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最怕有牵挂,不然以沈剑闲不住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分在江南呆了两年。
沈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沈明月,于是他想法使沈明月忘记的同时又给诸葛正我写了信,托他继续照看沈明月,至于大漠,他离开的时候匆忙而悄无声息,跟师弟闹了个不痛快,估计师弟听到他的死讯只会拍手称快,便没有送信过去。
只是沈剑死的时候,无情等人都不在江南,那时正是边塞动乱之际,因为国库亏空朝中无人,正是难敌外敌之时,神侯府一行人既要于朝堂上平衡各方势力,又要于边塞提防武林人插手军事,待到沈剑本人的绝笔信寄到几人手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月余。
而诸葛侯爷更是亲自南下,一来为着吊唁沈剑,二来也是不放心沈明月,他知晓明月同沈剑的感情有多深厚,虽然沈剑的信里提到会想法子让沈明月失忆,并叮嘱他们不要提起自己,诸葛侯爷都未多想,毕竟抹去记忆这件事如同天方夜谭,世间少之又少。只是他们低估了沈剑的医术能力,于是在江南见到了将沈剑忘得一干二净的沈明月,同时她也连带着忘记了因为沈剑才认识的神侯府众人。
沈明月将众人忘得干净,于是那些关心的话也不好再说出口,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沈明月逐渐接纳了几人,只是到底还有有些隔阂。最终到最后诸葛侯爷等人也不知道沈剑的尸骨究竟在哪里,也便不再深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下去。而直到今天因为追命无心的话,才让他惊觉沈剑的尸骨竟然一直就在明月楼的后院,惊讶之下追命本能地想掩盖,可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的反应,让他措手不及。
追命讲完这些,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事的具体细节连他也不清楚,便是清楚,也不好对着花满楼讲。
“抱歉,至于前辈的具体死因和明月的身世,因为牵扯颇多,我不能详说,我只能将我们同沈剑前辈的关系告诉你,”追命再次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曾这样惆怅过,似乎把今年的叹气全在今天用完了一样,“余下的,或许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无碍。”花满楼摇摇头。
在这世上,哪里有人没有苦衷呢?他只是心疼沈明月背负着这么多的痛苦,尽管她没有记忆,但是那些隐藏在她本能中的悲伤却不作假,所以她会无意识中脱口喊“师父”,会觉得孤独。好在,好在还有这么多人保护她,这么多人关心在意她。花满楼相信,自己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而那天,或许沈明月便不会那么孤独。
第35章 江南好
两人都各自叹气, 沉默中,花满楼却隐隐听到有压抑的哭声传来。那哭声断断续续,在前楼客人的吵嚷中微不可闻, 可花满楼却敏锐地捕捉到,热闹欢愉下的一丝悲伤。
“沈掌柜好像在哭。”花满楼缓缓道。
追命正着急地想着解决办法, 毕竟沈明月的记忆有恢复的迹象, 而诸葛侯爷所图谋的事情才刚具雏形, 追命也拿不准此刻沈明月记起来,到底是好是坏。
花满楼的话,追命并没有听清, 因为对自己的安神药过分自信, 再加上他过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只思考着要抓紧去找无情商量此事,因此丢下句“麻烦七童照顾明月”便离开了。
追命的腿法很好,一眨眼便跳出去几十米, 花满楼没来得及喊住他,只得无奈摇头。
在径直里去和前去一探究竟的选择中纠结了一会儿, 那压制断续的哭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哭声无助彷徨,透着心伤。花满楼到底是不放心,便循着声音轻轻推开了沈明月的房间。
床上的人果然睡得不踏实, 双手用力抓着被单, 咬着唇压抑着哭声,眼泪顺着脸颊滑下,隐入发丝。
花满楼摸到枕头上的一片濡湿。
说不清楚是心疼还是无奈, 花满楼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沈明月的眼泪打湿,在陪她一起难过。花满楼对沈明月的房间不甚熟悉, 他摸索着找到了挂在架子上的毛巾,用盆里的水打湿,然后回到床边,轻轻拭去沈明月脸上的眼泪。
尽管看不见,花满楼的动作却很轻柔。温热柔软的毛巾轻轻拂过沈明月的脸颊,带走她脸上的湿意,只留下温暖。
花满楼慢慢擦着,沉浸在睡梦中的沈明月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死活不撒手,嘴上不停喃喃着“师父”。
似乎生怕身旁的人离开,沈明月紧紧抓住花满楼的衣袖,她的声音带着颤意,倒是不再哭喊,但是语调却小心得很。
这下换花满楼束手无策起来。
固然从追命那里知道了沈剑前辈相关的事,可到底是不知道沈明月究竟梦到了什么,花满楼只得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像哄小孩子一样,说着“我在”,柔声安抚她。
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同沈剑前辈差别太大,花满楼的安抚非但没有效果,反而让沈明月更加焦虑,抓着花满楼手臂的力气变大,眉头也皱的更紧了。痛意从小臂传来,花满楼仿佛也对沈明月的痛苦感同身受。
鬼使神差的,花满楼突然想起昨日她在楼顶哼的小调,想起沈明月说起这件事时语气里的轻松自在。沈明月说难过的时候喜欢哼这首曲子,花满楼便死马当活马医,试图哄她。好在花满楼略通音律,只听一遍也能记下整首曲子,于是便轻轻哼起来。
小调和缓悠长,轻轻抚平了沈明月紧皱的眉,也缓解了她的焦虑紧张。花满楼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量在逐渐放轻,听着沈明月的呼吸也平和起来,又继续轻拍她的手臂,耐心地哄着她,陪着她做了许久。
花满楼坐在床边,仿佛一座雕像般让人安心。
******
轰隆——
第二日,花满楼起了个大早,在小楼里感受着天色阴沉,听着雷声阵阵,还是抓起伞出门了。
到底是不放心沈明月,尽管赶往明月楼的路上下起了雨,花满楼还是撑着伞,坚定地朝明月楼走去了。
明月楼不卖早餐,一贯要巳时两刻后才开门营业,因此花满楼赶到的时候,明月楼还没有开门。
门倒是开了,正厅里却空空荡荡的,李安歌正算着账,阿风则替代小茶的角色,忙着将桌椅再次擦拭一遍。
花满楼一路赶来,靴子上已经沾满了泥水,而明月楼刚刚打扫,他实在不好进去给人家添麻烦。
雨伞被花满楼收好竖在门口,雨水顺着伞流下,很快便聚成一小滩水洼。
雨水滂沱,雷声依旧轰隆。江南总是多雨,哪怕是即将迈入冬天的深秋。
站在门口侧耳听着里面的声音,花满楼却没有辨认出沈明月的脚步。倒是李安歌发现了门口安静驻足的花满楼,笑着招呼道:“花公子既然来了,进来就好。”
花满楼指指自己的靴子,摇摇头,道:“鞋子上全是泥水,不好贸然进去。”
李安歌了然,回身取了一方帕子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道谢后接过,一边擦拭着靴子上的泥水,一边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沈掌柜?”
“哦,”李安歌语气同往常没什么区别,“掌柜的在后院砍柴呢。”
一瞬间,花满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说沈明月在后院劈柴?
花满楼遇到过阿风劈柴,自是知道明月楼劈柴的地方只是大剌剌地在露天的环境下。
这样大的雨和不断的雷声,且不说这样淋着雨沈明月的身体能不能受住,淋过雨的柴也是没法用的。何况以明月楼对木柴的日常用量,便是店里所有人都来一起劈柴,也是不够用的。因此明月楼的柴一贯都是从前巷购买,哪里需要沈明月自己劈呢?
于是花满楼带着疑惑重复了一遍:“劈柴?”
李安歌点点头,语气自然得仿佛那不是雨天劈柴,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是啊,劈柴。”
昨日发生的事情因为关系重大,所以对李安歌和阿风隐瞒了,两人只知道花满楼追命要同沈明月说些隐私的事情,这些事情不好让他们知道,却根本不知道昨日沈明月巨大的情绪波动和难掩的悲伤。
大悲伤身,昨日沈明月睡了很久,也因此花满楼一大早便赶来了明月楼,他能理解李安歌不知道内情而对沈明月的不打扰,可花满楼听着李安歌口气中的理所当然,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丝埋怨。
靴子上的泥水被他随意擦拭,花满楼顾不得踏入正厅会给阿风增加工作量,一边说着“为何不拦着沈掌柜”,一边快步往后院走去。
李安歌知晓花满楼是关心则乱,因此也不在意他语气中流露出的一丝不满,她小步快跑跟在花满楼的身后,可花满楼的腿法岂是不练武的普通人可以追上的?于是直到小跑到后院,花满楼驻足,李安歌才气喘吁吁地跟上花满楼在他身边站定。
“公子——”李安歌喊道。
或许花满楼的脚步寻常人察觉不到,或许大雨将声音掩盖,可李安歌的脚步却急促得很,声音也没有压低,以花满楼对沈明月的了解,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到来,可她却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继续一下一下,坚定地劈柴。
雷声伴着大雨,轰隆隆地敲响在每个人的头顶。
沈明月的视线被大雨阻隔,头发衣服都打湿凌乱,动作却丝毫不停,劈柴的力度同昨日那个悲伤脆弱的样子毫不相符,花满楼听着传来的木头沉闷的掉落声和斧头劈到木头上的声响,一时无言。
不知道是不是花满楼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沈明月,格外烦躁。
只是沈明月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花满楼却不能放任不管。他抬步便要走入雨中,打算去阻止沈明月这种伤害自己健康的行为。
“没用的,”见花满楼马上便要走入雨中,李安歌迅速伸手拉住他,摇摇头,缓缓道,“掌柜的一到这种天气就会这样,谁劝也没用。”
听到李安歌的话,花满楼有些怔愣,迟疑着问:“你是说……沈掌柜不是第一次这样?”
原本花满楼以为沈明月这样的反常是昨日过于悲伤的缘故,他甚至有些后悔昨日为何没有干脆留宿明月楼,不然一大早雷雨的时候便可以阻止沈明月,结果听李安歌的话,似乎这件事别有隐情。
“是的,”李安歌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非常讨厌雷雨天。每次雷雨天她都会异常烦躁,厨房里那些刀,几乎都是掌柜的在雷雨天磨的。有时候,掌柜的还会在雨天耍剑。我不懂剑法,不知道掌柜的舞得好不好,只是我却觉得她舞得剑,同街上那些杂耍艺人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花满楼问。
李安歌皱眉,作思索状:“嗯……怎么说呢,街上那些杂耍艺人,一招一式都主要是好看,想吸引人赏些银两,可掌柜的耍剑的时候,却没有什么花样,只是又准又狠,猛地往前刺。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我只是觉得,掌柜的好像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那你们没有试过拦着沈掌柜吗?”花满楼又问。
“怎么没试过,身体素质再好的人,也抵不过这样大的雨兜头猛浇啊,”李安歌摇头,“只是不论是我还是阿风,甚至是同掌柜最亲近的小茶,我们几个怎么劝说都没有用,收走厨房的刀也没用,陪着她淋雨也没用,不让掌柜的把心中的那股烦躁发泄出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也不要试图走近掌柜的,你若是离她太近的话,她会更加烦躁的。”看到花满楼仍旧前倾的身子和微微抬起的手臂,李安歌继续解释,“阿风也是倔,有次非要跟着掌柜一起劈柴,结果往常只需要劈一个钟头的柴,那日硬是劈了半日,而且越劈越烦躁,劈到最后阿风直接躺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掌柜的也一连卧床好几日,后来我们再也不敢陪着掌柜一起了。”
“以前每次雷雨天,掌柜的都要生场大病,”李安歌叹息着又继续补充道,“现在好多了,掌柜的心里有数,不会在雨里呆太久的,我已经让厨房备好了姜汤和热水,也煎着抵御风寒的药,等会儿掌柜的便可以直接沐浴喝药了。”
花满楼无言,只得沉默地“注视”着雨中那个专注劈柴的身影。
大雨劈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又顺着瓦片流下,在花满楼的面前形成细密的雨帘。
世界被大雨分隔成泾渭分明的两侧,雨中的人不在意别人的关心和目光,哪怕大雨让她浑身湿透也卖力地一次次扬起手中的斧头后重重劈下,屋檐下的人衣服干燥洁净,试图走近雨中的人却没有通向她的路,只好立在原地,站成一块沉默的石头。
那种无力感再次来袭,花满楼突然无比迫切地想知道沈明月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长成这样茕茕孑立的样子,又为何那些悲痛不能让他一同分担。
花满楼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早些认识沈明月,不然或许此刻,他也能同她一起淋雨。
不过花满楼的思绪没有沉浸太久,因为李安歌突然开口提议:“我记得掌柜提过,花公子擅长音律,不然,公子抚琴试试?”
花满楼的脸上浮现出诧异,他侧身将脸转向李安歌。
尽管自打花满楼同沈明月结识后便常来往明月楼,但李安歌同花满楼交谈甚少,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花满楼的温文尔雅,因此话一出口,李安歌也觉得有些冒失。
担心花满楼误以为自己将他看轻成卖艺的乐伎,李安歌赶忙扬起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解释道:“抱歉花公子,只是上次盛捕头来的时候也正撞上一个雷雨天,便是用笛声缓解了沈掌柜的烦躁,尽管没有让掌柜的立刻停下,但好歹同以前相比,也减少了一炷香的淋雨时间。只是我从小学的都是经商之道,于音律实在一窍不通,便想着能不能托花公子试试,能成便成,不能也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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