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是什么,他怎会不懂。
“做梦!老子们得手的东西,何时拱手送过他人。”老六性子最急,率先看向为首大哥秦翼。
秦翼却无动作,俨是知道双方实力悬殊不想硬碰。可此时再如何不想,都已被人堵到了“门口”,老六抽刀一立,“既然来者不善,还跟他客气什么!你们不敢动手,我来!”
而后不顾秦翼等人阻拦,直奔付锦衾而去。
刀身喝出一声长势,扑乱了甘松香的轨迹,烟气一时做鸟群散,乱如惊弓之鸟,案前之人却是八风不动,并不被此所扰。
老六还没冲到近前便被一人以短刃扣住了刀身。
此人身形极快,穿一身粗布麻衣,随从打扮,在没现身之前竟能将气息隐匿于无形,根本无人察觉他埋伏在他们身后。
短刃顺刀而上,你来我往之间,长刀竟然越渐不敌,对方招式生僻,老六又被方才琴音损了内力,此刻再与人缠斗,无论如何都避闪不及,一个失措,便被对方揪住破绽。一个鹞子翻身,破冲而至。
长刀脱手,短刃进喉!
“老六!!”众人恸呼失声。
老六尸身笔直倒地,惊起一地浮尘,至死都还维持着与人拚命的斗狠之势。
付锦衾慢抬眼风,关注的却是折玉手里的短刃,出言问道,“你从哪捡来的破铜烂铁,你那把空起剑呢?”
折玉讪讪挠头,“也不算烂铁,这是厨子用来剁枣泥的厨刀,我那把上次在赌坊压出去了,您一直没发工钱,我就一直没钱去赎。”
“老六!!”
痛失六弟的众人抱住老六尸首,哪肯就此罢休,无视主仆二人的你来我往,一起冲了上来。
付锦衾单指弄弦,一曲琴音再次冲入耳际,这一次,不再有方才那种“礼遇”,仿佛一曲声势磅礴的入阵曲,混着内力扎入弦中,几欲震碎人的五脏六腑。
众人艰难而上,但见他一掌拍向桌案,震出一道凛冽寒光。几人迅速排列成一列,撑住一人后背,共同以内力相抗。付锦衾广袖无风而猎,修长五指飘然落于琴上,气浪翻滚之间,猛然一个收势,拨出一根琴弦。
弦音破空而出,弦出,室寂... ...
跳动的烛火里映出五道僵直的人影,影中五人,有四人喉咙被刺穿。穿喉而过的是一根细长琴弦,弦上绷着一串血珠,正顺着穿成串的四人,滴下一地猩红。
死人失了生气,轰然而倒,徒留站在最末的秦翼与付锦衾四目相对。
付锦衾坐在案前,自滚金袖筒内抽出一方白帕,擦拭双手,半隐在光下的脸,精细如玉,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他垂下眼,淡笑,“针线活差了点,还望秦兄莫要见怪。”白帕落地,他看向秦翼,“留命还是留东西,你自己选吧。”
第11章 天机阁主
“留命!留命!!”秦翼被他彻底吓软了的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易容过的脸因滑到脸上的汗珠发皱,自脸颊边翘起一块干皮。他真实年纪其实不至六旬,只是常年凭借这副老态模样,让敌人放松警惕。
那东西他一直贴身保管,此刻再也顾不上其他,慌忙拉开前襟,扯下一层缝在内里的鹿皮,抖手撕扯,拆开无数线脚,方翻出一张地图,好言求生道,“不敢隐瞒大侠,此次我兄弟六人前去天祈剑刘彦生家,就是为了盗取这张地图。”
可惜偷盗之时被刘彦生撞到,六人便一不做二不休,灭了刘家满门。
秦翼献宝一般对付锦衾介绍,“此图乃是并将书阁的路线图,阁内有一至宝琼驽鼎,是江湖人上人人趋之若鹜的功鼎,用之可助人功力大增,大侠这等内力,若是再借琼驽鼎相助,定有极大助翼,称霸江湖!”
“并将书阁?”付锦衾走近秦翼,蹲下身,短暂翻看地图。
这样东西在他面前只能用荒唐来形容。
“对!”秦翼点头,“这张地图是三十年前,一个在并将书阁里死里逃生的人绘制的,无论正派邪路,只要肯高价收购,他都肯卖。据说当时一共画了五张,再准备画第六张时,便被人杀了。江湖人惯吃独食,生怕地图流出太多,会惹来更多人争抢,您手里这个便是五张中的其中一张。”
“五张。”付锦衾沉吟,“你可知,余下四张现在何处?”
秦翼不敢有所隐瞒,老实回道,“小人只知其中一张被梁上君周计忱盗走了,但这东西俏手,素来被人争抢不休,前一刻在他那儿,下一刻落到何处便说不准了。至于剩余几张的下落,小人实在不知。”
“周,计,忱。”付锦衾点头,身后折玉立即会意,暗暗记下名字。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呢。”付锦衾随手将地图掷在地上,仿佛这张被人高价购买,又拚命争抢的宝物,是一卷无用的白纸。
并将书阁有琼驽鼎不假,人人妄想争夺也不假,但是所谓的地图,却是假的。
因为——
“从始至终,都没人从并将书阁里,活着走出去过。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折腾,岂非累己累人。”他切近秦翼,“并将书阁在北,不在南,你们逆着方向去找,要寻到猴年马月去?”
付锦衾的话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感情。费了莫大周折抢到其中一张的秦翼,却如遭雷击。
“在北?”秦翼的脑子已经空了。
付锦衾耐性很好的嗯了一声,引他看向窗外方向,“顺此而上,有座唤作乐安的小城,城里有家生意很好的付记点心铺,铺子后身,便是并将书阁所在。阁中共有七十二道机关,三十六条暗道,以及终身镇守书阁的天机暗影,你说,什么样的人能从这种地方出去。”
绘制假地图的人根本没去过并将书阁,只不过是一个抓住世间贪念,顺势敛财的“生意人”罢了。
“你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秦翼猛回神,眼中惊疑不定,整个江湖都没人知道并将书阁地图是假,为何眼前之人会说的那般笃定。
“猜猜看。”付锦衾眼里有笑意,也有惑人心神的锋利。
有人见过阿修罗的刀吗?亦或是传说里深不见底的无间地狱。原来勾魂摄魄的鬼使,不一定是恶人面孔,也有可能生得极善!
秦翼倒吸一口凉气,“你是!天机阁主——”
“付锦衾。”付阁主体贴的报上名字,左手扣住秦翼肩膀,右手覆到他心口处。
衣服和皮肉在这一瞬都变成了一块绵软的泥,“泥人”无法做自己的主,只能任由这只手按进去,再按进去!
“你好像很怕我。”付锦衾端详秦翼。
“我... ...”秦翼只能回复单音。
“别怕。”付锦衾笑了一下,在秦翼双目圆瞪的下一瞬,震碎了他的心脉,甚至没让他有机会露出惊恐以外的表情。
“我下手向来很轻。”
但凡世间至宝,都会有一个出处,被人争抢的头破血流的琼驽鼎,就是由天机阁立派祖师孙景安所制,这样东西最初安放在天机阁本阁之内,后因江湖纷扰,移至机关重重的并将书阁,交由历任阁主看管。
付锦衾便是天机阁第六任阁主。
但是他过得比前几任都累,接任阁主时,刚巧赶上假图风波和声势浩大的夺鼎之争。地图是假的没错,但是若按图中路线所示,必须要从乐安城转水路再往南行。
若是人人都来乐安转水路,那乐安城就热闹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热闹。
留下六具尸身,主仆二人便从时风楼里出来了,付锦衾这人讲究,不喜在外面留宿,尤其这类开在官道旁的客栈,车马太多,难免嘈杂。
时风楼掌柜孙夺眼见这两位大有吃夜而行,驾马而去之势,连忙追出来劝道,“晚来风凉,恐冻到阁主,还请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吧。”
时风楼亦是天机阁据点之一,楼内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是付锦衾的人,否则他这般大张旗鼓的在官道旁杀人,谁为他料理后事。
付锦衾跨坐到马上,轻飘飘垂下一道视线。
“地方又吵,饭又难吃,好意思留我!”
他手下这些人,没一个是做生意的材料,甭管客栈还是点心铺,尽数都是赔钱买卖,除此之外,他还有药铺,镖局,古玩行... ...都不赚钱。
“那您,路上小心。”孙夺不敢再留,僵着脸挤出一个尴尬的笑,眼睁睁看他骑马走了。
与此同时,正有一对师徒自官道处踏雪而来,师者已近不惑之年,是位两鬓混杂银丝的中年男子,衣着颜色却不服老,穿了一身夜里也嫌招摇的勾云纹锦紫长袍。
女子则是南疆打扮,额前坠着一排银饰,衣袖领口都绣着繁复的花纹,面貌看不真切,只在面纱之下露出一双媚如柳叶的眼睛,腰间铜铃十分显眼,每走一步都晃出悦耳的“叮铃”。
两人步伐太迟,未能赶上方才那出大戏,只远远瞧见付锦衾等人离去的背影。
女子语带笑意的说,“师父您看,那位绝尘而去的公子,定然生了副朗如明月的好样貌,单瞧背影便觉气质不俗。”
“不俗?”中年男子音色幽幽,“你可知此地常来常往都是些什么人,官道,商道,江湖道,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主。”
女子有心问问,那您猜对方是何来路,男子已转了话锋,“让你寻的人寻到下落没有。”
提到此事,女子就暗自头疼,音量也跟着细小,“莫说是她,便是您说的,她身边的那几个都没捞到影子。”
中年男子停下脚步,蹙过身来看她,有风从层叠的山松中穿行而过,雪地里只有两排深落进雪里的脚印。
女子知道这是师父发怒的前兆,慌忙垂首道,“徒儿再命人去寻。”话毕偷眼观瞧,见师父神色稍缓,才轻声道,“但是师父,徒儿实在有一事不解,若这人一直寻不到,不正合了您的心意?从东边回来的人说,暗伏在路上的司乘派掌门武正岂被杀了,她的人也折的只剩下五个,这么一场恶战下来,若真伤着被找回来。”她略作停顿,“是治,还是不治?”
“旁人觉得我有二心,你也觉得如此不成?”中年男子眼含警告地看了女子一眼,看回漫天风雪,“这些年,我兢兢业业辅佐在她身侧,没人比我对她更衷心。她活,我鞍前马后,她死,也得送主长眠。”
何曾是她想的那般简单。
倒也是了。她不在门中,怎会知道那个人的可怕。那人岂止江湖人闻之胆寒,便是门内之人,又有几个,敢直视她的锋芒。
两人越走越近,已有时风楼的伙计打着招呼迎上来了。
女子转而扶住长者,笑问“可有上房。”他们需要在此留宿一夜,等其他人前来汇合,分下任务再做下一步打算。
伙计歉然一笑,“上一位客人刚走,若是不急,还请两位楼下入座,用过饭后便能收拾得当。”
楼上那些尸体很快会从密道扔到后山,今夜的雪,很大,至明日清早便会彻底盖实。至于后续,二楼洗刷血迹的伙计正在悄声问孙夺,“阁主这次打算用谁的名号掩下此事。”
假图被他带走,总会有人寻着孝义六杰的脚步找到玉宁。这图一日没有下落,便一日是个祸患,六杰因谁而死,图又被谁所拿,总要有个去处。
孙夺道,“你没见阁主今日用的是琴?五峰掌严万里就擅用琴弦杀人,这几个人头显是要记到他账上的。”
伙计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纵使有人寻到尸体,追踪假图,也会转追严万里而去。阁主真是事无钜细啊!”
孙夺表情有些不自然。
严万里是付锦衾师兄,因少时爱游山玩水,不常在阁中走动,因此阁中少有人知他是本派中人。此人轻功见长,脚程极快,以至于付锦衾很喜欢“借他的手”杀人。从被嫁祸开始就没回过家,今年都五十六了。
多可怜呐。
第12章 付锦衾与狗
从玉宁到乐安需要两日路程,路上风雪太大,主仆二人返回乐安时,皆是一身化不去的霜雪。
听风守在付记门前探头,遥遥看见二人驾马而归,连忙迎上前去,“公子怎地这样就回来了,快进铺里扫扫风尘,暖暖身子。”
“外头总不及家里好。”付锦衾翻身下马,让听风接过缰绳,人却习惯性地朝对门扫了一眼。
争抢假图的人不足为惧,反倒是这个住在他对面的邻居,常叫他——
“这是什么意思?”付锦衾原本已经迈开的脚忽然顿住,重新将视线落到酆记紧闭的大门上。
“这是。”听风咽了一口口水。酆记门上有张裁得很大的“封条”,斜切两扇门页,若非是白底,会以为是张贴歪的春联。
听风窥着付锦衾脸色道,“这是姜掌柜让人贴的。她那边的伙计说她病了,这辈子都不见客,不管是您还是... ...狗,都不用来探望。”
说完以后噤声。
付阁主是何等人物,天机阁是何等份量,纵使神踪不定,罕有人见其真容,也被众派忌如神殿高台,何时与狗相提并论过,这点别说付锦衾,连守在付记的暗影都觉得接受不了。
“她这次又是让哪头驴踢了?”付锦衾问听风。
“大致是。”听风花了一点时间跟付锦衾解释张家毁约的事,门外的雪一直下,渐渐将三人的头顶都染白了。
一刻钟后,酆记门上咬着元宝印的铜面门牙,不疾不徐地在门上叩了三下,焦与循声开了半扇门页,在叩门的折玉、听风身后,看到了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却勾着嘴角的付锦衾。
这位爷不知打哪儿回来,戴着风帽,身上披着蝠翼缎金呢披风,帽子上都沾着厚密风雪。
焦与没料到付锦衾会在时隔几日之后亲自登门,愣了许久方迟钝道,“付公子,您来了。”
“唔。”付锦衾拾级而上,“来看看人还在不在,用过药了吗?”
石阶上的风拧着旋儿的在他脚下打转,焦与莫名觉得身上发冷,硬着头皮胡说八道,“用过了,一连吃了好几日,现今看着倒也有些颜色,只是身子骨还不大好。”
付锦衾径直往铺子里走,明显是要亲自“看看”。
焦与抓着门页踟蹰。
对于付锦衾这个人,他其实是有些忌惮的,说不上为什么忌惮,只知此人轻易不能招惹。江湖人看江湖人是另有一番计较的,付锦衾身上没有江湖气,也没有富家公子的轻浮,一应身份在乐安都有迹可循,他暗自查过,依然觉得看不透此人。
“付公子,我们掌柜的还没大好,之前便嘱咐过不让您来探她,担心过了病气。”
姜染成为全城“狗不理”的时候,只有付锦衾肯搭理她,这会子人来了,焦与不管从哪个角度都不好意思将人拒之门外,嘴上又少不得要拦阻。
“她倒是会为我着想。”付锦衾如过往一样进了二门,步子迈得不急,话也说得和缓,背影却是不容置喙,至于左右为难的焦与,自有折玉听风应付。
三人在门口僵持,刚买了一吊肉,准备送到后厨剁碎的童换一看势头不对,拎起裙子,拔腿就往后院报信。可惜这人速度虽快,嘴皮子却跟不上脚程,一句‘掌柜的,债主子来了,您再不跑就完了’烫嘴山药似的在嘴里倒腾了几个来回,楞憋成了一句——
7/12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