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你,”
别枝等他说完,平静地续改,“也会是别人。”
“什么?”
“他在等一个借口,你给了他而已,”别枝不在意地撇开眼,“我也一样。”
祁亦扬攥拳:“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我比较奇怪,你凭什么会觉得我在乎?”别枝轻笑了下。
她放下腿,微微向桌前压身:“庚野,你,林巧微,你们所有人好像都觉得你喜欢我?可是真奇怪,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你甚至都完全不了解我,谈得上什么喜欢?”
“你凭什么说我不了解你?!我比庚野还要了解你!我关注了你整整一年,只要在学校里,我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你!我比庚野还要关注你——”
“可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别枝轻飘飘地截住了他的话音,“如果你真了解我,就该知道,比起耳听为虚,我从来更信眼见为实。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总喜欢说言不由衷的话,来掩饰自己真实的内心——祁亦扬,我自己都如此。”
她顿了下,有些嘲弄也自嘲地偏开脸:“一句报复,你觉得我就承受不了了?你该去庚野身边录音,那样你就能听到,比这过分千倍万倍的话,我都亲口对他说过。”
祁亦扬僵住,像是难以置信地看她。
别枝却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没见过我的自私、狭隘、逃避、懦弱,却妄说喜欢我。”
“那庚野呢?他就了解你?他就都见过?!”
祁亦扬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了。
别枝却怔在对方的质问里。
对。
她怎么忘了。
他早就都见过了……他是最了解也最知悉她的人,因为只有他被她的自私、狭隘、逃避和懦弱最深彻地伤害过。
可即便是那样,庚野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像条认了家门的傻狗,被套上袋子扔出去一万次、一万米,还是只知道在袋子松开的瞬间,转头,认准某个方向,不要命地朝她跑来。
“——”
别枝呼吸不平地起伏了下,她别过脸,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将那点酸涩压了回去。
等那点情绪平复,别枝转回来,声音微涩哑:“是,他了解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
祁亦扬死死扣住了桌子,不甘心地瞪着她:“那是你给他的机会,如果是我,我也一样能——”
“你和他从不一样。”
别枝冷声打断。
“需要我提醒么,你就是个色厉内荏,只会用疯狂当外壳,靠对外发疯抵御对内空虚的胆小鬼。”
“你——”
“否则七年前的当初,这七年间、甚至是现在,等不到庚野出现,你也早就来追我了。”别枝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为什么没有呢?”
祁亦扬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他凶狠地瞪着她,眼神却是僵硬的。
他想闪躲。
别枝察觉,一把拎住了男人的衣领,将他猛地拉向了桌子中间:“祁亦扬,你懦弱到连这一点都不肯承认吗?即便没有庚野,你也根本没有勇气追我。他只是像一面镜子,让你看见你有多懦弱地瑟缩在角落!”
“我不是!”祁亦扬猛地甩开她的手,“我没有!”
“你是喜欢我吗?不,你更嫉妒庚野。”
别枝不在乎地睖退了要跑过来的服务员,又漠然转回:“你扪心自问,如果庚野没有和我再在一起,你还会——不对,你敢让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吗?”
“……”
祁亦扬身体蓦地一颤。
他像是不理解,抬头看向了别枝。
“奇怪我为什么了解,对吧。”
别枝轻声,“因为我曾经,差一点就像你一样——把自己撕成两种情绪极端的感觉如何?你的医生没有告诉过你,像你这样的双相患者,该如何遵从医嘱,治疗、吃药、甚至住院么?”
祁亦扬僵硬地坐在座椅里,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是无声地瞪着别枝。
许久后,他才慢慢低下视线。
别枝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松开了。
……赌对了。
双相,且正处于抑郁发作周期。
在今天见面后,观察他和之前的癫狂情绪完全处于相反极端时,她就有了这个猜测。
可惜她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也只能赌了。
这个状态里的祁亦扬,大概能算作他对外人最无害,也最无助、所以最容易被攻破心防的时刻。
“是……我嫉妒他……”
将帽子戴回的祁亦扬拽着帽檐,死死压下,声音颤栗而嘶哑:“明明他才是那个从烂泥阴沟里爬出来的人,明明他才真正一无所有过,他十几岁以前都还只是个孤儿院里没人要的野种,从小被人踩着脊梁骨长大的……凭什么,凭什么他倒下去,被人踩进泥坑里多少次,却还是能什么都不在乎地站起来……凭什么我却不能……”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也不该问他,”别枝淡声说,“不如问你自己,问你的医生,或者,回去问你的父母好了。可惜,他们不会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如果知道他们错了,他们或许就不会那样做。”
祁亦扬放在桌上的手指按紧,却依然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
别枝垂眸望着,难得有些感同身受的怜悯。
却不知道是在怜悯他,还是差点就像他一样的曾经的自己:“问到最后,你会发现,好像没人做错什么。他们给了你生命,你在这个生命里诞生意识,余下是不可选择的附赠,你能怪谁呢。连你自己都是无辜的。”
别枝拿起手机,关掉了上面还未结束的倒计时。
“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偏偏是庚野吗?”别枝起身,“因为只能是他,不会有别人。遇见他,我才获得走下去的力量,是他教会我直面人生一切厄难的勇气。除他之外,没人给得了我。”
“你还问他凭什么?凭他无畏、凭他从不自卑。”
别枝离开位置,轻如薄风地笑了,“实在不行,那就凭他是庚野吧,野犬的野。”
“……”
那天晚上。
下班后,别枝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没有做什么,就只是坐着。
她不停地回忆着,七年前,七年后,她对庚野说过的那些话,推远他的那些举动。
越想起,她越难过。
别枝的头一点点低下去,后来她索性把自己的脸埋在掌心里。
她确实太怕那些风浪了,她亲身经历过一艘父母的船,亲眼见它如何被掀翻、被撕碎、被吞没。
她恐惧无底的深海,宁可藏在自己的小小的港湾里。
她一次次把庚野推远。
她甚至告诉自己,这样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好,他不必陪她去经受暴风雨,不必冒被吞没的险。
可是她忘了,她这个港口有多崎岖,嶙峋,礁石密布,暴雨随行。
他原本就是穿过那些险滩,穿过她为了推远他而掀起的那些风浪暴雨,历经一次次折磨和伤害,才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他都该遍体鳞伤了。
她怎么忍心,不给他任何知悉真相和选择的权利,就将他孤独地推回那片深海里?
“……”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别枝起身,拎起背包,朝办公室外走去。
别枝一路将车开到了楼下,停好。
然后她下车。
老社区今晚似乎停了电,楼道里都黑黢黢的,别枝一边沿着楼梯上楼,一边拿出手机,给庚野发去了一条消息。
“明晚你有时间吗?如果有,那我们见一面,一起吃顿晚饭,好吗?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别枝字字斟酌过,悬停在手机上方的指尖还有点颤。
等到她踏上最后一节回家的台阶,终于咬咬牙,用力按下。
信息发了出去。
别枝转向玄关外的楼道,跟着脚步蓦地一停。
她瞥见了墙角,一点莹莹的猩红的火。
还有夹着那根香烟,在昏昧中轮廓模糊的,那人修长微曲的指骨。
像是验证她被惊滞的念头——
“叮咚。”
黑暗里,那人手机响起一声收讯。
别枝愕然望向黑暗里:“……庚野?”
第53章
手电筒冷白的光泼下。
靠坐在墙角的青年长腿一曲一直,清挺的影子就斜斜拓下,落在了他身后浅灰色墙面上。
别枝看见庚野曲起的那条腿前,散落着一地烟头。
他在黑暗里坐了不知多久。
而直到此刻,庚野像是才被眼前罩落的手电筒的光从黑暗里晃醒。
他偏开了脸。
夹烟的手抬过眉眼,轻遮了下。
“枝枝,关一下灯。”那人声线低哑,沉涩。
即便庚野遮了,别枝还是看见了。
他半垂睫下的眼白里布着血丝,向来凌冽的眼尾像染上冬夜的烟火,红得艳丽冷骀。夹烟的手之外,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五指松散地低垂着,指骨和拳峰渗出刺眼的,干涸了的斑斑血痕。
别枝太久没见庚野这样狼狈过了,叫她惊怔在原地。
好几秒后,别枝才醒过神,慌忙关上手电筒,她在黑暗里快步跑向他:“庚野?你怎么了?是和谁打架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孩问得急,跑得更急。
这条过道她走过千百遍,可她忘了,手电筒暗下前,庚野那条伸直的腿还横着。
它在黑暗里绊住了她,叫别枝往前踉跄了下。
她顾不得去扶什么,只满心焦急地想立刻去看庚野此刻的状况。
只是预料中的疼还没有抵达,有人就在黑暗里微微倾身,先一步托住了她。
砰。
两道身影叠撞出轻闷的声响。
庚野张开了手臂接她,整片胸膛毫无设防,任女孩撞进怀里的。她弯下的膝腿压在了他小腹上,磕得他腰腹微弓,青年低了低头,喉结下还是没能压住,滚出声低轻的闷哼。
别枝半扑进了庚野怀里,懵了两秒。
听见他那声克制住的低吟,她有些慌乱地起身,抬手在黑暗里摸上他胸膛:“疼吗?我是不是碰到你身上的伤了?在哪里,我——”
没说完,她的手腕被那人夹烟的指骨握住了。
那点猩红的火,在两人之间的黑暗中灼灼。
淡青色的薄雾缭绕。
青年的手很冷,指骨屈折的棱角分明,他就那样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前,并不推远,也不迫近。
像是在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一样。
许久后,庚野才慢慢,慢慢吐出口薄烟。像是确认过后,终于泻下那口气,他偏过头,一边抑着薄唇间的闷咳,一边松开了她的手,将指骨间夹着的烟按熄在身侧。
“……对不起,”等止住咳声,庚野偏回头,嗓音更哑得低而粗粝,“不怪我抽烟么?”
这短暂的片刻,别枝更确定,庚野的状态太不对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刚刚他握着她的手是那么地凉,像冰一样,又给别枝一种错觉,就好像她再伸手戳一下,他就会像冰那样碎掉了。
别枝心口发闷,有些疼,喉咙也像堵了棉花。
她在黑暗里摸索着,慢慢向前,虚攥住了庚野的外套,又一点点环过。
女孩无声地抱住了靠在墙角里的青年。
她声音还是没能压住那点轻颤:“你到底怎么了庚野……你是不是哭过……”
庚野没有说话,他只是将那只烟蒂松开,抬手,慢慢拢上女孩单薄的背脊,然后克制而用力地,将人勒进怀里。
“没事……没事的,枝枝。”庚野埋在她颈侧,声线低哑松弛着,抱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
直到冰凉的水滴滚落进别枝的衣领。
烫得她浑身一栗。
在那样黑暗的一瞬里,像是宇宙中的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深空,短暂地亮起。
别枝忽恍然了什么。
她身心俱栗。
“你是不是,”别枝紧紧攥住了庚野腰侧的外套,声音颤栗难已,“知道了?”
“……”
庚野只是无声地抱着别枝,将脸埋在她颈窝里。
她颈下的脉搏紧紧抵着他的眉额到鼻骨,它跳动着,每一次都叫他跟着心口轻栗,它如此近在咫尺,如此鲜活,如此触手可及。
差一点,他就可能永远、永远感受不到了。
67/88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