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必须要分开的路口的时候,韩宥又叫了后座的祝熙语一次,她早就靠着他的背睡着了。感受到背上贴上柔软身躯的那一瞬,韩宥先是心口一荡,意识到她睡着以后又觉得后怕,反手稳着祝熙语的胳膊,心头软软的,睡不醒的她好可爱。
正如此时,韩允已经精神奕奕地骑上了车,祝熙语还恹恹低着头,看得韩宥只想将她搂进怀里让她继续睡。
“二哥,别看了,我怕等会儿咱俩摔进沟里。”韩青阳故作害怕的声音唤回了韩宥的注意力,他故意骑过一个小坑,毫无防备的韩青阳被颠了个正着,差点变成韩家第六个女儿。
韩青阳幽怨,“二哥,你的报复还是这样及时...活该你今年不能如愿。”
韩宥知道韩青阳这是在暗示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提醒他想办法在今年这次假就带着熙语回部队。他这次回来之前根本没把庄玮说的相看当回事儿,一次请完了今年所有的假,现在还剩下不到两周。
昨晚他是和熙语亲近了一点,这大概也是韩青阳这话的源头,但韩宥知道这与他那日的承诺还相距甚远。虽然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确定了自己想要和熙语共度一生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要仓促地完成一切。熙语还不足二十一岁,她有足够的时间继续考量他的真心。
一想到自己这次回部队以后,最早也要等到明年春种以后才能请到探亲假,韩宥就已经提前意识到了自己未来这一年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了。
他心有牵挂,大概会像团里那些还没有随军资格的士兵一样吧,天天念叨自己的媳妇。不对,他甚至没有名分。韩宥越想越酸,又专门碾过一个土坑,满意听见韩青阳呼痛。
等到了分岔路口,韩宥看了眼趴在韩允背上迷迷糊糊的祝熙语,对自己妹妹说,“小妹,你把熙语送到知青院再回家。我和青阳说的是去公社玩,按距离晚点才能回去。”他示意韩允骑慢点,“她睡着了,你留意着后面。”
韩允都无语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二哥婆婆妈妈,“我和熙语比你先认识半年,要你说,”
韩宥在拐角处停下,目送自己的妹妹带着心上人离开,浅叹了口气,和做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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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韩宥算着时间回到上韩村的时候,就见到五婶王元香一脸着急地在村口张望,“韩宥,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干脆拉着韩宥直接往知青院走,“刚刚一个说是祝丫头的妈的女人来了,领了一个瘦瘦的青年,在村口张嘴就说是带祝熙语的未婚夫来接她回北城的。现在大半个村都在知青院看热闹,你五叔也在,我专门来找你的。”
“我和青阳去隔壁公社了。”韩宥几乎小跑起来,他不担心所谓的未婚夫,但他怕那个养母给祝熙语找委屈,“允儿在吗?”
王元香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对啊,怎么没见着允儿。”
韩宥猜到韩允应该是在家里补觉,他给韩青阳使了个眼色,韩青阳立马回身往韩大叔家跑。
刚走到知青院就见到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路口。见到韩宥和王元香来了,看热闹的村民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韩宥最先看到坐在右边最末位的祝熙雨,果然,她看起来不太高兴。韩宥注意到她的眼圈红红的,抿了下唇,往左手边看去。上首第一位坐着个穿着很讲究的中年妇人,她看起来十分温柔,此刻正双眼含泪地说着些感谢韩书记之类的话。
她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男青年,二十五六的样子,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祝熙语看。韩宥上前一步,阻断他的视线。
此刻韩宥一点没收着自己的凌厉,他虽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裤,看着也很年轻,但乔淮娟和男青年却都不敢小觑,“这是?”
韩明成招了招手,示意韩宥过来,韩宥便坐在了祝熙语的下首处。“这是我的侄子,韩宥。现在在陆军任副团长。”韩五叔很清楚对面两人来者不善,直接亮明了韩宥的身份。
乔淮娟闻言眼睛一亮,“真是年轻有为,不知是哪个军区?我大儿子也在陆军。”
“川省。”韩宥的声音冷淡,“您是?”
“我是祝熙语的妈妈。”乔淮娟想起了正事,可恶上韩村被杨梅夫妇打点得像铁桶一样,她这几个月走了各种关系,也没找到机会收拾祝熙语。还是侯海查到任韩两家关系以及韩家和上韩村的关系之后,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没用,但已经白白搭进去了许多人情。
想到这里她更恨了,没用的祝文秀来了一趟就失了消息,侯海又总是说什么“等她有本事回北城了再收拾她”的话。她可忍耐不了,她见不得祝熙语过得好,即使是在上韩村。
大概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正当她在家里一筹莫展之时,隔壁钢铁厂生产主任李建宁突然上门替自己的儿子李鹤向祝熙语提亲了。李家长辈只说是李鹤心慕祝熙语多时,承诺只要嫁进来就立马为祝熙语在钢铁厂安排工作。
乔淮娟本来很是嫉妒,多方打听才知道李鹤表面斯文,其实私底下搞大了好几个钢铁厂女员工的肚子。前些日子又出了一次事,急坏了李建宁夫妻,李鹤在家里说如果娶到祝熙语就不再乱搞,李建宁才急忙求上了门。
李建宁在钢铁厂里权威很重,把真相藏得很严实,外人只知道李鹤的好。这其实就是早些年乔淮娟替祝熙语安排好的路,嫁一门表面光鲜的婚事,替他们侯家结一门好亲戚。想到这里,乔淮娟只觉得自己对祝熙语实在良善,女儿侯语希还在乡下吃苦,自己倒是先把她接了回去。
乔淮娟指了指李鹤,“我和她爸爸前段时间给她定了亲事,这是隔壁钢铁厂生产主任家的儿子,李鹤。”
“好父亲、好儿子。”韩宥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还有个好母亲。”
乔淮娟差点挂不住笑意,她感受到了韩宥的敌意,明显是在讽刺李鹤是个靠父亲的废物,自己是个心坏的养母。注意到他坐在祝熙语下首而其他人都没觉得不对时,乔淮娟的手蓦地握紧,避开这句话,正事要紧。
她转向韩明成,“韩主任,按照知青返乡政策,李鹤的户口在首都,小语是可以返乡的。您看,能不能今天就把手续办一下,我们好带着小语早点回家。”
韩明成语气坚定,“是这样没错,但知青是作为单独户口落在我们队上的,我们要听取祝知青的意见。”
乔淮娟立即接话,“小语,你和书记说说,咱们早点回去,你爸爸还一个人在家呢。”她见祝熙语不像是愿意的样子,做出不敢置信、心痛欲绝的表情,“我们来的时候就听你舍友说你一晚没回来,你不会做了傻事吧?”
祝熙语怎么可能任由乔淮娟败坏她的名声,她语气平淡,“母亲,你不知道你这句话只要传出去,我就要被下放去农场了吗?您可别乱说、乱想。”乔淮娟真是恨不得她下地狱,这句话只要被坐实,她连上韩村也不用呆了。
她相信以韩宥的能力,他准备好的措词不会有问题,于是她继续问,”您问的我哪个舍友啊?我昨天下班后特地回来交待过去处的,我是去了我朋友的姐姐家。您说说是谁告诉您我夜不归宿的,我看看昨日她是不是不在院子里。可是我当时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啊...”
祝熙语话里是疑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径直看向藏在人后的许之桃,众人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许之桃看见韩宥和韩明成叔侄的目光,咽下嘴里的话,几乎是苍白着脸跑了出去。韩明成见状眉毛蹙得更紧了。
祝熙语知道现在这个场面能对上乔淮娟的只有自己,好在现在的她早就不是当初被乔淮娟把持着的孤立无援的养女了。她有自己的朋友、亲人,也有自己的...
祝熙语感受到韩宥的目光,自进屋后他就一直这样,一副随时可以上阵杀敌的样子。她心里更加安定,“况且,我可以直接回答您,我不愿意。您作为我的养母,未经我的同意就替我定下的亲事,我有权利拒绝。”
乔淮娟没想到祝熙语毫不在意就亮明了她的身份,她可知道公社里一直以厂长千金称呼祝熙语,她竟然不在意?养女和亲女可大不相同。果然,村民们直接当着正主的面就讨论起了这个劲爆的新闻,惊讶可见一斑。
韩宥想起身清场,祝熙语对着他摇了摇头,她不在乎这个。
注意到两人眉眼官司的乔淮娟心里几乎被不甘的情绪占满,如果...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祝熙雨就又将踩着自己的儿子女儿了,她绝不允许!
她不再做伤心样,直接摆出母亲的姿态,这是她在礼法上天然的优势,“小语,虽然我们不是亲母女,但你也在侯家十多年了,不说养恩生恩谁重,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爸爸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应该不算过分吧?”
她拍拍李鹤的肩膀,“况且我们也是一心为你考量的。李鹤这孩子多好呀,和你是一个高中的,钢铁厂离我们家也近,知根知底。”李鹤一脸羞赧。
“好?知根知底?”祝熙语抓住乔淮娟的话,展开放在一边的信纸,读了四个无姓的名字,“母亲,是这样的知根知底和好吗?”
李鹤的脸一下煞白,在乔淮娟发问前急急开口,“婚姻是结两姓之好,祝同志不愿意就算了,今日是我打扰了。”说完竟急直接走了。
韩宥坐在祝熙语左手边,很容易就看清了信纸上面的字,是一封电报,“李鹤去你家提亲,乔应了,正准备来西岭。李鹤风流,可拿以下四人威胁...”韩宥盯着右下角的名字,方朔?这是谁?
乔淮娟从李鹤的反应里猜到祝熙语读的应该是李鹤的那些冤孽,李鹤被拿住痛脚所以退让了。但,难道她要白走这一趟吗?
她这次来侯海本就不太支持,他更愿意祝熙语在乡下,就算要收拾她也是要等她自己能重新站到侯家之时。但乔淮娟并不像侯海那样傲慢,她更想要像以前那样,把祝熙语牢牢控制在他们侯家手里。
祝熙语到底是从谁那里拿到消息的呢?乔淮娟打量着对面虽然沉默却不容忽视的男青年,虽然他是副团,但李家提亲是上周末的事,他不至于这样神通广大。难道是家属院还有这丫头留下的眼线?曾嫂?
堂屋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像是两军对峙,都在等着对方先出招。
祝熙语看着一脸不甘心的乔淮娟迟迟做不出回应,很是理解。毕竟沾光才做了小领导的乔淮娟本质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家庭妇女,前半生接触的都是村里妇人之间的招数,后半生又都是听侯海指挥,并不是个很有计谋的人。她只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
小时候侯家欺负她人微言轻、心思稚嫩,侯海选择用舆论困住她,乔淮娟就仗着养母的身份和经营出来的好形象在大院肆意抹黑她,配合侯海。现在她下了乡,逃离了首都的舆论环境,乔淮娟手里最大的杀器失效。那她就只剩一个办法:借婚事拿捏她。
祝熙语不确定这次的事是否有侯海的加入,但凭她对侯海的了解,她离京前那一手虽让侯海吃了亏,但以侯海的性格,在自己重新回到首都前,他不会太将自己当成一个值得严阵以待的对手。
但这次乔淮娟失利了,如果回京后再添油加醋些韩宥的事,侯海说不定就会在她的婚事上发挥。侯家人绝不会愿意她嫁给一个和侯家势力相当还完全站在她这方的人。
自己的婚事是侯海夫妇最好下手的地方,就像乔淮娟说的,外人眼里他们是养育了自己十多年的养父母,只要男方没有明面的错误,那自己的拒绝就站不住脚。
祝熙语突然很庆幸乔淮娟是在今天天明以后才到上韩村的,在经历昨晚以后,她愿意赌一把。她转头看了眼韩宥,看见他毫不掩饰的保护姿态,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因为对方是韩宥,而一点儿也不显得冲动。
他会让自己赢的,祝熙语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这句话。她甚至有点兴奋,兴奋自己能亲眼欣赏乔淮娟的破防和无能为力,她的声音带着雀跃,“以后不劳母亲费心了,您来得正好,我给您介绍一下。”
韩宥如有所察,心跳加速,他只能看见祝熙语的笑容、听见她动听的声音说出最动人的话,“这是我的对象,韩宥。”
这一瞬,二十七岁的韩宥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眷顾。他今早还在为自己假期不多苦恼,迁怒说实话的堂弟,自嘲无名无分。
但此时,在这个完全在意料外的时刻,他凝望着的枝头上的那朵花自己就跌进了他的怀里。他不再需要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在血流尽前才能折下金枝。
韩宥情不自禁握住祝熙语的手,重复,“是的,我是熙语的对象。”眼里的柔情和喜意似乎凝成了实质,缠绵地裹着祝熙语。
祝熙语轻轻回握了她,用比蜜还甜的梨涡回答了韩宥浸在眼神里的表白。
猜测得到证实的乔淮娟完全维持不住表情,脸彻底垮了下来,作为军人的妻子、母亲,她太知道一个未婚副团长的含金量,更何况这韩宥年轻又英俊。
倒底凭什么?她想起自己先前差点同意文家的示好,几乎咬碎牙,文武的副营长在韩宥面前不堪一击。
她站起来,愤怒和嫉妒使她完全想不起这些年的伪装,露出了层层包装下真实的自己,刻薄诅咒,“祝熙语,你以为你会一直好运下去吗?你爸不也是人人称赞的三十岁的副团长吗?怎么样呢?死了,尸体都找不回来。”
她露出痛快的表情,“你妈以前多耀眼啊,黎家千金,副团妻子,怎么样呢?死了,硬生生咳血死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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