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静秋拿出一张纸,递给身旁的何倩,“这是新的值班分工情况,大家看一下。总的来说,七人一组,一组一天。李竹茹和许之桃,方冉和我,轮流负责做饭、烧水和洗碗,每人每天有一暖壶热水,多的要自己动手。方朔和杨逸,胜哥和李小平,轮流负责知青点挑水事宜,每天饭前都要确保院里的三个水缸至少有两个是满的。”
她专门顿了顿,果然李小平立马站了起来,“为什么是我挑水?我不干!”
“因为你不会做饭、不会烧火、不会种地。”史胜的声音淡淡的。
“那不是还有喂鸡吗?”
“那是分给女知青的活,你是女知青吗?坐下!不愿意干可以自己出去在村里建房单过。”史胜很不耐烦。
李小平的脸涨得通红,见方朔没什么反应,在史胜的目光里愤愤地坐了回去。
许之桃见状嗤笑了一声,和史胜唱反调的都不在知青院了,李小平以为他是谁?
简静秋继续,“祝熙语,萧可,轮流负责喂鸡和院子、正屋的卫生。”她笑得很和气,“你们等会儿来我们房里,我和倩倩给你们讲下怎么喂鸡。是不是不会?”看见二人点头,她接着说,“陈佑哥带着易轻舟去菜地吧,我们这组倩倩跟张康安负责种地。”
史胜放下水杯,“一组一天,咱们队上除春种秋收外,固定周日休息。但咱们院子里的分工不受休息和节日的影响,轮到了就休息,没轮到还是要继续干活。”他还是只讲自己的决定,不管别人是否有异议。
其实这里面除了李小平、许之桃、萧可外,其他人要么是不会生事的安稳性子,要么就是像方朔那样万事不在乎,也不会在这些事上和史胜打擂台。
许之桃在“听史胜的安排”这件事上很识时务,李小平空有脾气,萧可外强中干,三人是生不起什么太大的事端的。对大家的脾性和为人有了初步印象的祝熙语心里安稳多了。
知青点的一切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虽偶有些小打小闹,但整体还是很安稳平静的。她下乡后最大的困境,最后还是出自侯海一家。也是这个困境,给她的知青生活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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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毫无所知的祝熙语正在认真听史胜讲知青院公粮的上缴规则,心里对他的公正又有了新的认知,竟然是按饭量细分的!这对于她这种吃得少、可能也挣不了太多的女知青实在是太友好了些!
史胜精简着说完了正事,重起了一个话题,“队长是不是和你们说了,明天就要下地挣工分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周了,估计村里会正式开始种水稻。”说到这里他表情有些复杂。
“今年天气比较好,以往都是再晚些日子才种。”何倩补充道,她对耕种的一切都很熟悉。
“你们运气真好,一来就赶上了春种。”许之桃一开口就是幸灾乐祸,“你的行李里有雨靴吗?”她对着祝熙语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祝熙语不太懂她的意思,干脆没理。
“行了,都早些睡吧。明天的活还多着呢。”史胜拍板,“我们组的老人比较多,院里的活我们组明天先干,解散。”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开了,祝熙语和萧可跟着简静秋去了她的宿舍。
两间宿舍的布置区别不大,只是这边因为多放了一张床显得逼仄了点,简静秋示意她们坐在自己的床上,细致地讲了些照顾鸡的技巧和卫生区域的划分。
讲完她喝了几口水,笑容似乎永远都挂在她的脸上,“听着繁琐,其实是院子里的活里最轻松的了。胜哥本来想着让你们跟着倩倩去菜地里,我想着风吹日晒的,你们俩水灵得像花一样,还是护在家里吧。”
祝熙语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多谢简姐。”按理说自己此刻就应该表示了,但祝熙语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应下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情。
细看分工表就知道,去地里的只有何倩一个女知青,想是因为她很会干农活的原因。挑水更是都分给了力壮的男知青,李小平是史胜特意带在身边约束的。剩下的,无论是厨房还是喂鸡,强度都差不多,并没有简静秋嘴里那样特殊。
于是祝熙语假做不懂,只是简单就今晚的事道了个谢,就带着一脸懵懂的萧可回屋了。简静秋看着她们俩的背影,嘴角微僵。在一边看书的李竹茹合上了书,露出了一个略带讽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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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第二次听见起床号了,祝熙语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直愣愣坐直了身体。她揉揉眼睛,穿好衣服拿上盆出门洗漱,路过还捂着耳朵躺在床上的萧可时,拍了拍她的被子。
刚走到取水的地方,就见方朔倚在那里抽烟,她当作没看见,按部就班的收拾自己。期间方朔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ῳ*Ɩ跟着她,祝熙语背对着他,只做不知。她今天穿了棕色的立领小袄配另一条黑色直腿裤,更深些的颜色衬得她的小脸瓷白如玉。
祝熙语晾好毛巾,想着上次穿这个棉袄配的还是同色裙子和皮靴,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黯然的。她其实很喜欢琢磨这些,喜欢在不出错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做些、穿些漂亮衣服,这是她因着工作回到侯家后最快乐的事之一。可惜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下地,她喜欢的那些衣服只能继续关在手提箱里。
她正准备回屋梳发,方朔支起腿挡住了她,“水稻种在水田里,要下地的。你这裤子能行吗?”
祝熙语先是羞愤这人大庭广众谈论她的穿着,又及时反应过来方朔在提醒她,于是急忙吞下了嘴里的话换成致谢。
“在心里骂我呢?”方朔笑得还是那么轻佻,祝熙语心里生起的那点感激立马荡然无存了。她重重嗯了一声,端着脸盆转身回房了,方朔在身后笑出了声。
祝熙语换了条更宽松的裤子,将头发在发顶盘了起来,拿出雪花膏细致地擦过脸,又剜出一小团解开领口的盘扣涂在脖子上。被熟悉的清淡香气环绕着,祝熙语感觉自己因为早起阴着的心骤然放晴了,她解下腕间的表收进自己的小藤箱里,起身看见萧可还在磨蹭,提醒她,“第一天最好不要迟到。”
“起了起了。”萧可赶紧出声。“那我先去吃早饭了,你快点。”祝熙语见她确实坐了起来就先离开了。
方冉和简静秋早就做好了饭,有人在院子里洗漱,有人在宿舍进进出出,正屋反而是最安静的地方。餐桌上摆着一个大盆,盆里放着些玉米窝窝头,方冉递给了她一碗明显比昨晚粘稠的红薯粥,“多吃点,简姐说今天会很辛苦。”
祝熙语见着这早饭就意识到今天一定不轻松,她从餐柜里她的位置拿出一个玻璃瓶子,是王婶昨日给她的萝卜干。祝熙语夹了一块,酸酸辣辣非常好吃,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合胃口的咸菜了,侯家人一向吃得清淡。她连着吃了好几筷子,见桌上好几人都看了好几眼,干脆拿了个小碗拨了一些出来,“大家也尝尝吧。”
“乡亲们自己会做些咸菜,要是喜欢可以拿些东西去和他们换。包括鸡蛋、蔬菜,都可以同熟悉的乡亲们换。”简静秋见状提醒,她也尝了一块,“味道真好,熙语你这是和谁换的?”
祝熙语没多说,“书记家的王婶婶。”
“她可不用换,她用的东西都是书记让韩峰送过来的呢。”许之桃没放过阴阳怪气的机会,“人家和我们可不一样。”
那晚的事只有几个新知青和许之桃知道,桌子上的老知青们闻言都有些惊讶,在上韩村里呆过的人都知道韩家在这里的影响力以及韩书记对知青向来放任自流的冷淡态度。
早饭时间就在众人的思量中度过了,六点三刻,史胜带着知青们准备出发。他环视一周,李小平和许之桃还没到。
“等我下、等我下。”许之桃急急忙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在堂屋环视一圈拿起一个窝窝头直接塞进嘴里,“我好了。”好一个高效的早饭。
史胜没眼看,问方朔和易轻舟,“李小平呢?”回答的人是易轻舟,“他说他今天请假。”
史胜冷笑,“可以请假,只要你们年底把缺的工分用钱补上,一天工都不上工也是可以的。”
萧可闻言眼睛都亮了,她是家里的小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家里人正为了她把接替妈妈的工作留城的机会让给了三哥而对她愧疚呢,她最不缺钱啦!她正想说自己也要请假,史胜就看向了她,“前提是你们再不想通过公社的关系回城。”
萧可蔫了,她还是想回家的,在家她是千宠万宠的小妹,别说种地,连扫地都轮不到她。她从来没有像这两日一样起的这样早、又吃得这样差。
史胜见她低头,轻哼一声,带着知青们出门了。
刚走到大路上,知青们身边就围来许多去上学的小孩,祝熙语见状问身边最近的知青陈佑,“陈大哥,咱们村有小学吗?”
陈佑有些惊讶她主动和自己搭话,“对,是去年年初才建的,以前小学和初中都要去公社那边。”他顿了顿,想起听说的关于祝熙语家世的传闻,卖了个好,“咱们有个知青嫁到了村里,就在小学里面教书。”他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我昨天还碰上了她,她肚子已经很大了,我听她说她婆家想让她在家里安心养胎。”
说完,陈佑意味深长地看向祝熙语,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明白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干脆送佛送到西,“她叫梁迟,嫁到了咱们村会计家,丈夫在城里食品厂上班。”
祝熙语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打算,婆家富裕更看重儿媳的肚子,知青是外来的在婆家多半不会很硬气,大概率会听婆家的安排...
如果说出门的时候祝熙语的心情是多云转晴,那现在就是艳阳高照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但这一切都要感谢给她提供这个消息的人。
于是她对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已经和庄稼人没太大区别的汉子感激地说,“多谢陈哥。”未尽之言都在眼里,这个人情陈佑知道祝熙语认了。
第11章 插秧(双更)
转过弯,祝熙语看见了韩青阳的父亲,生产队队长韩明山。对方站在一大片空白水田前,身边跟着一个长得很水灵的姑娘。水灵是最能概括她的词语,她站在这山水间,就像这山水里孕育出来的最娇嫩、最美丽的花朵。
“韩队长。”史胜率先上前。韩明山转过身,见知青们来了,很干脆地安排起今日的分工,“老知青今天负责拔秧,你带着去秧苗田那边。”他看了眼嫩生生得像是地里新苗的新知青,“让何倩留下,我还安排了几个妇人,带他们在这片水田里插秧。”
他环视一圈,问看起来最能跑、最有力气的方朔,“他脚程和臂力怎么样?”
已经种过三年水稻的史胜听见这话就知道队长是想让方朔负责搬秧苗和抛秧,于是他直接表示方朔可以胜任。韩明山闻言点点头准备换下一个地方,路过祝熙语的时候对着她和善地笑了笑。祝熙语赶紧招呼,“韩队长。”
“叫二叔就行,跟着何倩好好学啊。”韩明山语气温和,祝熙语连连应是,转头就见那个很水灵的姑娘目不转睛地在打量着她,祝熙语不明所以,干脆回了个不出错的客气的笑。
离开侯家这些天祝熙语可以说是笑了以前半年的次数不止,但这是对外人、对长辈最好的应答方式。她再笑不出来也得笑,还得笑得自然。她在心里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我的好运气就是这样来的呢。
祝熙语学着何倩的样子,挽起衣袖裤脚,又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迈进地里。接触到泥土的那一瞬间,祝熙语只觉得从脚尖一下麻到了头顶,冰凉的、细腻的泥像蛇信一样舔上了她的皮肤。她吓得使劲往回缩,本就单脚站着,一阵天旋地转,祝熙语惊呼着往后摔去。
左手传来一股巨大的抓力,一把稳住了她,是在旁边教她们的张婶子。祝熙语的左臂火辣辣的疼,见张婶子和附近好些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的脸也火辣辣的,“我...我没站稳...”
张婶子笑得很大声,“我知道,我知道,是这地太滑了。”祝熙语纵使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嗓门比较大,还是觉得一股热气气势汹汹就冲向了她的脑袋,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简直是她自少女时期以来最窘迫的时刻!
“别笑了别笑了,看把我们小语羞的。”一道熟悉的女声解救了祝熙语,是王婶王元香!祝熙语即使看不到自己,也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眼里一定都是惊喜、哀求、感激。
果然王元香捂着嘴笑了,扶住她另一边胳膊,“是不是吓着了,其实就是泥和水。我稳着你,你再往下试试。”
祝熙语鼓起勇气再次探脚,许是这次做足了准备,只是觉得有些冰。她很快就在地里站稳了,感激地看向两个婶子。
王元香简直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她两个儿子,大儿子长得像熊性格也像熊一样憨傻;小儿子又像个野猴子,调皮得惹人烦。她盼了一辈子的闺女,老韩不争气给不了她,三哥倒是给她送了个最漂亮的来。她简直乐开了花,对着张嫂子说,“嫂子你去带别人去,小语我来教。”
“哟哟,这是想捞回自己家呀。”张嫂子笑得暧昧极了。王元香拿起一边的秧苗,分给祝熙语几株,“去去,我和老韩可生不出这样俊的闺女。”这就是在否定张嫂以为她在相看儿媳的猜测。
王元香一边给祝熙语讲插秧的技巧一边示范给她看,眼见祝熙语第三株就插得有模有样的,惊喜极了,谁不喜欢又聪明又灵性的孩子呢?
“地里可能有些小石头和没收尽的稻根,你走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把脚划伤了。”王元香瞥见祝熙语每一步都走得歪歪扭扭又用力,知道她肯定犯了傻在拔脚呢,于是她赶紧说,“不用每一步都把脚拔出来,直接在泥里一点点挪。”祝熙语闻言赶紧按她说的做,表情认真极了。
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插秧,才过去了可能不到一小时,祝熙语已经落下了王元香好远。她的腰又酸又痛,几乎直不起来,明明手脚都泡在凉凉的水里,还是出了满身的汗。又一个差点栽进秧田的眼前发黑,祝熙语一把按住自己大腿,喘着粗气。
王元香说了句话没听见祝熙语回答,抬头就看见她小脸煞白,额上的汗密密的,站得摇摇晃晃。她急忙淌过来,见祝熙语学得快她竟然忘了这是个第一次干农活的姑娘!
她搀住祝熙语,傻姑娘还在对着她笑宽她的心呢,“快过去坐坐,别栽进去了。”话音还未落,前面就传来扑通一声,是方冉。也是,她看起来比祝熙语柔弱多了,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出人意料了。她身边的婶子赶紧抱住方冉的上半身,喊她唯一认识的知青何倩过来帮忙。
见何倩抱着方冉离开了田里,祝熙语这才收回了视线。
王元香扶着祝熙语坐到了田埂边,“怎么一个个都是咬牙不肯喊疼的性子。”她轻轻点了点祝熙语的额头,小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实诚,你每天到地里来量力做些就行了。年底补工分对乡里的人难,但对你又不是,傻气得很。”
祝熙语对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以为不要紧。我不会了,婶婶。”声音乖巧得很,精致的五官因为失了血色显得像个瓷瓶般脆弱,偏表情乖顺极了。要是王元香认识尹聪,就能有人替她说清她此时的心情,心里那叫一个又软又甜,只恨不得再多疼疼面前的人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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