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别枝看见他,蓦地停声。
青年好像才结束了对视,侧回过头。
路灯投下的灯火从那人清绝眉眼间缓缓掠过,光色渐次点亮他眼眸深处,又熄灭,像是慢放的老电影,叫身周一切都沦为噪点下的衬托。
唯独他一个人,在那片恍惚的光色里,清孤孑然地站着,像一直在等什么。
任无尽无望的时间长河从脚边淌过,他不曾动摇地等着。
“庚野。”那种好像和整个世界脱节的疏离感,叫别枝下意识地喊出他名字,她向着青年的方向踏出一步。
庚野没动。
他的视线在别枝身上停了一停,又掠过她,落到她身后。
别枝忽然意识到,庚野应该听到了。落了夜后的校园里,在秋凉中如此安静,足够他在这样的距离下,清晰地听见祁亦扬最后的话声。
别枝一哽。
意识到这个问题,让她有种莫名的,像是妻子出轨被丈夫发现、被抓包时还在讲他坏话似的紧张。
“不是……”
女孩难得有点慌张。
只是不等她朝他跑近,就见那人侧回过身,走向她这里。黑色长风衣敞着,里面是极简的纯白T恤和黑色修身长裤,白T尾收进了长裤裤腰内。
风衣随他走来的动作被拂向两侧,白T叫风吹得贴在那人腰腹前,时不时勾勒出他清瘦紧实的腰线。
几步后,庚野就停在了别枝面前。
他倾了倾身,握住女孩手腕,动作轻缓地将她到身后,然后庚野才抬眼。
漆眸冷得像浸着冰,望向祁亦扬。
祁亦扬盯着庚野的手,好几秒才笑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对你女朋友做什么。最多是出于兄弟情义,帮你试探一下,她现在对你的感情如何。”
顿了顿,祁亦扬笑着歪了头,望向庚野身后被拦了半道身影的女孩,“毕竟……”
他慢条斯理地拖长了声音,将目光拉高到庚野身上,“她七年前就抛弃过你,你忘了?”
“——”
别枝兀地抬眸,惊怒交加。
不过没来得及发作,反倒是被握着她的修长指骨慢慢收紧,像是安抚或阻拦,庚野拉住了她。
拿眼神抚平了身后快要炸毛成刺猬的小猫,青年才缓缓回过身,“你算什么东西。”
庚野话声懒散,清直,半点嘲讽的意思都没有。
连神色间也是冷漠的平静。
“我和她之间,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一个无关的外人来试探了?”
祁亦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开始狰狞。
庚野却漠不在乎,拿冷冰冰的眼神一瞥祁亦扬身后,他懒散着声:“祁亦扬,太低级,又难看,认识你快成我的人生污点了。”
“在你让我在我女朋友面前更丢人前,快滚。”
“……好啊,不打扰你们了,”祁亦扬狰狞地笑,转身,“抓紧时间,趁她下次抛弃你之前,多享受享受。”
“——”
庚野眼睑蓦地抽紧。
皮风衣敞开的领口间,冷白脖颈上紧绷的青筋也跟着猛地一跳,像是张蓄势将发的劲弓。
最终那些汹涌还是都按捺下去,庚野没忘,别枝还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
牵着女孩的指骨松开,就要垂回身侧。
别枝想都没想,跟过去反握住了他的指节。
“?”
庚野似乎有些意外,垂低的睫撩起来点。
看清女孩眼神里难得的一点慌张,他笑了声:“不是不让你牵。”
别枝尴尬地松开手。
两人并肩,庚野换了另一只手牵住她,往校门方向走:“他再来学校,你就打电话叫保安。”
“好。”别枝这会正因为被祁亦扬反复提起的“抛弃”而心情复杂。
她难得蔫低着头。
直到头顶,那人听着低哑散漫的声音荡下来。
“刚刚我过来前,你说‘不是’,”庚野眼尾低了下来,长睫半遮过他的眸色,“不是什么?”
别枝顿了顿:“我怕你听见他的话,误会了。”
“所以,不是什么?”庚野却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不是不在乎我?”
“……你别听他的就好。”别枝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来学校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平常工作太忙,你又累,我们等周末再见面吗。”
“你那不叫说好,叫金主的单方面命令。”
“是协商,”别枝轻声反驳,“你又没有提出异议。”
“我敢有异议么。”
庚野停身,似笑非笑地望下来,垂低的眼睫尾梢像是压着点夜色的凉薄:“金主的命令都敢不听,万一再直接给我免了,那怎么办?”
别枝被他哽住,微恼地抬眼:“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金主……?”
“行,”
庚野懒腔慢调地,“听金主的。”
别枝:“……”
那天晚上庚野把别枝送到了她的社区楼下,但没上楼。
两人站在楼道口,谁都没说话,直到一楼的感应灯在别枝背后熄灭了,无边的黑暗将周身笼罩。
只余下庚野身后,楼外影绰的或远或近的灯火。
昏暗里,终于还是庚野低下头,屈服了似的低笑了声,将额头侧抵在别枝颈边。
“论耐性,谁比得过你。”
笑过后,他叹了声气,“就这么不想我出现在你家里?”
“不是,”被庚野额前的碎发弄得颈边微痒,他的气息又灼人地近,别枝把脸往另一个方向不自在地转了点,“廖叶今晚在家……不方便让你上去。”
“原来如此。”
庚野故作松气,“我还以为我职责都没履行,就提前失宠了。”
别枝忍了一路,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你不要总是强调这种话,万一被人听到,他们会信了的。”
“怎么,对你名声不好?”
“是对你——”她不想他被任何人看轻。
别枝下意识辩驳,却撞见了那人支起头颈,从碎发间望下来的,像熠着散碎星芒的眼眸。
她就卡了壳。
“怎么不说了,”庚野轻叹,屈起的指骨蹭过她下颌,若即若离地悬着,“说吧,多说几句,让我觉着祁亦扬是错的、你其实在乎我,只是假装不在意。”
别枝一僵,避开了他的手:“你不要听他的。”
“好,我只听你说,”庚野压下微微颤栗的叹息,他的手垂落,无意识地握住了她垂在两侧的手腕,“哪怕是骗我也行。别枝,说你不会再抛下我,不会再头也不回地离开……只要你说,我就可以一直等下去。”
楼道里漆黑,死寂。
“我不想骗你,庚野。”
别枝轻声开口:“我会陪你走出这片暂时困住你的泥潭,但我大概……没办法陪你走完你人生的全部。你值得更好的发展,也会遇到更好的选择。等到那一天,我还是会离开。”
庚野沉默许久,哑声笑了,声线颤栗:“你是救世主么,别枝。”
他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我和你的那些学生,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只是看不得身边的人堕落?……那你真是伟大啊,显得我狭隘又自私。”
“庚野,你别这样,”别枝蹙眉,“更好的选择,有哪里不好么?”
“哪里都好。但如果不是我想要的,就哪里都不好。”
庚野冷声,字句如钉:“至少在我身上,收起你救世主的善心。如果你只能给我这个,还迟早都要收回的话,那我宁可不要。”
说完,庚野转身走出了楼道。
-
冷战来得猝不及防。
甚至别枝都有些无法确定,庚野那天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要分手。
在这方面她是纯粹的零经验零参考。
经历了问答帖事件后,别枝已经彻底不相信互联网和大数据了。而放眼现实她的周围,能够求助的对象,似乎也只剩下了毛黛宁一个。
经历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的断联后,别枝终于忍不住,问到了毛黛宁那儿。
模糊了关键信息,将大概的对话交代过后,别枝看向了毛黛宁:“……我也分不清,这算是冷战,还是他单方面地宣告分手了。毛毛,你觉得呢?”
“我觉得?”毛黛宁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别枝,上下打量,“我觉得是我小看你了。”
别枝:“?”
毛黛宁由衷地说:“渣男话术被你运用得如此熟练,可怜的大帅哥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要是没谈过恋爱,那绝对是天赋异禀,适合开班授课啊。”
“渣男……话术?”别枝懵了,“我吗?”
“对啊,你听听你说的,陪他走一段,但不会走下去,等到他遇到了更好的人,你就放手,祝福他……这跟说‘对不起,我只是暂时玩玩你,没有真的要负责’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很认真的,除了病……除了最关键的节点外,我都对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毛黛宁点点头:“唔,那区别就是你在很认真很真诚地渣他?”
别枝:“……”
“可怜的大帅比,现在一定是猫在哪个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呢,可别被趁人之危了。”毛黛宁原本是玩笑,见别枝没表情但眼神幽怨地望向自己,她顿了下。
毛黛宁凑近,问:“真喜欢他啊?”
别枝安静地垂了眼。
办公室里早就走没了人,玻璃窗外夜色将近,昏昧能够藏起她所有的细微表情。
这个时候说谎的话,谁也不会察觉。
可她忍了很久很久了,她不想说谎。
“喜欢,”别枝听见自己声音很轻,带一点细微的颤,“很喜欢。”
毛黛宁有些茫然:“那为什么不能一直在一起?”
别枝没有解释。
“哎,那就很难办了,”毛黛宁挠挠鼻尖,“本来还想劝你,职场得意,情场失意,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要不你去哄哄他?你男朋友好哄吗?”
别枝想了想,诚实作答:“没哄过。”
毛黛宁噎了下:“你不会是,从来没对他撒娇过吧?”
别枝更加茫然的眼神回答了她。
“……好,”毛黛宁扶额,“真好,这就是天赋玩家吧,不需要哄男人,男人自然会前仆后继地往上凑的。”
“不过按我经验,大帅哥们一般都很不好哄,因为从小被女孩子们哄到大的,”毛黛宁同情地看向别枝,“而且听起来,他最后跟你放的狠话,也确实是分手的意思更明显一些。”
“……”
别枝没表情,但很明显彻底蔫了,顺着桌子趴了下去。
那个眼神无望也没光了的小表情逗得毛黛宁差点没忍住上手掐一掐。
就在此时,昏暗的办公室里,别枝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
跟着,就是来电的震动声。
办公椅里的女孩一下子坐直了,期盼地拿起手机。
陌生号码。
别枝又一下子蔫了回去。
女孩叹气,没精打采地拿起手机:“喂……”
“别枝老师。”对面是个熟悉的男声。
原本趴在那儿的别枝忽然蹙了眉,跟着,她一点点从椅子里直起身。
到彻底坐直时,霜色似的凉意覆了她浅色瞳眸。
“祁亦扬?”
“噢,听出来了,真荣幸,是我。”
“……”
想起前天晚上冷战的导火索就是这个人,别枝就恨不得把他从电话那头拎出来,过肩摔个十回八回。
她缓慢呼吸,语气淡漠:“你再这样骚扰我,我就要报警了。”
“哎,别误会,我是替我女朋友请假的。”祁亦扬笑着说,“方,方什么来着?算了,反正别枝老师你知道是哪一个吧?”
别枝眼神凉彻:“方韵霏。请什么假,让她自己打给我。”
“那可不行,她这会儿在酒店浴室里呢,”祁亦扬说着,抬了下手机,给别枝听似乎离得很近的,一门之隔的淋浴水声,“听她说,你们学校女生宿舍楼晚上还有门禁?她今晚不回去了——陪我在酒店过夜。”
“……”
别枝微微咬牙,“祁亦扬,你还是人吗。”
“啧,别枝老师,好好的怎么还骂人了?”祁亦扬听起来更愉悦了,声音都有些高昂,“我替她还了砸酒吧的钱,她今晚是自愿陪我睡觉的,怎么叫我不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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