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一声短促的鸣笛音,在这熄灯后的寝室楼间,骤然拉出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毫无防备的别枝笔尖一停。
她轻狭起眸,看向敞篷跑车里。
方韵霏也吓了一跳,正惊愕回头望向驾驶座里的年轻人:“怎么了亦扬?”
……羊?
大学生情侣们的爱称可真是叫人听不懂。
别枝想着,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记录本:“鸣笛也没用,这分扣定了。想替你女朋友鸣不平,不如下次早点送她回寝室。”
倦声讲完,女孩回身,朝不远处震撼的钱浩生抬了下手:“团支书,记得监督她回寝。”
“好的,别老师,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
别枝呼气,转身。
收工。
几乎是她这个念头刚出来,抵在掌心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叫她条件反射地眼皮一跳,看向手机右上角。
11:13。
……坏了。
别枝脚下步速一改方才的匀速缓慢,拖延了二十秒后,她转过寝室楼拐角,踏上校内大道,就立刻接起电话:“别进学校,我已经看见校门了,还有一分钟,马上就到。”
说完她挂断电话,抱紧记录本,拔腿就跑。
最多跑出去两步。
在和路灯下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就要擦肩而过时,别枝手腕一紧,被拎了回去。
“跑什么。”
“——”
别枝差点反手擒拿,闻声立刻收停,惯性没拉住。
她一头撞进了青年怀里。
被那人单衣下的胸肌撞得鼻尖一酸,别枝吃疼,轻闷哼了声。
停顿了下,压下来的那道嗓声怠堕,狎着几分倦懒,又似笑非笑的撩拨。
“看、见、校、门、了?”
庚野故意将女孩手腕向上提起一截,迫她仰脸,“别老师,什么时候学会透视眼的?”
“……”
没什么比撒谎当场被抓包更让人窘迫了。
别枝无意识地鼓了下腮,心虚轻声:“有事耽搁了一小会儿,我这不是立刻就要出去了吗?”
她一顿,又蹙眉心:“你松开我。”
“先答应我,下次不许这样,”庚野停顿,“我等多久都没关系,但你不要跑着来。”
他尾音低堕下去,像是心有余悸。
别枝想抬头去细细分辨,可惜没能看清,就被那人敛藏下情绪。庚野回过身,长眸懒垂,他握着她手腕,将别枝带向了校门方向。
“送你回家。”
到那人从全然占据她视野稍稍拉开了距离,别枝才看清,庚野已经换了一身和今晚分开前完全不同的衣服。
有点像在万象城下的停车场重逢那天,他当洗车工时候的衣服。上身的线衣松垮,颈下一片性感凌厉的锁骨,她已经看到眼熟了的黑色绳坠垂在锁骨窝前。
下身长裤,皮带随意束出劲瘦腰腹,又骀荡地垂下来半截,尾端微翘。
大概是比起腿长,腰太窄的缘故。
别枝心里想着:“你那身机车服……”
“这些年我就没碰过机车。”
庚野像漫不经心地截住她话音。
别枝怔了下,抬眼。
路边灯火将一层柔软的光的毛边拓在他漆黑的碎发下,又釉过修挺后颈。
“一次都没有。”
那人牵着她,没有回头,语气松弛又平静。
“我不会拿你说过的那种话开玩笑。”
别枝沉默了会儿,轻声说:“我记得你一向不信这些。”
说他不信都是最轻了。
庚野对“因果”“命数”之类的说法,堪称嗤之以鼻,甚至称得上厌恶。
“早就信了。”
许久后,庚野才冷不丁地说了句。
他松开了别枝的手腕,侧过身,颈前那根黑绳被他随手提了下。
别枝看见一段温润的木色在他线衣领口晃过,又坠下去。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下意识地追问:“这个是做什么的?”
庚野垂睨过她,眸里漆沉。
须臾后,他插袋转回去,喉结滚动,薄唇间逸出声嘲弄的低哂,只是不知道在笑谁。
“结缘木,”他倦懒着声,“别人送我,招桃花的。”
别枝:“?”
在女孩那副“你怎么好意思顶着这张脸说出这种话”的眼神控诉下,庚野偏过脸,低笑了声。
“这个贵,招的是优质桃花。”
别枝想起费文瑄之前的措辞,心口微紧:“正缘?”
“嗯。”庚野停顿了下,比桃花眼凌冽几分的眼尾垂下,意有所指地斜瞥了她一眼,语气玩忽又漠然。
“包养不算。”
别枝纠正:“是交往。”
庚野抄着裤袋,黑眸低睨过她,冷淡嗤弄:“你出钱,我出身体那种交往?”
别枝认真想过:“柏拉图也可以,但不要恋爱。”
“……”
庚野冷笑,“柏拉图的棺材板你今晚最好是按住了,我怕他越想越气,半夜游过马六甲海峡来找你。”
别枝:“?”
那人大概是生气了,说完,拔起长腿转身便走。
别枝下意识跟了上去。
校园内沿路的杨树浓密,将近处的一盏路灯遮了大半,只剩对面的灯火投落。
以修挺的鼻骨为界,光与阴影将青年清绝冷峻的面庞分割,别枝站在他背光那侧,仰眸望着,只觉得庚野比平日看起来更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在别枝迟疑要怎么开口哄他时,就忽觉身侧,那人清拔身影兀地一停。
她惯性往前走了一步,才反应过来,回头。
庚野站在那片杨树的影里。
“别枝。”
她看不清他神色,只听青年声清而平,透着种干燥的冷意,底色难辨是漠然还是嘲弄。
他问,“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
别枝没有听懂。
在她想要开口问前,庚野忽轻嗤声,从她脸上偏开了漆黑的眸。
他像是一瞬就失去了所有发问的兴趣,“算了。”
嗓音重归倦怠。
青年走过她身旁,语气也低堕,听起来懒洋洋的:“不想结婚的话,就管好自己。”
“别瞎撩,行不行。”
-
别枝猜测,庚野今晚应该是被她气得不轻。
他开着林哲的车送她到小区外,她下车后,跟他说路上小心的时候,坐在驾驶座里的青年依然侧颜冷峻,眉眼沉郁。
除了漠然又敷衍地应了一声外,庚野对她的离开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于是本来想问的那句“你考虑好了吗”,还是被别枝咽了回去。
往老社区里走的一路上,别枝微蹙眉心。
也对。
庚野那么桀骜不驯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让他答应这种“交往”,大概比陨石撞地球的概率都小。
何况还是对她这个前科累累的前女友。
还是想别的法子接济。
不过,他就那么想结婚么。
……国内的婚姻焦虑果然很重,连庚野都免不了。
一想起青年脖颈底下坠着的,不知道谁带他去选的黑色绳坠,别枝就心口闷沉,她抬了抬脚尖,踢飞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从她脚尖前飞出去,撞在路基石上,又弹向后,别枝视线无意识地跟着,余光里,身后像是有个影子掠过。
“……谁!”
女孩蓦地冷了脸,回身。
——
十一点半了,老社区内根本不见什么人。
她身后也空荡荡的,路灯投下她孤零零的影子,只有绿意盎然的梧桐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汪!!”
临近老居民楼里某一户传出凶巴巴的狗叫。
哦,还有条被她惊醒的狗。
紧跟在这一声后,社区各个方向,又响起了几声远近不一的狗叫呼应。
“……”
疑似半夜扰民的别枝顿时心虚。
她转过身,趁没人发现,快步朝租住的单元楼走去。
在女孩背影远去时,不远处的梧桐树后,庚野跨着长腿懒洋洋走出来。
“比猫都机警。”
青年嘲弄地低哂,却还是不放心,再次跟了上去。
直到女孩的背影拐进两栋楼之间。
庚野走到拐角后,停住。
青年微折低了腰腹,靠在粗粝的老居民楼的墙面上,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
跟上楼显得太变态了。
他还是等她到家,再发条信息,然后等她回复。
这样想着,庚野抬起手机,微屈起的指骨在新手机的屏幕上起落。
按键音似乎都比他之前的手机好听。
想到别枝手里另一个和他情侣款的新手机,庚野仍冷着脸,但还是无声勾了下唇。
只是就在这一秒。
“别枝!”不远处的那个单元楼前,忽然响起了一声清朗的少年声音。
“——”
庚野眼皮兀地一沉。
几秒后,他从墙前直起身,没表情地回过头。
不远处,别枝租房的单元楼道口。
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少年从地上蹲姿起身,扶着手里的行李箱,皱着眉问:“都快十二点了,你才回来,什么破工作。”
别枝似乎怔了两秒:“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投奔你了,难不成你要我自己去住酒店?”
后面的话音再听不清。
没有反驳,没有拒绝,女孩已经和那个少年并肩走进了夜色下的单元楼里。
他们背影亲密,不留余地。
“……”
庚野在楼后深邃幽沉的翳影里,停了许久,他缓缓捏紧了手机。
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楼道的灯一盏盏熄灭,她的房间亮起,又暗下。
黑暗里的青年终于低垂了眼,他松开了早已捏得麻木,失去知觉的指骨,喉结滚动。
薄唇溢出的冷笑低哑,嘲讽,又颤栗难抑。
——
他差点忘了。
时至今日,他依然只是她可有可无的备选之一。
第34章
别枝租房的这座老式居民楼里没有电梯,再重的东西也得手拎上楼。
等她到了三楼,开门后,回头一看,别钰还拎着那个看起来就硕大沉重的行李箱,吭哧吭哧地沿着她眼皮底下这折楼梯往上爬。
“你这是把半副身家都带来了?”别枝无奈地给他拉开门。
别钰放下行李箱,正气喘吁吁,抹了把额发下的薄汗,没好气地看向别枝,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吭声。
门内,听见动静的廖叶就快步走进玄关,她一副打趣促狭的语气:“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在楼下跟庚野……”
敷着面膜的廖叶蓦地一停,懵问:“这谁?”
别钰的目光在廖叶身上停了几秒,似乎是上上下下扫视过了,又根据称呼判断后,他才很是不屑地一撇脸,拎着行李箱进门:“别枝,这个老女人为什么在你家?”
“?”
廖叶:“?????”
别枝无奈,最后一个进门,顺势把防盗门拉上:“不要没大没小。”
“……别钰?!”
被“老女人”这个气得她牙根痒痒的称呼唤醒,廖叶终于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一个模糊的影像。
别枝寄住在舅舅廖文兴家里那年,别钰曾经离家出走,不远几千里跑去找过她,也和廖叶有那么几日火星撞地球似的极不愉快的相处经历。
彼时一个17岁少女一个11岁小孩,正是拿“小屁孩”和“老女人”互相问候的年纪。
昔日愤怒涌上心头,廖叶又气恼又震惊,面膜下,她努力嘟着嘴巴不沾上精华水,字字从牙缝里往外挤:“他这几年吃化肥了啊?当初才到我这儿。”
她在脖子底下比划。
放下行李箱,换好了别枝拿出来的男式拖鞋的少年这会儿正直起身,清瘦的脊背拉直,栗色卷毛下的额头顷刻就和廖叶头顶拉出十几公分的海拔差。
他不屑地一瞥她,哼声:“小矮人。”
少年插兜转身走出了玄关。
廖叶:“——???”
别枝忍笑,连忙拉住差点化身暴龙的廖叶,一边给她拍后背一边顺气。
别枝也确实没想到,七年都过去了,这两人如今一个24岁一个18岁,竟然还是一碰面就这么针锋相对。
早知道,上楼前先跟廖叶说一声了。
“你等着,不能为你个小屁孩浪费了姐姐我十几块钱一贴的面膜……”
廖叶磨着牙,放下狠话,转身就朝洗手间愤愤离去。
等卫生间的门合上。
别枝走到冰箱旁,拉开门前,她扭头,看向那个很不见外就把自己撂进沙发里的少年:“家里只有水了,你还是习惯喝冰的?”
“嗯。”别钰点头,打量过整个客厅,最后将视线落到别枝身上。
“你,没事吧?”
别枝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和他对视了下,才略微恍然:“爸跟你说的。”
别枝被送到医院急诊,院方联系家属,电话最早是打给别广平的。
不过别广平离着山海市本来就有上千公里,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再加上别枝当时已经确定没什么大碍了,因此别广平那边除了阿姨发过慰问信息外,也没其他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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