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晌,金陵的雪停了,秦霁便也出了门。
魏国公府不能去,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因而她告诉车夫的地方是延龄巷前的一家铺子,与榴园相近。
他若不在,她多去几趟就是了。
车夫听了道:“夫人,那地方远,咱们要去只怕得绕小路。”
“不急,天黑前能赶到便是。”
车夫不再为难,“夫人放心,咱们走小路,路上再快些,一定能到那儿。”
说完,他便扬起马鞭,车辕辚辚滚动起来。
从西街转个弯,驶上了沿河的青石长街,许是马车驶得太快,一路上,车厢都在不停摇晃,发出轰轰的声音。
行至一条窄巷,又是轰一声,车厢猛地一晃后停了下来。未几,车夫在外着急道:“夫人,马车坏了。”
师父家的马车不常用,这回在雪路上驶得太快,车辕撞上石头,竟颠断了下面的木轴。
车夫栽下身子细细检查一遍,满脸的心疼,秦霁见了,叫他带着马车现在去找人修,不必管自己。
车夫犹疑,“这怎么行?夫人不认识路,如何走得回去。”
“我以前在金陵住过,熟悉这里的路。”秦霁道。
未几,身前碾过两道深深的车辙印,窄巷里只剩下她一人。
这里应是条旧巷,两边的篱笆墙低矮,不少地方的墙皮都剥落了,露出来红褐的砖块。瓦顶覆着一层干干净净的白雪,红梅越墙而出,映出几分别趣。
秦霁刚刚说的不是假话。
这个地方,她对这里真有几分眼熟。秦霁说的以前也不是七年前,而是更远,在她才六七岁的时候。
沿着篱笆墙走到窄巷尽头,有处拐角,外面通着左右两条路。路边参差栽着些竹木松树,放眼看去,没什么两样。
秦霁记得,这两条路里,应有一条正对着自家的后门。不过是哪一条,她已记不清楚。
忽而一声猫叫,秦霁抬头,篱笆墙上站着一只通身黑色的猫儿,正低头看着她。
“喵呜——”
黑猫的叫声并不凶,反而黏黏糊糊,叫秦霁听出几分亲切。
附近没有旁的人,秦霁停下来,压低声音,学着它喵呜了声。黑猫没有犹豫,即刻跳下篱笆墙,到了她脚边。
“喵呜——”黑猫用头轻蹭她的裙摆。
秦霁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耳朵,还没好好揉上一会儿,黑猫转了个身,走上左边那条路。
它回头,见秦霁没有跟过来,便停在原地,像是要等她。
这副做派有些粘人,叫秦霁想起来,七年前她在榴园养过短短几日的黑猫。
秦霁跟在了它身后,越往里走,路边的竹木越密,另一边,还是篱笆墙,只是这儿的墙比巷子里砌的要高出许多。
沿着篱笆墙,约莫走了半里,黑猫停下来,伸爪扒开墙角的积雪。等秦霁走到时,它与她已经隔了一堵墙。
墙角的洞越看越眼熟,望见不远处的锁上的榆木门扉,秦霁确认下来。
这墙后,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宅子。
“喵——”
黑猫从洞下探出半个身子,秦霁指尖刚摸到它的耳朵,便看见洞后有双修长清瘦的手抱起了它。
玄色云锦的衣裾经过眼前,秦霁迟钝地收回手,站了起来。
天边云层渐暗,风一阵比一阵冷。
今日去不成榴园,也进不了这间宅子。她该趁着现下车辙印子还能看清,早些回去了。
秦霁心头莫名不是滋味起来。
她连一天都不想等,那他呢,他等了多久?
几步外,榆木门扉传出声响,秦霁匆匆折身,提裙要走,却被人连名带姓地喊住。
“秦霁?”
是陆迢的声音。
她攥紧了袄裙,怔了半晌才回身,“你怎么在这儿?”
陆迢略提了提黑猫的后颈,“来看它。”
秦霁默默看着他。
她问的是这个么?
后门不够宽敞,陆迢拉开门扉,侧过半边身子,“要进来看看么?”
秦霁点了点头。
经过他身侧时,陆迢怀里的黑猫巴巴望着秦霁,喵了一声。
秦霁才抬手,黑猫便伸长脖子主动靠近,在她掌心轻蹭。
秦霁没忍住笑,问:“是它么?”
她以前捡的那只黑猫,是陆迢签了它的纳猫契。
“是它。”陆迢道:“一直把它放在这里养。”
“它的胡子白了。”
“猫的寿数比不上人,它现在七岁,岁数已经大了。”陆迢等秦霁摸够了,抱着它转过身,往房里去。
“这里没住旁人,你放心去看。”
秦霁盯着他走远的背影,咬了咬唇。
不想看了,她要直接回去。
这念头一出来,前面的人便停了步,陆迢半折过身,“你太久没来,我领你看?”
“嗯。”
秦霁应完,陆迢便放下了猫,两人一起净过手,去看宅子里其余几处。
秦霁家以前实在称不上富裕,四口人,虽是三进的宅邸,可每一进都不大。不过一刻钟,就走完了大半。剩下一间小院子,站在院门外,都能一眼把里面看全。
秦霁慢慢提步,“我小时候住在这里。”
“一个人住小院?”陆迢问。
秦霁想了想,“算,也不算。我一直有人陪。”
那时候娘亲身体不好,爹爹晚上要照顾她,索性放着秦霁自己一间,晚上有嬷嬷带。不过娘亲舍不得,只要好一些就会过来陪着自己。
她没再管陆迢,先一步进了自己以前的房间。还是过去的砖瓦旧墙,里面的布置却不一样了。
秦霁到处看了一遍,只有那张小小的床是自己用过的,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看上去还是新的。
“铺被子是不想让床空着,空着不好看。”陆迢进了房门,“这里没有人睡过。”
“知道了。”秦霁点了点头,许多话在舌尖打转,渐渐绕成一团,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是宅邸已经看完,她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
秦霁站在原地,来时没拖延过一时半刻的人,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却又止不住的犹豫踌躇。
陆迢在她身后道:“天色快暗了,我送你回去?”
秦霁深呼一口气,“好。”
她应得很快,陆迢摩挲着扳指,眸光沉了下去。等秦霁走近,他侧身让开,却不想她停在了面前。
秦霁抬手要牵他袖子,陆迢后退一步。
秦霁朝他走近,陆迢又后退一步。
秦霁提裙踩住他的靴子,陆迢这回没有再退。
再退会摔着她。
“陆迢。”秦霁仰起脸。
“嗯。”陆迢凝视着她,安静等待下文。
迟了将近四年的下文。
面前之人,唇色嫩如新绽的樱瓣,抿了又抿,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秦霁压根就说不出口。
她做不到对男子吐露心扉,剖白心意,说一句也不行。
看见陆迢喉间滚动了两下,秦霁灵光忽闪,踮起脚靠近,却在将将要亲到他下颌时,被一双大掌给按住肩头,压回原处。
陆迢垂眸,沉声道:“不是这样,声声。”他等了很久,不许这样糊弄过去。
两人对视良久,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到底是秦霁先开口,“你不会——”她盯了他一会儿,语气有些古怪,“想要我哄你吧?”
陆迢面色一僵,侧身绕开了她。
秦霁跟在他后边,正要出去,房门却吱呀一声被合上。
陆迢回过身,影子推山一般倾下,秦霁来不及反应,就被揽住后腰,抱去了床上。
细密的吻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辗转到唇畔,碾着两片温软的唇瓣轻咬慢吮。
不知是谁的呼吸先急促起来,带着另一个也变得紊乱,炽热。肌肤相触的地方,不到片刻也变得滚烫。
秦霁好不容易才推开他,偏过脸朝着外侧,努力平复呼吸。
她刚刚险些喘不过气,现在也没好多少。面色潮红,簪钗都落在了地上,衣襟领口更是松散的不成样子,圆润雪白的肩头滑出来一半,上面还能瞧见道浅浅的牙印,是陆迢刚刚留的。
陆迢握住她软绵绵的手,轻咬了一口,声音却很重,是威胁的语气。
“真不哄?”
秦霁审时度势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就被捏住腮。
“算了,不听了。” 陆迢亲了亲她,声音喑哑。
“我们做些别的,好不好?”
第140章
冬夜的寒风呼啸着刮过窗棂,屋内未燃炭盆,这张小小的木床上,却依旧温暖如春。
秦霁扶着他的肩,她的指甲才剪平,掐不住肉,细嫩指腹一遍遍滑过,于陆迢而言像是羽毛给他挠痒痒。
她渐渐有些受.不住了,扭身想往上躲。那人却不依不饶,稍有察觉,大掌按紧细柳似的腰,粗哑的喘.息从耳后游移到身前。
新铺的被褥被葇荑攥出深深的褶皱。
原本还想着要早些回去,直到天黑,她也没能踏出房门半步。
潮退雨歇后,撑开眼皮也是件很费力气的事情,秦霁昏昏欲睡,陆迢给两人擦完身子,从后拦着腰把她揽进怀里,“你下晌要去哪儿?”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秦霁已是困倦得很了,声音也是倦懒无力,“找你。”
陆迢听了,下颌搁在她肩头,“找我做什么?”
秦霁抿唇不答。
她有些热。
后背抵着陆迢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偏他一只手臂箍在身前。秦霁搭在他手背,推不动便也算了。
陆迢等了良久,听她呼吸渐渐绵缓,含恨在她耳垂咬了一口。舍不得咬重,却也舍不得松开。
最终还是收起利齿,用舌尖卷起娇嫩的耳珠,轻抿了一遍。
夤夜时分,秦霁醒了一次。
腰间已没有那道桎梏,她翻过身,陆迢就在面前。
他睡着了。
床边燃着一只烛,光影落在枕侧,映出他刀削斧凿的半张脸。
几年不见,陆迢的五官其实比以前更加疏冷,只有闭眼时,才能看出来。
视线由上往下,他身上也黑了些,肤色比古铜稍浅,这样的颜色似乎要更衬他。
许是陆迢太高,背阔肩挺,穿上衣裳便如修竹一般。谁也想不出,衣裳脱了,底下会有这样贲张结实的腱子肉,和她的截然不同。
秦霁在旁人身上也没见过这样的,她伸出指尖,落在陆迢的肩上,试探着按下去。
比以前更硬了。
她指尖继续往下,摸到一处凸起时停了下来。
以前的,好像不是在这儿?
秦霁眉心轻拧,拉下被子,才看见他胸口两道肉疤,就被一只大掌捂住眼睛。
陆迢醒了一半,磁嗓低沉着,“秦夫人在这里耍流氓?”
秦霁语塞,扒开他的手,仰脸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
“这才是耍流氓。”她扬起下巴颏,“你是流氓。”
陆迢闷笑了声,舌尖舔过她咬的地方,“我不是。”
*
翌日,秦霁要回她师父那儿,陆迢环着她的腰不放开。
“我昨晚就叫人报了信,他们不会担心。”
“你怎么说的?”秦霁眉心轻拧,满是不信任的神情。
陆迢不自在地偏开头,“实话实说。”接着手背就被拧了一把。
秦霁面颊绯红,瞪了他一眼。
陆迢讪讪松开手,“这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好容易来一趟,多住几天,不如离开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看师父师母?”
秦霁想不答应也不行,她脸皮薄,这会儿回去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她一时羞愤,忽略了陆迢喊出“师父师母”时极为自然的口气。
小雨还留在京城,没过两日,秦霁便带着陆迢去师父那儿辞行。
马车上,她掰着指头,“陆迢,你在金陵的人多,我师父师娘年纪大了,能不能——”
他握住她的手指,一个个捏着轻轻往下掰,“身体不好,安排太医十日上门问诊一次。年纪大了,我叫人常来这里看顾。平日里的——”
他还要继续,秦霁忙摇摇头,“不用,这些够了。”
陆迢笑了声,“好,那就这些,我回去就叫人安排。”
到了宅邸大门外,这次是陆迢与秦霁一起进去。
守门的婆子见到他们两个,楞站一下,迎了人进去。
师母先见到他们,咦一声,随即笑起来。“这位就是陆大人罢?”
“师母,唤我昭行便好。”陆迢站在秦霁身侧,语气和善,一副极易相处的样子。
师母笑弯了眼,“你们一块儿回来了?正好,厨房刚开始做饭,我这就过去吩咐声。”
“不用了,师母。”秦霁上前挽住她,指了指陆迢手里提着的两个青花折枝红漆木食盒。“他第一回 上门,他请。”
“也好,你们惯来守礼。”师母又问陆迢,“那我去叫厨房温些酒,昭行,你难得来一趟,陪那老头子喝一杯怎么样?”
“都听师母的。”陆迢微笑道。他穿着一身绀青竹枝纹长袍,乍然一笑,颇显出几分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
师母被哄得直笑,旋即去厨房交代。
秦霁目送她走远,仍站在原地。陆迢到她身边,“不进去?”
秦霁抬首看了陆迢一眼,迟缓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往前去,她落后陆迢半步。经过正厅时,秦霁垂眼看向地面,陆迢即时停了步。
听了会儿,他才问,“里面好像没人?”
“师父应在隔间。”
正厅往前是偏房,秦霁师父平素都待在那里间作画或是喝酒,来过一回的人都会知道。
她带他去见了师父,未几师母回来,陆迢送了礼,几人在正厅一起用过饭,又叙了番话。
临走前,师父嘱咐道:“你们夫妇下次带着小雨一起来这儿住几天。”
陆迢笑着应下,“我们下次一定带她来玩。”
出了大门,秦霁收敛了表情,同坐一车,也不开口说话。
“怎么了?”陆迢问。
秦霁靠在他肩上,恶声恶气凶他,“别吵我,陆迢。”
他明明就和师父师母认识。不仅知道他们两人的喜好,说话时还没由来的熟稔。
难怪师父的病会早早好起来,生着病,宅子里会多出那些下人。
在她回来之前,陆迢就照顾好了他们。
回来路上,他却一直装做不知道。
陆迢为什么装作不知道?
104/106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