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埋怨葛明成听得实在是太多了。
打从他妈六年前去世,葛新民从老家来到A市和他一起生活, 葛明成就开始生活在这一类的抱怨中。
只唯一不同的是,葛新民针对的对象有了改变。
葛明成也如往常一样,由着葛新民在病床上不停地数落埋怨。他只低着头, 快速地把弄脏了的病床上的饭菜先清理出来。
再把碗筷饭盒什么的拿盆子装着,准备拿到外面的开水房去清洗。
请来的护工刘姐就站在一旁干看着。
这倒不是刘姐懒惰, 主要是葛新民的脾气又暴躁又古怪。
别人家的老人肯定是先心疼自家的孩子,葛新民就不一样。但凡是葛明成或孙晓娜在场的时候,葛新民就谁也不要,尽逮着儿子和儿媳妇去折腾。
出了病房, 葛明成先去找了护士台:“您好, 我爸病床上不小心弄脏了, 能不能帮忙重新换一床干净的?”
葛新民属于警方打过招呼, 需要严格监管的特殊病人。
负责10楼肿瘤科室这一层的医生护士, 也就没有不认识葛明成这个一天三次,日日不落都会来医院照顾父亲的大孝子。
护士脸色并不是很好:“怎么又弄脏了啊?你们好歹注意着点……等着吧,我现在这里没人, 暂时走不开, 晚点再给你送去病房。”
葛明成:“谢谢。”
然后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葛明成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只是葛明成的心里也非常的清楚, 但凡是知道点实际内情的, 大概都不会待见葛新民, 并且还包括他。
开水房里。
“呼啦啦”地水声响起, 葛明成神情木然地清洗着碗筷,脑海里想的全都是之前病房里的那场争执吵闹。
孙晓娜说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殊不知葛明成每日过得比她更煎熬。
最起码,孙晓娜在有委屈有怒火的时候,她多少还能发泄出来一点,可他却连开口的念头都不敢有。
呼――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地风好像吹在了他的后背,转瞬就已侵进骨髓。
葛明成突然间停下了清洗的动作,还将碗筷就这么直接丢在了开水房,一步一步朝着病房走去。
他推开了病房门,走到葛新民的面前。
“爸,你在这里住的不舒服吧。”
葛新民张嘴就是没好气:“老子每天不是吃药就是打针,再不就是各种检查和化疗,怎么可能舒服的起来?”
葛明成低声道:“爸,我接你回家吧。”
葛新民愣住:“你说什么?”
葛明成一字一句,再次重复:“我说,我接你回家。”
葛新民:“啊?”
他看过去,才猛地发现葛明成的眼睛里竟是一片幽深,嘴角也挂着诡异的笑容。
目光相对。
片刻后――
葛新民扯掉了手腕上的针管,起身从病床上下来。
葛明成踮着脚尖走在前面,葛新民也垫着脚尖紧跟在他的身后。
……
是夜十点。
孙晓娜才刚瞧见葛明成从楼上下来,紧接着也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葛新民。
“你怎么把爸也带下来了?”
葛明成继续往前走,应声回了句:“我要带爸回家啊。”
什么?
带葛新民回家?
孙晓娜一惊:“他会愿意跟我们回去?”
之前明着暗着其实都跟葛新民提过,既然医院已经没办法彻底治疗好他的身体,不如让他干脆回家修养算了。
奈何葛新民坚决不同意。
然后很快,孙晓娜也意识到是她想多了。
葛新民今晚回家并不就等于他放弃在医院治疗了,只是单纯的在医院里待烦躁了,想要回家住一晚。
孙晓娜心里火气瞬间就蹭蹭蹭地上来,她一把拉过葛明成的胳膊走远了几步,低声道:“你要把爸接回家,为什么不和我先商量一下?”
葛明成神情古怪:“医院人太多了,不好。”
孙晓娜没听明白:“什么不好?”
葛明成这时甩开了她的手,大步朝着医院外面继续走去。
自确定关系以来,孙晓娜还是第一次被葛明成以这么一种冷淡的态度直接甩下,在原地愣了片刻。
然后她才追上,再次拉住葛明成的胳膊:“你往哪走?咱们的车停在这边。”
葛明成这次倒是很顺从的被孙晓娜拉到停车的位置。
只是坐车的时候,平时都是葛明成开车较多,这次他却和葛新民直接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孙晓娜:“……”
她只能拉开驾驶座,坐了上去。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晓娜的心突然有些发慌了起来,下意识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看,恰好和葛新民的视线对上。
每次对着她就算是不发脾气的时候,也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的葛新民,破天荒地竟然还冲着她扯动嘴角,笑了笑。
孙晓娜的心却跟着一凛。
葛明成面露不耐,开始催促她:“快开车啊!”
孙晓娜:“……哦。”
车子缓缓行驶了起来,渐渐离开医院。
还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小棠,目光也在追随着他们。
只见着半开的窗户中,能很清楚地瞧见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座位上,正坐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女鬼。
而后排的座位上,葛明成和葛新民竟然都分别坐在一个年轻的女鬼和一个同样五十多数的男鬼身上。
他们中间空着的位置上,坐着的则是那个四岁的小女孩……
车子很快就要消失不见。
沈小棠抬脚跟上。
*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准备去坐电梯回家的这一小段路途,孙晓娜再一次惊疑地偷偷打量起葛新民来。
葛新民背挺的很直。
这就是已经很不对劲了,要知道葛新民自从开始吃靶向药、接受化疗,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连走路都虚弱到颤巍巍起来。
孙晓娜有心想问一问,可又一想到葛新民的古怪脾气,便又紧闭上了嘴。
“叮。”
这时,楼层到了,电梯门开。
孙晓娜用指纹打开门,就径直回到主卧室里。
既然接葛新民回家的事,葛明成没有事先和她商量,那么人被接回来后,当然也不该由她来操这份心。
她还大力拉了下,将房门给关上了。
“砰”!
葛新民意识逐渐回来,迷茫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
他刚刚不还在医院的病床上吗?
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葛新民回头一看,就见着葛明成从厨房里正走出来,右手上还拿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明成啊,你怎么把我带回家了?”
葛明成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嘴里喊道:“爸,是我们带你回来的。”
这时从葛明成这个大男人的嘴里喊出来的话,竟然变成了个年轻的女人,还是个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的声音。
葛新民慌乱起来:“你,你是谁?”
‘葛明成’:“公公,你认不出我了吗?”
葛新民被他这一喊,却是魂都要吓没了。
那是前儿媳妇刘友菊的声音!
那些已经掩藏起来的记忆,也快速在葛新民的脑海里闪现了起来。
刘友菊是葛明成的第一任妻子。
对比孙晓娜的家境不佳,刘友菊是A市本地土著,家里极为殷实,又是独生女,父母以前还是铁路部门的领导层。
葛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村户口,跟刘家自然是没法比的。
A市生活成本又高,所以结婚后,葛明成就一直住在刘家给他们小两口买的婚房里。
起初,葛新民对刘友菊是挺满意的。
可直到老伴去世,葛新民被葛明成接到了A市来一起生活。
葛新民辛劳了一辈子,就想跟着儿子葛明成享福,生活姿态上难免想压刘友菊一头。而且他还有很多的生活习惯也跟刘友菊合不上,矛盾频繁爆发。
最大的矛盾,就是在葛新民确诊了肺癌三期后。
葛新民不想死,他还想活。
刘友菊却对着他们说:“你儿子挣的钱,他想拿多少给你去治病,我都不会管。但是别想要我去找我娘家要钱,那是我爸妈辛苦一辈子挣来的……”
面对刘友菊这么的“冷酷残忍”、“无情无义”、“心狠恶毒”,如何能让葛新民不心生怨恨!
刘父刘母在铁路部门上班了大半辈子,舍不得那些曾经的同事,纵使家里完全有能力重新再购置一套更好的房子,也还一直居住在铁道小区。
于是在某天,葛新民怀里揣上了一把被他磨得特别锋利的菜刀,冲去了刘家居住的铁路小区602……
对这件事,葛新民也从不觉得是他错了。
就问这世上哪有做了儿媳妇的,眼见着公公都要病死了,还舍不得拿钱给家里老人看病治疗的?
这是刘友菊,是刘家先对不住他!
然而现在,刘友菊找来了!
她来找自己报仇来了!
葛新民想也不想就朝着门口快速跑了过去,大力地拉着门把手,想要逃命。结果不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门都纹丝不动。
身后的脚步也响了起来。
葛新民只得又赶紧转过身来,背紧紧地依靠在门上,冲着拿着把菜刀,神情癫狂又兴奋地一步步走过来的‘葛明成’胡乱地挥动着双手,想要阻拦他的靠近。
嘴里也大声嘶喊道:“滚开……你不要过来!你赶紧给我滚开……!”
“啊――”
葛新民几近崩溃的发现,他的手脚好像也在被什么东西摁住了。
最后他像是案板上被钉起来的鱼一般,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看着“葛明成”越来越靠近,然后咧着一口白牙,举起菜刀冲着他的腿狠狠砍下!
第119章
左腿被菜刀一刀又一刀的砍中, 鲜血迸射!
葛新民疼得嗷嗷大叫,面部扭曲成一团,桎梏着他四肢的东西还让他无从挣脱, 只能如濒死的鱼一般,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还来不及绝望, 拿着菜刀的‘葛明成’也身体一抖,眼睛一闭。
只片刻,又重新睁眼。
‘葛明成’再次笑得狰狞又诡异, 笑声让人遍体发寒:“桀桀桀!亲家公,是我, 我也来找你了……”
说出口的话,竟然又一次变成了略带些苍老的男声。
竟然是刘友菊她爸的声音!
他也来找自己报仇了!
葛新民肝胆俱裂,惊惶讨饶:“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拿着菜刀再次一点点靠近的“葛明成”却是冷笑一声, 寒渗渗地盯着那张让他恶心到极致的老脸, 呸道:“求饶?你也配!”
当初葛新民来到他们家, 正在沙发上喝茶的刘父还礼貌的发出邀请:“亲家公, 来一起品尝一下……”
未料他这话还没说完, 葛新民就拿出菜刀对准刘父的脖子一刀砍了下去。
紧接着,葛新民又冲到了厨房,把正在给一家人准备午饭的刘母也从后面砍死。
连着砍死刘父刘母后, 葛新民再又摸到了刘友菊的房间。
彼时, 陪着女儿葛小蓓午睡的刘友菊才刚醒,下意识看过去时, 迎面就对上了葛新民恶狠狠砍过来的锋利菜刀……
刘友菊被砍中的动静将葛小蓓惊醒, 丧心病狂的葛新民便毫不犹豫的也给了她一刀。
在葛新民看来, 葛小蓓是打出生起就被刘父刘母带着, 一向来和他就不亲,即便是将葛小蓓养大,那也是在给刘家养孩子。
既然这一家子都心狠,有钱也不肯拿出来给他治病,葛新民觉得自己还不如砍死了他们。
大不了他去坐牢,被判死刑。
反正没钱治病,他也活不了太久。
拉上这一家子给自己在黄泉路上作伴,他不亏了。而且这一家人要是全死绝了,他们家的那些家产从今往后就都是他葛家的了!
于是唯恐刘父刘母他们死不了,葛新民事后还又抄着菜刀在四人的尸体上都进行了一番补刀。
在那天,602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客厅、厨房、卧室,皆是一片血流成河,血腥味浓郁到让人作呕。鲜血因为流的太多,导致血液还从房间流向了门外,直到被住在隔壁的601住户发现。
警方接到报警,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葛新民被成功抓捕。
在接受警方的审讯时,葛新民还哭得极其的委屈又可怜:“我没想杀他们的,我只是想活命……我得了癌症,需要钱治病,可是我的儿媳妇她舍不得钱……”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是来求他们的,可他们还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葛明成也替葛新民求情:“我知道我爸错了,他有罪,他该受到惩治的,可是……”
“我岳父岳母还有我的妻子,他们的性格一贯来都很强势……平时,我妻子也是时常训斥辱骂我爸。”
“我爸是个老实人,他又要为了我,一直只能默默承受着。”
“这次我爸如果不是被逼上了绝路,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在刑事案件中,受害者家属出具的谅解书是能对量刑起到很大的作用,是能够让法院在判决时提供从轻处罚的依据。(1)
葛明成作为刘友菊的丈夫,刘小蓓的亲生父亲,刘父刘母唯一的女婿,法院不可能不接受他出具的谅解书,并以此为依据对葛新民的判刑酌情考虑减免。
再加上葛新民当时还身患肺癌三期。
三期也属于肺癌中的局部晚期了,以目前的医学技术,基本是没有什么治愈的希望。
不治疗,存活期一般就只有三个月到半年左右。
及时治疗,也不过是多活三五几年不等。
于是葛新民又以身患肺癌,属于病情严重到短期内会存在生命危险的情况,从而申请到了保外就医。
如此一来,葛新民残忍的砍死了四人,最后竟然什么惩罚都没有得到。反倒还因此让葛明成顺理成章的接手了刘家所有的家产,让葛新民这个凶手有了治疗的费用!
葛新民做贼难免心虚,还又花钱请了很厉害的镇邪符篆贴在602的防盗门上,将怨气深重,滞留阳间想要复仇的它们困在里面无法出来。
时间在一天一天的过去,怨气因为一直无法平息而越积越深。
终于直到临近中元节,鬼门关即将打开,阴气溢出。
刘友菊成功找到了机会,借助八字属阴的外卖员谢志远的手,将那道贴在防盗门上的符篆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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