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停飘上空的黑色纸屑,柳文安心累地喃喃自语:“娘亲,奶,我真的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
她不喜欢这个吃人的地方,活得小心翼翼,满目杂税,卑微黔首,挣扎十年一朝灾情打回原形,她知道,九皇子是好心帮她,可她就是难受,凭什么上层的好心都只做认为好的事,他人的想法感受就该掩埋地下?
若莫姚春没有许人家,今日就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许给她?
而她是不是只能笑着接受?
皇子牵媒,是百姓多大的荣幸?
可她们的想法呢?重要吗?
那一刻柳文安心底累积多年的叠叠委屈不甘,如泉水喷了出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发泄内心不满,可是她不敢也不能,只好草草应付告辞离去,留下最后的体面。
明明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自己那么难受呢?
柳文安想不明白,身子一歪跌坐在泥地里,愣愣地望着小土包,张了张嘴,心底的委屈难受想要倾泄出来,残存的理智却又阻止着她:万一被人听到怎么办?
“噗”柳文安突然笑出了声,接着变成呜呜的呜咽声,她怎么会落到连说点心底话的地方都没有啊!
‘咔嚓’一声细微的枯枝砸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柳文安迅速起身警惕回首:“谁”
闻声而来的莫姚春手指缩蜷,撇过眼不敢看柳文安:“我”
柳文安恢复好情绪,随意地一抹脸上眼泪,语气透出几分冷淡:“你来做什么?”
她也不知来做什么?莫姚春听到其他人好奇柳大人提着一篮钱纸出城做什么时,只觉得心突然一慌,然后......然后就到了这里。
正踌躇时,目光突然落到自己带来的物品上,突然理直气壮起来:“我来给伯母烧些纸钱”
说着也不看双眼通红的柳文安,自径借着余火将带来的纸钱烧在土包前。
柳文安望着她烧纸的动作,沉默半响才张开沙哑的嗓子道:“多谢”
“你不累吗?”莫姚春将纸钱洒进火堆里,回首问身后的人:“你总是这样不累吗?”
闻言柳文安在她身旁蹲下,盯着橘红火烧的光芒,幽幽道:“什么?”
莫烑春抬眼望着空旷无人的原野,静静道:“你没发现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吗?”
她敬他,可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压制着什么,行事件带着急躁,似乎迫切地想要得到什么?
具体描述她不知,但她知道,柳文安这样下去对他并不好,想想每次冲锋他都是打前锋,浑身都是决烈之势,把自己搞得满身伤痕,像一根绷得太久的线,早晚有一天会崩裂开来。
柳文安垂下眼转移了话题:“你不该来的”
正在挑火的莫烑春手一顿:“为什么?”
看着她眸中的疑惑,柳文安邪火顿生,侧目紧盯着她,嘴角突然变得恶劣:“他们说我们是一对,要给我们牵媒订婚呢!”
“不可能”莫姚春手一抖,细长的木棍落入火中发出‘啪’的声响:“你还在孝期”
是啊!我还在孝期,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莫烑春脸色尽失的脸,柳文安心中突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似乎得到某中满足?
“啪”察觉到自己心思不对的柳文安,直接甩了自己一耳光,唬得莫烑春一愣,反应过来后结巴道:“你……你又干什么?”
柳文安扫过她惊异不定的脸庞,淡淡道:“醒醒犯浑的脑子”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婚事你不用担心,你爹已经禀告你已许了人家,我已拒绝了九皇子。”
才得到自己婚事消息的莫烑春指尖不停蜷缩,听到她被许了人家时,半句话冲口而出:“我没……”
“怎么?”柳文安将目光放置一边,不愿再落到身旁人身上:“申城已经收回,料想不久你们莫府的人会来接你父女二人,你便将手中事务交与他人,静等回京吧!”
“我不回去”莫烑春眼眶微红瞪着柳文安,据理以争:“我凭什么要把事务还回去?我那做得不好了,你说”
不回去?柳文安眉头一皱,不回去去哪?你名声怎么办?
不等她反应,莫烑春又扔下一个炸弹:“我要跟你去省城”
第53章 白发孝子模样
“为什么?”
“申城事务我已上手,去省城能帮上你更多”
听到莫姚春不回头的话,柳文安几乎气得笑起来,冷峻着脸俯身拍了拍她脸蛋:“刚才我说的你没听明白,嗯?”
嗯字中的嘲讽几乎溢了出来,看着她一双倔强的清凌凌的眸子,柳文安勾唇撩起眼皮逼近她跟前:“难不成你真想嫁我?”
炙热的呼吸打在莫姚春脸上,激得她后退一步,又逞强般顶住对方的视线又慌忙转移开来,结巴地道出理由:“我……我要去找娘亲”
娘亲,娘亲二字在柳文安心里泛起阵阵涩意,手耸拉在身侧后退半步,扫过她紧张微红的脸庞,柳文安神色透出几分淡漠:“寻人一事我自会帮你注意”
“不”莫姚春一把抓住柳文安,抬起苍白的脸逼视他:“难不成你就因牵媒所以避嫌我?你可不是这样迂腐的人,还是说,你怕了?”
“没有”几句话将柳文安避得移开眼:“你没想过以后?这是为你好。”
姣好的脸蛋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身子微颤,手却极为坚决地抓住柳文安,口中止不住地冷笑:“为我好?凭什么你会认为你做的就是为我好?笑话!”
既然给了我一道希望的光,为何还要把我要回看不见的深渊里?
为我好三字如青天响雷砸柳文安头上,砸得她头晕目眩,耳鸣阵阵,为我好?说词怎么那般耳熟?
神思恍惚下才发现她这套说词跟九皇子有何区别?一柱香前她还在憋屈无人顾及她感受,现在她在干什么?成屠龙少年了?
柳文安狼狈地甩开莫姚春,踉跄地扔下句:“只要你爹不反对,你要去便去”
身后莫姚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下的粗布渐渐起褶。
天蒙蒙亮,柳文安便跟王老将军手下的李敢李偏将告别秦王等人,马头调转一千大军开拔离开申城,柳文安率先出城,身后是浩浩汤汤皮甲军士,慢慢变成小黑点渐渐远去。
一路急行第二日傍晚,省城已是遥遥在望,柳文安侧头过了眼作男装的莫姚春,随即收回眼,暗自嘀咕:“这家伙看上去男装比女装还合适些。”
莫姚春到底是跟了上来,为了行路方便,她将头发梳起作了男装,脸部轮廓没有了乌发修饰后,高眉长眼,浅色薄唇,细看下倒显得原本比平常女子较为深邃的眉眼透出几分锋芒来。
好奇怪,再看一眼!
看一眼,有点好看,再看一眼!
眼神再次扫过沉默不语的莫姚春,心道:这身高相貌,换身好衣服倒像小说里的男主角了,不由得摸了摸被风刮得刺手的脸皮,不知她女装是什么样的?不过想想白发梳鬓怕是不太行?
自年节后,道路两旁积雪也还未融化,天气却渐渐暖和起来,虽顶着寒风又走了二十余里路,可整个过程比先前逃荒挣命要轻松许多。
至少逃荒时身后没有一千军卒带来的安全感。
行到省城城下,抬首目视城上守城之人:“吾柳文安,奉当今秦王殿下及王老将军命令,接管省城,令牌在此,还请打开城门,让吾等入城”
“你们确认是朝廷派来的?”
“是”柳文安点点头,大声回道:“老丈担心可摸摸令牌后有个王字,这便是王老将军令牌”,说罢将铅黑色的藤纹令牌俯身放入城上扔下的篮子里,纵马后腿,屏紧了呼吸坚听城上动静。
据侍卫张大哥说,省城官员已空,剩下的都是不愿离乡的百姓,先前他曾想过入城求助,可却被拒之门外,若百姓据城不开,她该如何?
这是她第一次带令外出做项目,若叫不开城门......柳文安城眼尾扫过安安静静的军卒,能不能开门也是她给身后军卒展现的实力,她出身不能压一头,只能靠自身说话,虽说军卒佩服她义举,可也要用实力再次证明才行,若不能让军卒彻底服气,往后行事不配合,她有秦王将领手令有又什么用?
过了许久,眼前竹篮毫无动静,城上如死一般寂静,没一丝声动,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漆黑大门,柳文安皱眉再次大喊:“省城谁人主事,立即出来说话。”
回应她的只有嘨啸风声,柳文安脸一沉,旋身下马,身后统领一千军卒的李偏将上前:“先生,可要攻城?”
攻什么城?里面是百姓可不是乱军,柳文安摇摇头,侧头吩咐:“将圆木拉来”
不攻城要圆木?
李偏将不明白但还遵从地让人将两人抱的粗圆木着人拉了过来。
柳文安翻身下马,再次扫过以沉默抗拒的褐色城门,不紧不慢地解开卷起的衣袖,将勒紧的腰带微微放松,深吸一气走到圆木跟前,气息下沉,暗藏在肌肉内的力量层层迸出,大喊一声将圆木举过头顶,冲向城门用力一撞,发出一声巨响“嘭”!
连续三声巨响后,柳文安压□□内翻滚折五脏,故作轻松地将圆木‘哐’的一声扔在门上,再次翻身上马,对城头大喊:“再没有主事的出来说话,难不成尔等为元贼?既是贼莫怪本主事下令攻城。”
三声巨响不仅震主城上之让,还让身后一千军卒大惊失色,纷纷瞪大了眼:原来传闻举铁勒人马一事是真的!随即看向柳文安的眼火热了起来,身怀奇力,要是能跟他上战场,他们能得多少军功?
巨响后的城头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城头上爬上来一个干枯消竹的老头,巍巍颤颤地被人扶着,靠在墙头喘着气劝说:“军爷,俺们这里仅剩一些老不死的和跑不掉的妇孺,求军爷放过俺等,俺给你磕头了”
“俺们给你磕头了”
听着起伏不断的求饶声,柳文安眉头拧了起来,百姓连朝廷正规军都不信了?
一旁的李偏将想出言斥罪,但见到柳文安一脸沉思之色,掩下口静观他动作。
“老丈安好”柳文安拱手语气真诚:“各位乡亲,我柳文安乃平洲郡延县人,今我等前来是为防元贼攻入省城,两月前元贼趁晋陇道受灾之际,作乱天下,我延县乡亲全被元贼屠了个干净”
柳文安一抹脸上泪珠:“我阿姐在乡中亦不知生死,半旬前申城城破,我娘亲以命想救才换得我逃出生天,如今安率军前来,便是为了以防元贼攻入省城,再现申城城破一事。”
见城头一动熙熙声响,柳文安继续道:“再则我等奉秦王及王老将军命令,乃是堂堂正正朝廷命令,尔等避命不尊,岂不是牵连家人,莫名被判反贼之列,岂不是冤枉?”
说完拍拍手,一辆马车从后面哒哒哒驶上前,柳文安手扶住简陋马车含泪道:“天寒地冻,也不知多少乡亲守寒,小辈特带一车药材为众乡亲以防寒气。”
一番以情以理的话说得李偏将连连侧目,难怪能被秦王如此看重,换作平时他们作风,直接架梯攻城,反正城内无官无兵,只剩下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赚开城门还不容易?
过了一会那干枯的老者张着豁牙的嘴巴往下喊:“后生,你抬头让俺们看看”
柳文安不解其义,镇定抬头直视城上:“老丈,这般可行?”
“看不真切啊”城上声音似乎有些犹豫,接着一粗浑的声音高声问道:“你可是白发孝子?”
听到这称号柳文安一愣,随即伸手扯下雷巾发丝一甩,亮白如霜的白发披散开来,仰头作揖道:“蒙各乡亲厚爱,白发孝子愧不敢当。”
“白发、红眼,血嘴真是白发孝子”
“果然是白发孝子”
“不是说白发孝子青眼白发,身高八尺,状若古树吗?”
“那咱们可以开门吧?”
“但开后会被治罪吗?”
捕捉到这句,柳文安当下大喊:“尔等乡亲不开城门乃谨慎之举,怕吾等为元贼所扮,才会详细询问,岂有罪焉?”
一声开罪的原由后,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心下一松,重重地将胸内郁气吐出,松了松略有些湿汗的手心,带头骑马入城。
入城下马,柳文安对李偏将点头示意,他自带队入城驻扎。柳文安迎上耄耋之年的老年,握住他的手亲切道:“老丈如何称呼?”
“老朽姓刘”
省城虽称为省,但并不大,与申城相比,仅半城左右,或许是城小倒躲过元贼的骚扰,只半月前也曾遇上流民作乱,将城内洗劫一空,作为几乎与前朝乱军没任何区别,城内富户逃的逃,死的死,只留下死不掉与跑不了的等死人。
深夜,柳文安翻阅完城内人口户籍典册,只觉得头晕眼花,长叹一气给自己倒了杯冰凉的茶,清醒自己昏沉的脑子,闭眼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摁了摁眉心,脑海里不停地思考着事。
入城后,刘老代表城内百姓献出一车粮食为迎王师之贺,仅一招便将柳文安原本想统计粮食再分配的计划落了空,毕竟人家开了城,给了粮,你代表的是朝廷脸面,总不能不要脸地收刮百姓救命粮吧?
不过......流民真将城内洗劫一空了?想到白日里看到的百姓面容,惊慌却不惶恐,跟其它受过灾的民众相比,实在太过显眼,看来那些乡豪不愿她插手省城啊,柳文安按了按发疼的额头,心想要不去信申城问问有无音音线索,去刮刮元贼的粮食?
按下粮食问题,除了人口统计扔让莫烑春负责外,房契等统计让柳西郡安排,而李三水则负责统计物资数量,□□方便由李偏将那群军卒……
想到进城后看到的萧条柳文安就止不住心中杀气,前朝余孽、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总有一天,她总会……
至于御座上的人……算了,晋拢道出事,顶多算削弱了燕朝廷裹力,开国将领还在世一撮呢,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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