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木的面庞线条柔和, 双眸明亮而坚定,眉毛浓密, 鼻梁挺拔鼻尖小巧,唇珠饱满唇色艳丽,是带些英气的明艳美人。在严弘晋的记忆里,她的嘴角总是弯弯的, 好像从来没为任何事情烦扰过。
虽然是南方人, 李沅木却生的高挑,行走时潇洒大方,静坐时背脊挺拔如松柏, 骨子里自带一股豪气。她本该是豪放派,行事也合该是不拘小节的利落洒脱, 可偏偏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李沅木万分仔细小心。
李沅木对小孩子的印象是家中亲戚那几个调皮捣蛋鬼,许是仗着长辈们的宠爱退让,那几个孩子总是透着过分的……活泼。上树掏鸟蛋已经是小事,翻墙溜出去玩也不觉得惊讶,至于今日吓到了自己家的鸡害的它不下蛋,明日惹了别人家的牛被撵出去二里地,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几个孩子都打小儿习武,尤其是轻功腿法这块,一到要挨打的时候便跑得飞快,身法更是灵活,倒是不至于被牛撞上。只是几个孩子实在是不够省心,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李沅木经常能听到自家亲戚怒吼“快去道歉”!也正因此,待初初见到严弘晋的时候,李沅木便心疼起来。
大概乖巧的小孩总是要惹人怜惜些。
李沅木知道他丧母,知道他的父亲严苛,早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可看到那个小孩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恭敬又克制,只把自己当作外人时听话地习武时,还是不免揪心。李沅木家中的小辈们都无法无天惯了,这样懂事的孩子引得她多了些在意关心。
而这份在意与关心,让严弘晋久违地感受到被人悉心呵护的感觉。
自打父亲出征塞北后,严弘晋便干脆搬来了沈府住下。诚然沈卫不太靠谱,可李沅木却给了他缺失已久的母亲般的温暖。
此时李沅木成亲不久,还没有沈明月,严弘晋便是整个沈府唯一的小孩。沈卫一大早要去上朝议事,便会提前一晚给严弘晋布置好早上要练的功夫,待早上练功结束后,有些日子里便去修文,有些时候是先生来家里,有些时候是去学堂。年幼丧母再加上父亲总是忙碌,让严弘晋习惯了自己管理自己。穿衣吃饭不需要人担心,去学堂也只是唤了平日里陪着他的小厮接送,明明严弘晋也是世家公子,日子却过得异常简朴,哪怕到了沈府后,也没有一出门有人开道,一进门有人铺路的排场。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照师父的要求,便是要严弘晋跟着他一起起床,他去上朝,严弘晋练些基础招式,待他下朝回来,便跟着他练些拳法腿法剑法,若需要上些古文课,那便晚上牺牲些休息时间,来补白日里的缺失。
其实严弘晋对这样的安排是完全接受的。毕竟以前跟着父亲待在军营的时候,什么奇奇怪怪的作息都接触过,师父的安排甚至算得上规律。
可是师娘却心疼他小小年纪便要承担这些,但李沅木自己也习武,明白功夫在平时的道理,晓得内力这东西,一旦有一日松懈便很容易形成习惯,因而虽然心疼,却万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但李沅木却自有自己的方法。
沈府的院子很大,四时四景,各不相同,李沅木便把每处空闲的院子都利用起来,给严弘晋做了练功场。
春天的时候,李沅木便坐在桃花树下,指导严弘晋如何发力,怎样才能不伤到自己的情况下使出最大的招式给敌人最大的伤害。李沅木的手纠正着严弘晋胳膊的姿势,春风吹过李沅木的袖子带起阵阵的桃花香,让严弘晋也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夏天烈阳来了,李沅木便把严弘晋带到杨树下,坐在稠密的树荫里,摘来新鲜甜蜜的桃子,用地窖里存的冰给严弘晋做些冰凉的甜饮。李沅木相信练功不流汗是练不出来的,却不觉得在烈日下暴晒有什么必要,再加上京城的夏天实在酷暑难耐,她便总掐着时间,喊严弘晋休息一下,替严弘晋打着扇子,含笑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喝水。夏天炎热,尽管在树荫下,严弘晋身上的衣服也很容易湿透,湿透后再被阵阵热浪烤干,可因为树荫下师娘为他打着扇子,备着甜水,让他觉得这夏天也不算那么难熬。
待秋风吹过,桂花便开了。李沅木在吃上很有心得,桂花一开,她的桂花饭便要张罗起来了。新米入锅,从树上摘下新鲜的桂花泡水,拿桂花水蒸出的米饭带着香甜的桂花气息,捣成黏糊的米糕装模定型,再取一勺自己酿的桂花蜜均匀的淋在上面,那米糕甜甜的,最是合小孩子的口味。严弘晋已经打好了基础修习剑招,一招一式已经有了力道,剑风扫过,桂花便随着落了。而落在地上的桂花也不能浪费,李沅木小心将它们收集起来,严弘晋练剑时她便坐在一旁耐心地绣着荷包。腰间的荷包里干枯的桂花仍然散发着香气,口中的米糕也甜软美味,严弘晋最期待的便是练剑结束后师娘给他的加餐。
大雪纷飞,眨眼便到了年末。小孩子总是一月一个变化,一年过去,严弘晋又长高了不少。尽管府里有绣娘,成衣铺子也满街都是,李沅木却仍旧喜欢自己亲自动手给严弘晋裁衣。屋子里地龙烧得热气蒸腾,她就房门大敞着,看着外面努力挥剑的小孩,照着量好的尺寸缝着布块,针脚密密麻麻,试图将寒风阻隔在衣服之外。每次挥剑转身,严弘晋总能看见房间里正对着他的那个温柔低眉的女子,唇角含笑。
有人陪伴总是会令人感到心安。
严弘晋其实万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听话,或许是父亲太严厉,又学不会好好讲话,他便本能地也竖起身上的那些刺来张牙舞爪。第一次见到师父沈卫的时候,严弘晋甚至觉得,他爹是实在不想管了,才把他这么随意地丢给一个陌生人,因而对着沈卫也是有些迁怒在的。但是对着李沅木,他却做不出像对待父亲那样的态度来,本能地便扮出最乖巧的样子,身上的刺奇迹般地被磨平了。
其实严弘晋并不缺爱,他笃定父亲是爱他的,也确信其他亲戚也都是在意他的,何况师父虽然表面看起来老不着调,可是习武时却当真做到了手把手教他,下朝后第一件事一定是去寻他,严弘晋还无意中听到师父给师娘道歉,为忙于教导自己而忽略师娘道歉。何况师父不仅修身也修心,会仔细教他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只是他们的感情和李沅木给他的爱实在不一样,他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情了。
何况李沅木并不会只陪着他习武。有时候晴天,学堂放假,李沅木带着严弘晋出去逛街,给他讲自己见识过的风土人情,领着他去吃一些藏在深巷中的美味。雨天若是兴致来了,两人顶着蓑帽蓑衣便冲向雨幕中快乐地踩水玩儿,趁着鱼浮游在水面去捉鱼,若是都不想出门,李沅木便考校下最近严弘晋的功课,然后一起坐在屋檐下听雨声。
李沅木有时候是长辈,有时候更像是严弘晋的玩伴,这个玩伴有时候还会偷偷跟他讲一些师父的糗事,然后两人一起看着师父哈哈笑。
而这时候,师父瞬间便明白过来李沅木又在给小孩讲自己的坏话,但他对李沅木有着无限的纵容,脸上只是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容,宠溺对师娘轻声道:“又在跟弘晋揭我老底了。”
严弘晋年纪还小,对情啊爱啊的很是懵懂,只听父亲赞叹过师父师娘两人情比金坚、天作之合。他还不懂师父对师娘的纵容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好,有种一物降一物的感觉,因为这个时候,师父便顾不上开口取笑他,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的糗事,这时候他的所有吊儿郎当都收起来了,只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师娘开怀的笑容。
待李沅木放肆的笑声停止,沈卫便轻柔地为她擦去眼角因大笑而沁出的眼泪,轻轻牵起她,温和道:“吃饭吧。”
师父牵着师娘,师娘的手牵着严弘晋,三人并排走在院中石子铺成的小路里,走过了草木变色,凋落又生。
年纪小小的严弘晋紧紧握着那双柔软而温暖的手,内心发誓一定要好好对他们。
冬去春来,严弘晋跟着师父习武的第二年,师娘便有孕了。
第51章 江南好
李沅木有孕这件事, 让沈府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沈卫更是大手一挥,给府里的每个丫鬟小厮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
严弘晋看着李沅木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见识到了师父对待师娘时到底可以多么没有底线。
“我突然想吃梅子了, 酸酸甜甜的,多开胃啊。”外面哗啦啦下着大雨, 李沅木倚在沈卫的身上, 轻轻抚着肚皮道。
李沅木的话如同圣旨, 沈卫立刻便如离弦的箭一般,不顾大雨滂沱,撑着伞出门了。雨天人少, 哪怕总是人满为患的梅子店也不例外, 老板将梅子包好乐呵呵地打趣沈卫, 他却急着赶回家送到等待的人的手中。梅子酸得沈卫皱起眉头,他却看着一脸满足的李沅木傻傻地笑。
初初有孕的时候因为胎象不稳,李沅木多是在床上躺着, 因而有些无聊。而她缓解无聊的方法便是考校严弘晋的功课或者看些不费脑的杂书。某日看完一本杂谈后,沈卫正在给她洗脚, 李沅木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的头顶,分享道:“今天看杂谈,书上说清晨的露水收集起来煮的茶会更香,而且越是树林茂密的地方清晨的露水越多越干净, 还挺有意思的。”
毕竟白日里沈卫也有自己差事要做, 并不能时时陪在她的身边,因而李沅木只是随口分享些日常,洗完脚说完话便缩回了床上。可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当天夜里,沈卫哄着李沅木睡下后, 拿着个干净罐子便出发了。他一溜烟跑到几十里外的荒郊去采集露水,忍受着密林中的蚊虫叮咬呆了几乎整夜,回来胳膊上脖子里全是红肿的包块,还有一颗正好在脑门。罐子里的水甘甜与否严弘晋不知道,可师父脑门上那颗耀眼的红包实在令人发笑,可每次他一笑,沈卫便板着脸假装严肃罚他蹲上一个时辰的马步,因此那段时间严弘晋也很是辛苦。
每年换季沈府都会买些新的布匹,做些新衣服。往常这些事都由李沅木操办,今年沈卫本想着让她歇一歇,可她却闲的不自在,非要找点事做,于是便动起了自己做衣服的念头:“我想给孩子做件衣服,你说是做件冬装还是春装呢?我是春末有的身孕,若是提前发动了,估计还能赶上冬天的大雪,但若是足月,那可就该开春了,那再穿冬装就有些热了。要不两种都做一下?可我现在低头低久了特别容易脖子疼,还是挑一件做吧。那到底做什么好呢……”
沈卫叹了口气,拿着针线布匹去找府中的绣娘拜师学艺去了。于是那双拿剑丢暗器令武林中人为之变色的手头一次捏起了绣花针,从头开始学着如何缝出细密的针脚,如何裁剪布匹将其拼成一件小小的衣服,等到李沅木快临盆的那段时日,沈卫都可以在荷包上绣些简单的花样了。
沈府的人员构成很简单,李沅木本是平江府人,爹娘没有跟着来京城,沈卫打小跟着师父习武,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故而整个沈府没个至亲的长辈在小夫妻二人身边,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摸索。而随着李沅木的身子越来越笨重,沈卫更加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慎便会令她受到伤害,于是整日里嘴边总挂着念叨,念叨得李沅木一脸不耐烦:“大夫说了,孕期也可以适当运动,便于生产,你别老把我当什么易碎品供着,我要出去散步!”
沈卫明白是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虽然拗不过李沅木可总还是担心。于是李沅木穿好鞋子即将迈出房门,沈卫也马不停蹄地收拾好东西跟上了。京城的街上确实热闹,李沅木挺着肚子走走停停,吃些小零食哄哄自己的五脏庙,而沈卫则陪着她到处逛,她饿了便递吃的,渴了递茶饮,累了扎马步当人工板凳,出门时拎的吃食不见少,还多了些李沅木买的点心和给未出生的宝宝买的小玩意儿。沈卫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沅木身边,没了半点做教头时的严厉,若不是那通身的气度,倒像个听话的小厮。
就这样转眼又一年过去,春天来了,严弘晋八岁了,沈明月也出生了。
新生的小孩像只猫,严弘晋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小的孩子,不敢去碰她,只趴在床边认真地看,生怕自己手心的茧子磨到她娇嫩的皮肤,生怕自己吓到她。
这就是妹妹吗?严弘晋心想。
沈明月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李沅木曾问过严弘晋,想要个妹妹还是弟弟。严弘晋看着倚在床边抚摸着肚子温柔笑着的师娘,觉得弟弟妹妹都好,反正他一定会担起哥哥的责任来,好好教导弟弟妹妹,好好保护她。
看着襁褓里眼睛大大的直直盯着自己小孩,严弘晋既期待又紧张。倒是李沅木看着他的不安笑道:“你可以摸摸她,不要紧的。”
许是一直习武,身体素质本就较一般人好些,所以李沅木整个孕期也没有多少不适,能吃能喝能睡,除了定期请脉,药也没有多喝,因而沈明月出生的时候白净净胖嘟嘟的,胳膊像是一节一节的嫩藕。严弘晋好奇沈明月的胳膊很久了,此刻得了许可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缓缓地靠近她的胳膊。
严弘晋大气也不敢喘,担心吓到妹妹她会哭闹,只希望能让他摸摸,看那节手臂是不是真的像他想象的那么柔软,可他的手才刚刚伸进小床里,还没有碰到沈明月的手臂,突然就被一把抓住了。
虽然是小孩子,可力气却不小。食指被沈明月紧紧攥着,严弘晋更加紧张,只觉得从心底要冒出汗来。然后下一刻,窝在襁褓里的小女孩摇着他的手指,咧开嘴冲他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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