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其实离沈明月住的地方不远,只不过她从来没来过才觉得陌生,其实若是站到这间屋子的屋顶上,便可以眺望到她师父沈剑的屋子亮起的灯,若是目力好些,说不定还能看到沈剑在做什么。
难得有些心虚,萧乘风便没有对沈明月冷嘲热讽,也照顾着沈明月的脚步没有走得很快,两个人慢慢地走着,手中的烛火是唯一的光亮。
“师兄……”沈明月呐呐喊道。
可到底还是在心底里不喜欢沈明月,此刻见她没有流泪,稍微平复了情绪,萧乘风那些不耐又涌了上来:“做什么?”
“没,没什么……”刚鼓起的勇气几乎又要烟消云散,借着黑夜看不见萧乘风的脸色,沈明月便装作不知道他的不耐,赶忙道,“就是想谢谢师兄,送我回来。”
“哦。”萧乘风的那点不耐又因为沈明月的道谢消散了。
见他应了,沈明月又试探着踏出了一步:“我以为我不怕黑的,我自己也走过夜路,可是我还是被吓到了,要不是师兄……”
她越说越带劲,越说越往萧乘风心虚的地方戳,于是萧乘风打断她:“安静!”
“好的师兄。”沈明月道。
“我不是你师兄。”萧乘风反驳。
“你是。”沈明月执拗道。
看着前面亮着灯的大门,萧乘风知道那便是师伯在的屋子了,自己的小把戏骗骗毫无察觉的沈明月还可以,对上沈剑,萧乘风还真有些担心会被他看出来。于是萧乘风停在门口:“你自己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也不顾沈明月的劝阻,脚尖一点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不是说在萧瑟那儿习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是乘风把你送回来的?”沈剑早就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沈明月有些心虚地看着沈剑,呐呐道:“走错了路,便回来晚了……”
沈剑知道她在怕自己会责怪她,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毕竟太晚了,你又还小,对这个地方也不熟悉。”
见沈明月只是低着头沉默听训,沈剑有些无奈,转移了话题:“跟两个师兄相处的好吗?”
“很好!”沈明月抬起头来,笑道,“今天大师兄带我习字,还教我画画,说我有什么想看的书可以去他那儿找,至于二师兄……”
回想起吃到自己肚子里的苹果,沈明月想着他送自己回来,应当也是面冷心热的人,二师兄根本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不近人情,补充道:“今天是二师兄送我回来的呢,师父你看他走的时候明明可以很快,回来的时候却迁就我慢慢走的,二师兄也是个很好的人啊。”
“那明月,你想习武吗?”沈剑笑眯眯的,“像你二师兄那样,也可以走得很快。”
沈明月本来还在想要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有好好听师父“好好和师兄们相处”的话,就被沈剑的话打断止住了话头,她的脸上带着小心和不敢相信,又确认道:“我……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剑有些叹息,他希望沈明月可以不那么小心翼翼地对自己,可也明白他们二人其实也只相处了从江南到西疆的路上的这段时间,她对自己仍然带着讨好是能理解的,尽管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又叹了一口气,沈剑摸摸她的头:“你既然喊了我师父,那自然是也该跟着我习武的,只要你想学,那我就教你。”
“我想学!”沈明月大声应道。
“那明日开始,你也要早起了哦。”沈剑点点她的鼻尖,笑道。
“好!”沈明月眉眼弯弯。
第70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沈明月已经八岁, 习武有些晚了,不过好在她的根骨不错,进步倒是飞速, 再加上她身形瘦小,体重也轻, 在轻功上尤其有优势。
自打沈明月开始习武后, 倒是同萧乘风相处的时日变多了起来。原因倒不是说萧乘风对沈明月的态度变好了, 而是上次萧瑟被急信喊走后,本就打算将下任教主传位给他的萧铭有意锻炼他,便将更多的教中事宜安排给他, 因而萧瑟更忙了。再加上他已经十六岁, 不需要再跟小豆丁一样每日练基本功, 故而沈明月时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萧瑟。
“明月这孩子,倒是很有天赋。”殿外萧乘风正在练剑,沈明月在一旁踩着梅花桩, 殿内沈剑和萧铭正在对弈,又落下一枚白子, 萧铭感慨道。
听他说着,沈剑将视线投向殿外的小女孩。梅花桩是前不久才夯到地里的,有高有低,前后距离有宽有窄, 沈明月踩在上面, 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她好像天然就熟悉这里,迈出的每一步都谨慎又平稳,木桩在她的脚下, 稳稳地托着她轻盈的身体。
诚然沈剑为了照顾沈明月刚刚入门而将那木桩做得粗了些,可那最高的木桩都高过了沈明月的个头, 而她却没有半点怯意。有时候沈剑会惋惜,萧乘风的根骨已经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了,而得益于沈明月父母的天赋,她的根骨并不输萧乘风,若是她早些习武,或许能成第二个萧乘风也说不定。只是可惜,到底是晚了几年。想到这儿,沈剑便有些悔恨自己当初那么干脆离了京城,若是早些知道发生的事儿,或许明月也不用在凤栖楼受那么多苦,她或许也就像她母亲那样长成泼辣大方的性子。
沈剑带沈明月回到明教,一方面是觉得明教一直隐于人迹罕至的大漠会安全一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多带她认识些不同的朋友,让她不至于总依靠着自己。
沈剑扶额叹息,不是说反感她依靠自己,只是沈明月的依靠,不太一样。
沈明月的依靠,有一些讨好在。
从江南水乡到西疆大漠,为了照顾沈明月的身体,沈剑雇了辆马车,走得很慢,花了三个月余才到了明教。这一路上,沈剑也对沈明月有了大概的了解,她跟曾经那个香香软软的襁褓里的小婴儿完全不一样了,她变得谨慎瑟缩,身上竖着刺,可那刺却软软的,根本不能保护自己。
沈剑有些想问问她在凤栖楼都经历了什么,又担心那会再次揭开她的伤疤,便只能将问题压下去。他是能说会道的人,可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到底是有些茫然,便只能尽可能地去买些她喜欢的衣服或者是吃的,用物质上的东西来弥补。只是沈明月收到这些后,尽管高兴,可是高兴里却充满了惶恐。每次沈剑买了东西给她,第二天沈明月一定会早起,“伺候”他穿衣或者用饭,赶路其实很辛苦,沈剑看她强忍着哈欠做这些不需要她做的事,都会心疼。可无论说了多少回,沈明月依旧固执地做这些事,好像生怕沈剑会丢下她,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
有次更是令沈剑印象深刻。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沈剑一般会选择客栈过夜。沈明月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剑顾虑她的安全,都会开一间房,沈明月睡床上,他在地上打地铺。第一次住店的时候,考虑到一路奔波,沈剑打湿了毛巾想给沈明月擦擦胳膊和腿,可他刚抬起手想给沈明月挽袖子,就见沈明月认命一般将手往前一伸,紧闭着双眼视死如归一样。
她竟然以为自己想要打她?!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自己?沈明月的反应让沈剑有些哭笑不得,可当他撸起她的袖子,看到上面交错的伤痕后,那点好笑就变成了愤怒。
“谁伤的你?”沈剑问道。
沈明月被他的态度吓到,以为他在怪自己,眼泪立刻便流了下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愤怒:“不怕明月,你告诉师父,谁伤的你好不好?”
沈明月一边哭着求他不要丢下自己,一边断断续续地将过往的经历讲了清楚。
六岁生辰那天,沈府被上下抄斩,只有沈明月侥幸逃过一劫,可惜她却流落进了凤栖楼。凤栖楼是江南地区最知名的青楼之一,凤栖楼的花魁能引得京城的贵客南下流连。所以凤栖楼的名气一半是楼里各种各样的美人引来的,另一半则是官商勾结,借此掩护。而沈明月逃亡那天,刚好昏倒在了凤栖楼的后门,那老鸨见色起意,觉得沈明月长成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到时候便可以给楼里带来不少的收益,故而哪怕明知沈明月穿着打扮不是平常家庭,也悄悄将沈明月留下了。
凤栖楼不养闲人,哪怕是个六岁的小孩,也不可能白喂饭慢慢等她长大。于是为了更好地压榨她的价值,也为了让沈明月更好地融入这个环境,沈明月便被老鸨派去给花魁做了丫鬟。
沈明月不过六岁,还自小便不曾做过什么活儿,哪里能真的做什么丫鬟的事,老鸨只是想让她多看看花魁是怎么对待客人的,将来自己顶上的时候,便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好在花魁姑娘也没有真把她当丫鬟。
沈明月到的时候,花魁姑娘正在修建着客人送她的魏紫,这分明是牡丹中最顶级的品种,可花魁姑娘修剪起来却毫不手软,咔嚓便将她看不顺眼的花朵剪下来丢掉了。沈明月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总觉得下一瞬那剪刀也会剪到自己的身上。
看见沈明月畏畏缩缩的样子,花魁姑娘嗤笑一声:“我知道鸨母为什么要送你来给我做丫鬟,既然来了,那就乖巧些,安分些,我屋里平常也没什么人,就一个结草在这儿候着,你同她相处好就行。”
说着花魁姑娘又把剪刀一丢,接过结草递来的帕子净了净手,懒洋洋对沈明月道:“把这盆花抱到后院丢了吧。”
“啊?”沈明月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结草便把那盆花塞到沈明月的怀里,催促她快去。
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的花儿要丢掉,可还没等开口,结草就推着她转身,两人一同迈出了房间。等掩上门,结草也嗤笑道:“姑娘不喜欢牡丹,那些人连姑娘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献殷勤。”
“姑娘很好的,你只要听话就可以了,”看沈明月呆呆的,结草捏捏她的脸,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才从袖子中掏出一小块糕点,塞给她,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块,含糊不清继续说着,“看你憔悴的样子,就知道这几天鸨母肯定没好好让你吃饭,现在离饭点儿还有些时候,你先垫垫,我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明月不知道别人在青楼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待遇,但她咽下口中香甜软糯的糕点,多日里的惶恐不安神奇被抚平了一些。
花魁姑娘名唤乔木,一个很奇特的名字,甚至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可她偏偏就是这么叫了。乔木生得很美丽,不然也不可能成了鼎鼎有名的凤栖楼的花魁,而除了美丽,沈明月还见识过她的多才多艺,从对弈到抚琴,从唱曲儿到起舞,好像没有什么乔木不会的东西。而结草姐姐更加和蔼,相处久了沈明月才发现她的脑子好像有些不太清醒,其实是个呆呆的女孩子,很喜欢吃东西,荷包里会随时都有小零食,不忙的时候就会偷偷往嘴里塞一个,也给沈明月塞一个。结草明明比乔木年纪要大一些,明明结草才是丫鬟,可很多时候却是乔木像姐姐一样在照顾结草,并且甘之如饴。
结草很喜欢乔木,很在意乔木,不允许任何人说乔木的坏话。有次沈明月和结草抱着鸨母新给乔木做的衣服和头饰,路过一个小院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说话:“鸨母又给乔木打了新头饰,嘁,一个女孩叫什么乔木啊。”而另一个声音回复道:“还不都是吸引男人的把戏么,你来得晚不知道,最开始鸨母给她取的名字叫紫鸢,偏她上一个男人的床就要解释自己叫乔木,那些狗男人还觉得这是耿直的情趣,便把这个名号打出去了。”“啊?那她还真有手段……”
话还没讲完,结草连怀里的衣服也丢下了,直接推开门便要去打那个女人,惹来她的尖叫。
沈明月认得那个女人,那是楼里另一个有名的姑娘,只是一直跟自家姑娘不对付。怕结草姐姐受欺负,沈明月也赶忙上前帮忙。
“我家姑娘的名字是有好的寓意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全是些脏东西!”结草拽着那人的衣服,质问道。
“怎么是你这傻子!”那姑娘看见结草,喊道,“乔木对你好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竟然敢对我大呼小叫,成天搁乔木面前汪汪的彰显忠心也就罢了,跑我这儿耍什么横!”
结草虽然人傻傻呆呆的,可毕竟乔木屋里的活大都是她在做,因而力气却不小,不是两个娇养的姑娘能比的,很快便解决了战斗,胜利者一般哼着歌儿走出了小院。
沈明月抱着衣服跟在她旁边,看着她和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有些纠结:“不知道姑娘会不会骂我们……”
“不会的!”结草如同战斗胜利的公鸡,昂首挺胸,“姑娘叫乔木,是说要做我们的大树,让我们可以依靠她,她为我们遮风挡雨,放心吧,她绝对不会怪我们的!”
站在自家姑娘面前,结草抬头自得,沈明月却垂着头丧着脸害怕被骂,不过结草所言不虚,乔木听结草解释完前因后果后,知道她们没有吃亏,只是看着她们别致的造型笑:“别骄傲了,房里还备着饭,快来吃吧。”
乔木好像总是这样,沈明月听过楼里许多姑娘嫌弃结草,说她力气大却没脑子,白长了一张好相貌,却笨手笨脚的,白给她当丫鬟她都不要,可是乔木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只是看着结草包容地笑。故而最初沈明月是很喜欢乔木姑娘的。
只可惜人都是会变的,或者说,没有任何女子会在变态的青楼中仍然保留着最初的纯真,哪怕是乔木,也不行。
第一次鞭子落下来的时候,沈明月站在原地,忘了疼,也忘了反应,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乔木,不明白为什么一贯温和的乔木姑娘突然出手,也不明白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把她不爱的牡丹移到了角落,便被打了一鞭子。
48/68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