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人寻不到孟泽平,求到他面前。
一边是亲大哥,另一边是毫无联系的陌生人。
他冷冰冰地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孟家会让?”
跪在地上的老人膝行到他面前,头磕得血淋淋的:“我儿子先配上的,求求您了!他一直在等这颗心脏,他等了很久了!您看这是他的照片,他还很年轻,他的小孩才一岁不到,您看看,我们全家为了等这颗心脏花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钱……”
钱是孟家最不在意的。
但当一沓沓单据雪花般飘起来,厚厚落在地上时,他像被压了千斤。
“你求错人了。”孟鹤鸣无动于衷。
回身走进医院,在隔着几重门听到孟泽平怒吼“我管你几条人命,救我儿子重要”的时候,说不出什么心理作祟,他对李勤予说:“你是不是就喜欢当医生?”
李勤予忙得焦头烂额:“废话。”
“抢人家的器官这事,要是曝光出去,医院得关门吧?至于你的行医执照……”
李勤予震惊地看着他:“你不救?”
“想救。”孟鹤鸣平静地说,“但事情总有先来后到,人也有时运不济。你懂吗?”
“……”
孟鹤鸣望着天:“孟鹤群的好运或许就到今天。”
那晚,孟鹤群没等到那颗半途截来的心脏。
孟泽平曾怀疑过是不是他动的手脚。
不过已经少了一个长子,他不会追究更深。
孟鹤鸣太懂孟泽平了。
这些年这件事一直压在心头,孟鹤鸣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件事里他算什么。
凶手?还是侠肝义胆?
好与坏一句话怎么说得清。
然而他说不清的事情在孟鹤群亲生母亲的嘴里一句话化开了。
女人长久注视着他,眼前的男人和她儿子很像,尤其是露出彷徨的神情时。只可惜长大一点后,孟鹤群脸上便没有这样的表情了,他将父亲当作唯一的崇拜对象,一有争执,便不耐地问她:“你为什么和爹地吵架?爹地哪里待你不好了?给你钱花给你房子住,你不要无事生非。”
每每这个时候,她便在婚姻里一再后悔。
明明嫁进来前她明媚照人,充满底气,为什么在婚姻的磋磨里慢慢学会了伏低做小,学会了弱化自己来让孟泽平彰显他的父权。
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收回心神,女人问眼前的人:“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孟鹤鸣心中一恸,手不自觉握紧成拳。他察觉不到手指在轻微地颤抖。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连黎敏文都没问过一句,是不是有难处?需不需要妈咪帮忙?
她教他的,是争权夺利的技巧,还有假意逢迎的虚伪。
他有难处吗?
“没有。”孟鹤鸣缓缓开口,嗓子眼有很淡的血腥味。
继而摇头:“我现在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会有难处。”
第69章 手段
谈女士离开的时候, 孟鹤鸣让助理相送。
但很快,他自己坐着另一部电梯下楼。
两部电梯一前一后抵达,孟鹤鸣没有叫住她, 几步之遥,看着谈女士快步走向停在斜对面的奔驰。
奔驰上下来一个中年人,看起来儒雅斯文, 远远朝她一笑, 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而后偏头同她说话。两个人亲昵地靠在一起,他为他的夫人开启车门, 手掌在车框上, 边说着什么, 边认真点头。
爱马仕铂金包被放在后座,他们跟这个城市里其他普通的夫妻一样并列坐在前排, 时不时聊得眼睛弯起。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坪, 最终汇入车流。
与他想象的一样, 谈女士第二段婚姻很好。
助理不明所以:“孟总, 是有什么不对吗?”
孟鹤鸣摆摆手:“无事。”
助理跟在他身后,重新坐上电梯。光洁的金属面板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刚才苏律已经看过了,这块地皮没纠纷, 随时可以移交。”
孟鹤鸣将手抄进兜里:“很好。”
今天没有烟。
他收回手:“云州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助理小幅度摇头。
他在心里想,自从回来后, 孟总问起云州的频率有些过于频繁了,显然是在等什么消息。
在一次次的无回音背后,气氛开始焦灼。
忽然间, 老板再度发问:“路周呢?”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助理快速回答:“已经在海湾酒店了。”
孟鹤鸣将手用力抵在眉骨上:“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助理知晓轻重, 立马站直:“好,知道。”
原本以为和小少爷交流会更简单一些。
拨通小少爷的电话,问他几时回榕城时,那边只是不着调地笑,反问:“榕城有事等着我去做?”
“那倒是没有。”助理说,“是孟总关心您。”
“关心啊……”
那边拖长了调子,就是避开问题不答。
助理没辙,换了个思路:“我给您订明天的机票?”
“谁说我明天要回了。”小少爷混不吝的语调传过来,好像在故意为难,“我觉得云州真好,我就待在云州。”
“……”
静了片刻,小少爷说:“崔助,咱们交个心。你说我哥是真关心我还是关心别的?”
助理笃定:“当然是真关心您。”
路周在电话那头咧了下嘴。
这个崔助履历漂亮得要死,干工作那是一点都没有纰漏,就是脑子太一根筋,转不过来。对工作以外的事,他好像天然缺了点神经,偏科天才似的,偶尔也会有想让人吐槽的点。
想想这两天在医院忙前忙后的那个新助理,路周友情提醒:“你看,你还没明白为什么你没能留在云州。”
助理莫名。
又听电话里传来一句更大逆不道的:“还有啊,我哥下次再问你就跟他说,像他这个年纪,管的太多容易惹人嫌哦。”
电话挂断,央仪刚好从背后路过。
她狐疑地停了半步:“什么年纪啊,被你这么数落?”
原来是只听到了后半句。
这几天在医院鞍前马后,再加上奶奶确实喜欢他,他有大把的时间在病房里讲笑话逗乐,弄得两个姐姐也很松畅。关系正在平和的日子里突飞猛进。
这么想着,路周露出爽朗的笑意:“中年男人,没什么,烦得很。”
央仪只以为他在说家事,点了下头。
“姐姐,你去哪?”路周从后面眼巴巴地跟上来。
“去超市。”央仪说。
医院附近就有一家商超,路周甩了两下从助理组那征用来的车钥匙:“我开车送你?”
央仪脚下没停:“才两步路,我看着很废吗?”
“那我可以帮你提东西。”他兀自说。
两人下了电梯从医院正门出去,汇入在第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人-流。
云州这个季节天气正适宜,天高风清。
等红绿灯间隙,央仪接到李茹的电话,问她玩到哪天回去。她还没定,于是说再看。
李茹显然是要找机会探她的感情生活,话题才起,绿灯亮了。她正出着神,被身边男生拉了一把:“想什么呢,过马路要看路。”
李茹比她警觉,立马问:“你旁边谁啊?”
央仪很用小的声音说:“一个朋友。”
汇在车水马龙里她的声音应当很容易被忽略,但她往旁边偷瞥时,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男生黑白分明的眼倒映着高秋,澄澈无比。
他唇线又平又直,仿佛有点委屈却又不敢说的模样,惹得她一阵心虚。
干吗?
她用口型说。
路周摇摇头,什么都不说,但手却伸了过来,拉着她袖口一角,默不作声往前走。
李茹问:“什么朋友,这次和你一起去云州玩的?男生?你俩单独?”
“不是,还有方尖儿。”央仪一个头两个大,很快想到对策,“不和你说了,这两天方尖儿她奶奶病着,我在医院陪她一起呢。”
李茹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连忙说:“怎么回事?严重吗?要不要叫你爸爸过去看看?”
“不用不用。”她赶紧摇头,“都快出院了。”
扯着她衣袖的力道在马路那头松开了。
他将手抄回兜里,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是脚步放得很慢,很显然是在等人。
结束掉这里的对话,央仪追上去。
“要不要喝奶茶?”
很明显刚才说了他的坏话,在心虚。
路周没好气道:“你请?”
“对啊。”央仪用力点了下头。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朋友的待遇?”
央仪盯着他若干秒,收回:“不要算了。”
立场一秒发生转变,男生小狗似的凑过来,又抓她衣角,刚才的不快一瞬间忘到九霄云外。
他一个劲地说:“要要要,姐姐,要喝!”
两人一人一杯奶茶举着逛超市。
央仪是奉命来买零食的,方尖儿点名要喝酸奶,她进去后推着小车直奔冷柜。
挑了会儿日期,才发现路周落在数十步之外。
她回头,看他低着头在那按手机。
凑过去,他还在认认真真P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杯奶茶,背景是超市亮堂堂的荧白灯带,还有整齐排列的货架。
央仪很震惊:“你还会P图?”
“我又不是古代人,P图怎么了?P图又不犯法。”男生撇撇嘴,将照片的色调调的温馨又日常,“怎么样,好不好看?”
央仪认真观赏了几秒,想说这照片拍的不怎么样,主体是奶茶,但后面漏进去了半辆推车,还有她的鞋尖。
这些都显得画面挺凌乱。
她比了比:“你对着这边拍应该好看点。”
男生油盐不进,自顾自说:“我觉得挺好。”
这张照片很快发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央仪刷朋友圈没刷到,只以为他没发,并不晓得他其实选了分组,分组里只有他哥一人,而且还很无聊地@了一回――提醒他看。
看到提醒时,孟鹤鸣人在孟家那座城堡似的庄园。
对面坐着黎敏文,她一手优雅地搅拌咖啡勺,另一手垂在桌面上,丹蔻泛着隐隐光泽。
“她找你就为了这件事?”
孟鹤鸣觉得好笑:“都离开孟家那么多年了,你以为她还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毕竟是亲生母亲,有些话他避免说得难听。
人家总不会想回来抢一个半截身入土的老头。
不过黎敏文惊弓之鸟做惯了,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要细细盘上半天,眉眼间情绪不怎么好,只是碍于贵妇的涵养,必须在这装大度。
她笑了笑:“离开孟家过得不那么好是正常的,毕竟她是你大哥的母亲,现在你大哥又没了,怪可怜的。有困难的地方自然是要帮。”
孟鹤鸣有些厌倦这样的虚与委蛇,点了根烟:“今天找我没别的事了?”
“回家也一定要有事吗?”黎敏文语气微顿,不满地挑起眉,“我跟你说话,你这一会抽烟一会看手机的――”
夹着烟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滑动,他点开某张照片:“你说你的。”
“有段时间没看到小仪了,你和她――”
视线落在照片一角。
他知道她喜欢的风格,几乎只是一眼,他便猜到了照片后面还有谁。
哦,还有一行配文:别人请的奶茶就是好喝。
难怪要特意引他来看。
他在心里冷嗤,不上台面的心思。
对面黎敏文不耐地敲了敲桌沿:“跟你说话你当没听见?”
孟鹤鸣一点没有被抓包的觉悟,反倒理直气壮地问回过去:“说什么?”
黎敏文懒得再讲,不管他玩真玩假,都不会听她的意见。两个儿子大相径庭,一个藏得深,且羽翼丰厚了不再听她的支配,另一个如璞玉,她尚能雕琢几分。
想到这,前些天跟老股东私联时达成的某种协议又在心口震荡起来。
孟鹤鸣放下手机,
手指揿着剩下的半截烟抖了下灰,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对着已经漆黑的屏幕放空数秒。
然而黎敏文什么都没问。
在那杯咖啡见底之前,孟鹤鸣终于揿灭手里的烟,被青烟拢得模糊的面容又清晰了一些,俊逸的面容不再那么云遮雾绕,仿佛他的心也跟着亮堂起来。
他问:“你的话都讲完了?”
黎敏文想叫他别用对待下属的那套来跟她说话,话到嘴边,还是抿了一下。
她皱眉:“你有别的事要讲?”
男人用那副毫不遮掩的“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会回来专门听你讲废话”的表情望过来:“公司里的事,你的手别伸太长。”
“你什么意思?”黎敏文丢了一秒的优雅。
“你找的那些老东西没有用。”孟鹤鸣言简意赅,“他们自己都没有权力,怎么帮你?”
“何况,你跟那些老狐狸达成协议,不怕被他们从你身上分走点什么?”他提醒道。
黎敏文愣了片刻,反驳:“……他们毕竟跟你爸爸半辈子。”
做狗,最重要的是忠心。
但是最无用的也是忠心。
孟鹤鸣平静地说:“你跟了一辈子,不也只是那么可怜的一点?”
“……”
他替她分析利弊:“如果你是担心自己,未免有点太杞人忧天了。你是我妈,我当然会好好孝敬你。至于你是担心路周,那也不必。”
她警惕抬眼:“什么意思?”
他说:“我们孟家的人,我不至于让他饿死。”
他耐心地抛出饵,而后等待收网。
“你同意的话,等路周回榕城,我打算把澳洲的生意交给他去打理。”
“你认真的?”黎敏文震惊。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孟鹤鸣反问道。
澳洲的生意虽然是孟家产业冰山一角,但那里山高皇帝远,更容易发展自己的势力。或许出不了几年,就不再需要仰人鼻息。
黎敏文紧追着问:“你和他说过吗?”
“没来得及。”
这个想法若隐若现冒过头,成型是在刚才那一瞬。他知道能把人真正困住的不是雷霆手段,而是对权势和金钱的追求。享受到甜头,人才会前赴后继地扑上去。
正好,他也想看看他那个弟弟所谓的喜欢,到底有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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