不认识。就知道叫连记,好像是山月派一个什么小头目,背后的主子是柳玄灵,山月派掌教大却灵五年前放出过一个消息,说是哪个弟子能杀姜梨,哪个就是下一任掌教。柳玄灵想坐掌教之位,我们想杀姜梨,目标一致就凑到一起了。”
拂尘老道倒也坦荡,当着当事人的面也说得一点磕巴不大。他确实是为杀姜梨来的,现在不杀以后也会杀。
折玉给付锦衾端了杯茶,付锦衾接过来。
这么算下来,跟之前的一些事儿倒是对上了。
“他们未必故意不来,可能跟你们一样,让天下令的人堵了。”南城那排空房里有打斗的痕迹,柳玄灵不像拂尘那么死脑筋,没打过就带着人退了。
“来乐安也是她的意思?”
老道说,“我怎么觉得你在审我。”
“你也可以不回答。”付锦衾呷了一口茶水,缓慢咽下,脸上总有笑意,不深,淡的人心里发慌。
顾念成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夹了口菜,边嚼边为自己壮胆。
别怕,他们就算供出了柳玄灵也供不出你,知道她是你徒弟的人不多,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了。
“我们是跟着一个人的消息来的乐安。”磐松石接过老道的话,“具体是不是山月派的确实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是他们的人。城里那些杀手也是被这人叫来的,原本承诺两箱黄金,姜梨自报家门之后很多人都不干了,又涨到四箱。连记跟那些人很熟,先找的杀手后找的我们。”
“那个人也给你们留的字条?”
老磐头说是,伸手到怀里掏了半天,是与上次那些人交过来的一模一样的纸卷。姜梨接过来看了,字迹一模一样,纸上的香味也一样。
平灵看了看姜梨,“所以是柳玄灵模仿了杜欢的笔迹,故意栽赃到他身上的?”
姜梨说,“如此一来反而更蹊跷,他们怎么知道我在乐安的。柳玄灵说的?柳玄灵又是从谁那里知道的。”
对啊,从谁那儿知道的?
老道和磐松石也跟着帮忙琢磨,酆记和付记的人在琢磨,顾念成做出苦思之态,正演的投入,忽然发现除老道和磐松石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老顾。”焦与率先拧着眉头道,“你发没发现,那些刺客,都是从你来了以后进城的。”
焦与的话每递进一句,顾念成的心就沉重一分。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你——”焦与沉吟。
顾念成紧张的吸气。
“有没有可能是你来乐安的时候,被严辞唳的人跟踪了,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杀的那十五个人吗?他们身上的画像就是出自严辞唳手下画师之手。加上柳玄灵的字条,我觉得这字迹未见得就是仿造的,有没有可能是柳玄灵买通了杜欢,亦或是她早就与严辞唳联手了。”
你吓死我得了,我还以为连你这种大傻子都看出来了呢!
顾念成心都快跳出来了,面上却不显露,跟着焦与的发言做出震惊之状,“可我来时,并未觉察到有人跟踪啊。”
付锦衾和姜梨都在看他的脸,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那你怎么解释那些画像呢?”
他解释不了,并且希望他能为严辞唳越描越黑。
“这... ...”
好像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就是老顾的高明的之处,你们怀疑严辞唳,我就为他开脱,我若是趁机落井下石,不是更像给自己找挡箭牌吗?
除此之外我还敢杀自己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只要呆在姜梨身边,就必定做出忠心耿耿,灭杀强敌的姿态。杀手确实是在我之后陆续进城的,但我也没少杀他们,也没少挨他们的打。有头顶大包作证,我出的力和钱都不少!
“你们也别问他了,他现在抬脑袋都费劲。”付出总会有回报,姜梨替老顾接了一句。
老顾立即心怀感激,“多谢门主体恤。”
“自己人客气什么。”姜梨看了老顾一眼,她有很多细微的表情非常耐人寻味,顾念成知道她跟之前的态度一样,信他,也不全信他,照顾他,也提点他,姜梨只对五刺客完全放心,老顾要是自己人,就会有自己人应得的信任,若不是,就看他能藏到几时。
第75章 废物说想吃炸鱼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废物下去?”
养伤的夜里,姜梨经常会在梦里见到“鬼刃”,她们坐在大殿之上,同坐一张长椅,椅子宽大如床,各躺半边,都是仰头瞪着殿顶的姿势。那顶像是没有尽头,一路向上延伸,像九渊地狱里的一口井,冲出去,跳上来,才是人间。
“不然呢,你有什么好法子,除了跟你合二为一,还有什么速成之法。”姜梨支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问鬼刃。她最近身体状态急转直下,老冯说她心脉受创,短时间内绝对不能再用内力了。
“没有,之前就跟你说过,只有你我二人同时操控这具身体才能彻底恢复。反覆练那心法没用,就算能靠它精进,你又有多少时间耗下去。”
“我没你想的那么急。”姜梨说。
“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鬼刃半坐起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用来骗自己,亏不亏心。南城那场架打得多憋屈,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了解?连对付魏西弦这样的人都要用全力。”她凑近看看姜梨,“你十岁的时候都能一掌拍死他吧?”
九影心法是个路数古怪的功法,旁人是越近一层越长一层,九影心法是五成以后反而渐弱,甚至停滞,那是一个休养生息的过程,因经脉运行之法太过刁钻,必须要有一个缓冲作为支撑,直至突破十成才能达到全盛。
“这个过程就像在往一个瓶子里装水,你不停盛装,看不到进度,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装满,你会因此灰心、急躁,少时尚有耐性,是没有想杀也没有要杀你的人,你可以以一个平和的心态去等待这个过程,现在呢?你会动怒,会因为想杀却杀不了那些人而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鬼刃经常用“废物”形容现在的姜梨,过去她会暴跳如雷,会跟她吵架,这次也是一样,她抬起腿给了鬼刃一脚。
“我不用你一直强调这个词!”
鬼刃被她踹直了眼,猛地坐起身,“那是因为我说到你的痛处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天下令是你最大的心魔,谁都可以,唯独天下令,你不愿假他人之手,哪怕这个人是付锦衾,哪怕是你同意他帮你办,你依然会恼恨自己的无能。你想亲手杀了他们,可你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得不退!”
“够了!”鬼刃在放大姜梨的不甘,故意掀动她的情绪,南城一战固有遗憾,却并非像她说的那么介意荣衰。失落会有,烦闷也确实存在,这是任何一个从全盛时期跌落谷底的人都会拥有的情绪。
那种感觉像未老先衰。像人还年轻着,胳膊腿却不再利落,像一个嚼了小半辈子骨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牙齿,硌出满口血的人一样,即便奋力用牙龈嚼碎了脆骨,也为自己留下了极大的伤。
之前有多锋利,现在就有多不甘。
“我是你的捷径,只有我才能真正帮你恢复,你——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姜梨和鬼刃在梦里打了一架,右手还未痊愈,一拳挥过去反而疼醒了自己。睁开眼,窗外仍是浓夜,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身心俱疲,还有被气醒的怒意。坐在床头缓了口气,姜梨用没受伤的左手搓了把脸,相比恢复功力,她更想杀掉鬼刃,“她”是她的负面情绪,虽然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却会左右她的思想。
她花了一点时间平复情绪,然后穿衣下床,走了出去。
仲春的夜是有颜色的,灯笼吊在枝头,能看见一树开好的玉兰和娇俏的迎春。这样的景致映进眼睛里,实在比任何时候都懂得讨喜,身后开了一扇门,姜梨闻声回头,看到了轻袍缓带,但似乎同样情绪不高的付锦衾。
“怎么起来了?”姜梨问。
两人脸上都有几分意外,天晚了,按理都该沉在梦里。付锦衾反手关上门,眉峰若蹙,“你不是听见更声醒的?”
“更声?”姜梨楞了愣,刚说完就听见一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是拂尘老道的声音,这人是把烟嗓,腰上常年别着一根烟管,细听还有不上不下的痰声,姜梨都想替他清一下喉咙。
这人喊更不是一天两天了,姜梨这段时间由于忙着跟自己吵架,很少注意这些动静。付锦衾觉轻,每次都会被他喊醒。
“你这是准备去掐死他?”姜梨问付锦衾。
“你是怎么回事。”付锦衾看看姜梨,她不像被吵醒的。
姜梨不想说她和鬼刃吵架的事,“睡到一半饿醒了,想去后厨找点吃的,可能晚上没吃饱。”
付锦衾没那么好糊弄,反手关门,提醒道,“你晚上吃了三碗米饭,和一整只盐水鸡。”
“吃了这么多吗?”她最近饭量确实不错,老冯说跟她用的药有关系,身体大量亏空,就需要在食物上进补。
“但我现在还饿。”这么一说倒像成了真,之前打更的时候,中途回来也会吃点儿,姜梨不知道是不是习惯成自然,反正脑子里真跳出来一样想吃的。
她很认真地问付锦衾,“你想吃炸鱼吗?就是那种用面和鸡蛋裹上一层浆子,下到油锅里炸透的鱼。外焦里嫩,咸鲜酥脆,再配一碗茶泡饭,简直下饭佳品。”
大半夜就怕遇上这样的人,本来不饿,楞把人形容饿了。
两人开始不约而同的往后厨走。
炉灶上的火早冷了,炉台上倒真有一条黄鱼,两人转而观察彼此。
“会做吗?”
问谁呢?
付阁主的表情明显只会吃,但是他在犹豫一番之后,主动拎起了鱼尾。
“真想吃?”他问姜梨。这个时辰不可能现买,付记只有一个厨子,叫他起来意义不大,做出来也不见得能吃。
“真想。”姜梨点头,这是实话,脸上也有切实的担忧,“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吗?”
付锦衾把鱼整个拎起来,说就这样,“扔进去,炸。”
姜梨舌头抵着嘴角,上下左右地看,“还有鳞呢,不用收拾一下?”怀疑他很有可能不如刘大头。
付阁主在此之前从没动过灶台,视线在鱼和锅之间穿梭一遍,忽然道,“来个人。”
折玉、听风立马掀开帘子进来,应了声“公子。”
“把鱼收拾了。”
谁也没敢问你大半夜吃哪门子鱼,他让收拾他们就闷声动手。先刮鳞后开膛,他们对这个活不是很熟,分不清哪个是内脏哪个是鱼籽,里外掏了个干净,全扔出去了。
剩下的时间就是烧油,等油的功夫付锦衾调了个浆子,按姜梨的说法,盆里倒点儿面,打个鸡蛋,再加水,筷子搅一搅,水似的,一看就挂不住浆。
姜梨给他出主意,“你加面。”
面加多了就加水,水加多了再加面,等到浆子调成浆糊状,都够炸一盆鱼了。
“看着好像还行。”折玉在付锦衾的示意下在鱼身上裹了一层浆。谁也没想起把鱼腌一下,好像这东西天然就是咸的。
“扔里边吧。”付锦衾抬了抬下颏。
调浆子的时间太长,油锅早就烧滚了,折玉拎着鱼扔进去,滋啦一声,全是烟!紧接着火苗不知道怎么一跳,锅边起火了,火势还挺汹涌,再然后,整口锅都烧着了。
姜梨本来就在防备着意外,一看情况不对,提起裙子撒腿就跑。
付锦衾从头到尾从容自若,只在她逃跑时蹙了下眉,一只手拎住她的衣领,她还要往外蹿,又被抓住了脖子。
“跑什么?”他垂下眼看她,脑子里跳出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就她刚才那个速度,冲进去把她包裹收拾收拾,回对面“娘家”都来得及。
姜梨说,“不跑等着被炸死么?你没看到那个火势?”
一口锅盖准确无误地落在冒火的锅缘上,付锦衾收回手。
“这不就没了么?”
“是,没了,那鱼呢?鱼你不管了?那锅还炸着呢。”不是她胆小,小时候胖丁做饭炸飞过一口锅,从那以后她就不怎么进厨房了。
锅里仍然有辟里啪啦的声响,动静还不小,闷着跟鞭炮似的。
付锦衾处变不惊,一直都有沉着淡定的姿态。
“盖一会儿就熟了。”
他说得认真,不像玩笑,姜梨看着他撩开帘子坐到昏着灯的铺子里,真没再管那鱼,最离谱的是折玉、听风也跟着出来了,一个伺候喝茶,一个在边儿上打呵欠。
折玉见她一脸讶异,善解人意地解释,“刘大头做饭就这样,切好了扔锅里,翻两下就盖盖儿,隔一会儿就能吃了。”
姜梨怀疑他们是被刘大头带偏,他们坐那儿等着,入乡随时,她也只好等。
事实证明,隔一会儿不是熟了,而是糊了。
折玉闻到挺大一股焦味儿,终于去锅底把烧得正旺的柴火给灭了。听风跟在锅边等了一会儿,动静渐小之后才再次掀开锅盖。
“公子。”两人端出条焦鱼,仿佛刚进行完一场火葬。
付锦衾用筷子试了试,问姜梨,“你还想吃吗?”
姜梨很真实的皱眉,还是凑了过去,“你喂我一口。”
她那手动不了筷子。好歹是他头一次下厨做的,不吃总觉得对不起这份心意。付锦衾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吩咐折玉,“撤下去,别让我再看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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