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试探落空,母女俩也不想再呆在这儿,借口收拾行李退了下去,至于莫正涵口中的娘亲高兴听娘亲话等之类的词,母女俩早就见怪不怪,习惯性过滤当作不存在。
婉姨娘安排人通知她娘家莫正涵后日启程回京及疑点后,又随手打发了丫鬟出去,拉着女儿的手到桌前坐下,看着女儿高眉深邃的眼窝,睫毛似碟翼鼻梁细长,整个人像书上说的皎如玉树临风,只是全然不似女儿风范。
莫姚春杏眼满是疑惑地瞥视婉姨娘神色,斟酌着问道:“娘,舅舅在申城为何没给我说过?”
婉姨娘沉默良久,摸着女儿的脸泪水突然簌簌而下:“我的儿娘对不起你,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也怨我,可是娘也不想若不这般,你压根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娘......”
“你可知为何娘不能领你回舅舅家?“婉姨娘泪花盈眶,偏过头望向花窗外,揪紧手中的帕子哀寂道:“因为你外祖父与我对外早已断绝父女关系,我已算不得刘家女儿“
婉姨娘猛的转身抓住莫姚春的手,指甲掐入莫姚春白净的手背:“你可知当年你爹定亲时是与我换的生辰贴?”
莫姚春眼睛舜张手发颤,散发着清香的茗茶落在地上裂成四瓣:“不可能····”
“娘也不想相信这是真的“讲起往事的婉姨娘恨得双眼通红:“我才该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夫人....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在婉姨娘母子正在诉说衷肠时,柳文安一行人历经十五日的跋涉,终于在黎明时分到达申城城门。
第10章 熟悉的疼痛卷土而来
申城厚重的城门挤压着一圈又一圈的逃荒人,鹑衣百结、囚首丧面,或挎或背着不多的行李,垫着脚拧紧脸焦急地朝前张望,挨近城门的人砰砰直拍门上期望能守卫能早日开门,人群之中偶尔听到几声小孩叫冷的哭泣声和男人高喊的咒骂声。
“这城门啥时候开啊?”一路上洪屯人精细节省,混着杂草和着树皮急走了五日终到申城,望着跟前高垣厚重的城门如在看安心之地。
如果说洪屯人在出屯前还有着粮食作为底气,认为自己并不是在逃荒,而如今形象与其它褴褛的逃荒人只好上一点而已。
“现在又是旱又是乱贼,也不知晓能否进得城门”旁边一皱巴的老头干瘪着嘴接话,一双浑浊的眼死死地盯着高耸厚城,许是等着无聊想要拉瓜,又随口扯了最近诸多传闻:甚么河原郡发现一河神,众人求雨却被要十个少女作祭品,一会又道前朝在皖江县招安人马,人人当官威风得很,又讲亳州那边突然冒出十万大军,围着亳州想要取粮!”
柳文安听着耳边人主汹汹的各色传闻,眉头深深皱起,他们之所以到这申城便是因屯里最初二选一时大部分屯民都选择返乡,可走了不到两时辰就听到其余流民讲延县被乱军撞破城门屠了个干净。
听到此消息柳文安脸色刷白身体一晃,他的同窗、延县百姓、不错的县令......
周遭传来延县人低低的哭泣声,柳文安闭目升起深深的无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前朝余孽如此残忍屠杀还想要恢复江山?
得民心者得天下,没有民心江山只是个空壳子,真杀下去只怕是又是上演元末城头变幻大王旗?
“开门了开门了”
“别挤,别挤”
钉满柳丁的褐色城门在微光中缓缓打开,人群潮涌更加激烈,像群抢食吃的鱼群推搡拥挤着往前赶,柳文安被裹挟得无法立住脚,赶紧拉着奶奶娘亲避开人群,以免被踩塌受伤。
‘吱嘎’一声,门内列出两行全副武装的守卫,将围涌的人群逼向后退,提着铜锣的官吏最后走了出来用力往锣面一敲‘锵锵锵’盖过流民声音,待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后才大声道:“进城才排成两行,否则”
‘唰’原本坚立的长枪突然倒向流民,光亮的枪头带着丝丝杀气让正在嘟嚷的流民顿时消了声。
头带黑色檐帽的小吏随手指了两人:“你、你作头,其余人等排列,若不从,吃杖棍三十!”
在官威镇压下,队伍虽排得蜿蜒曲折如江河,但也勉强符合小吏的要求。见那黑色檐帽的小吏背手站在城门边并未离去,柳文安整衣敛容,脸上推起见之亲近的笑容缓步往小吏走去。
“大人晨安,学生延县柳文安,叨扰官人。”
被人打扰的小吏怒目一转,看到文人打扮的柳文怒火霎时消散,神色和平地点头致意:“书生何事?”
“学生想打听城中是否善堂?”柳文安作出赫然有失读书人身份的模样:“实不相瞒,学生半途遇上兵贼丢了干粮,只好舍此一问,还望尊下勿要见怪”
“如今城中善堂有刘家、莫家、李家等几府,你若要善饭须得早些前往“小吏上下打量了眼柳文安,见他衣衫略有狼狈,但说话斯文,举止有礼便索性买个好:“先生既然饿着,不若你先进城也好早些充饥?”
“不,怎能让尊下难作?“柳问安退后两步像个正直的读书人连连摆手:“再则学生还有乡亲,也不能抛下乡亲独自入城,多谢尊下好意。”
见柳仍安拒绝小吏也未坚持,只神情和悦地解释柳文安随后提出的疑问:“我开这城门多年你是第一个询问城中粮价如何?近日入城流民人数如何的人?”
柳文安赧颜道拱手作礼:“可有不妥?学生只想多了解城中情况,以免入城两眼茫然。”
“那儿“小吏双手一展朗笑道:“不愧是读书人做事就是周全,城中粮价比以往略涨在两佰钱左右,近日入城的流民嘛.....”
小吏捊着短须沉吟道:“没有具体数字,每日约摸在千人左右”
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消息,柳文歉笑着道谢后转队伍与乡亲汇合商议。
“小弟,你跟那戴黑帽的官说甚?“柳二姐红肿着眼打强起精神询问:“是能让俺们先进城?”
柳文安心底如落石下坠,听得二姐的询问只摇摇头:“只是问了城中情况”
见柳文安面色有变,李大爷心里一个咯噔连期身过来:“柳侄,城中情况不好?”
“不好说,还没确定“
“敢问如何不好说?”身旁一低沉男音打断两人的对话,柳文安回头见是个二十五六身穿鸦青布衣的男子。
可通身的气质可不像穿着布衣的人。
而且.....
他闻到一丝很熟悉的血腥味,很微淡,但它确实存在。
平头正脸、一表人才,唇色泛白眼下发青,这人身上有伤!
“我四哥问你话呢!愣着作啥?“男子身后冒出一个小萝卜头眨巴眨巴着眼盯着柳文安,十二三岁的样子,正是淘气的年岁。
“别胡闹“男子轻拍自家弟弟脊背,歉笑着对柳文安解释:“在下牛人燕,这是舍弟牛人拾,刚才不小心听到先生的话,好奇问之,还望先生勿怪!”
牛人燕,牛人燕,组合起来不就叫朱燕吗?
名字取得还真够敷衍!
柳文安心里嘀咕面上却回应道:“一田粮食能养十人,百人如何养?”
说罢不在理会兄弟俩,招呼着乡亲排队入城。
“什么意思?”牛人拾偏着脑袋想了想:“他在说城里的粮食不够?”
牛人燕食指弯叩,轻敲了敲自家弟弟脑袋:“走吧,进城”
“主上,我等是否直往刺史府?”长相平凡的劲瘦男人视线停留在布衣男子肩上,走动之间仍警惕四周,隐隐护着牛人燕兄弟俩。
“不,先探探情况”
“是”
一田粮食能养十人,百人如何养?牛人燕回味这句话,此话不就彰显江南世家情况?百姓足下无田如何养一家人?心下暗叹,抬头望向柳文安背影牵起弟弟的手,顺着人流入了申城。
柳文安等人进了城先在莫府排队领善粥,远远地便看到锅灶台阶后有一衣衫素静的高挑女子带着丫鬟正与管家打扮的男子说些什么,柳问安无聊地猜想那人怕是莫府小姐吧?
“姚春小姐,府外乱你先回房休息,明日还得早行呢?”莫府管家躬身苦心哀劝:“今日不同往日,你要去哪儿奴安排车驾进府接你便是,何必亲身来这儿?”
莫姚春长吐一口气,似乎想将胸中的闷气疏散开来:“莫叔是我任性了,我只是在府中呆得烦闷罢了!”
自打从娘亲嘴里知道她为何从小如此那般后,莫姚春才明白从小如此的缘由,上一代的恩怨为何要她来承受?越想心中越加烦闷,才想要只身出门走走,却被管家拦在门口。
‘幸得你不是男子’这句幼年时嫡母对她说的话她现在才真正明白是何深意?
如今她即将上京,不知道她与娘亲的计划是否还能顺利完成?
只愿能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
莫姚春查了眼自家粥棚内清稀粥,皱着眉头道:“为何这般稀少?”
“姚春小姐,眼下咱府已经连续施粥十日,城内上下都缺粮,这善粥能撑到现在殊为不易啊”
莫姚春转头巡视排得甚长的队伍,目光突然落到队中几人身上:“莫叔我们家发善心施粥但却不能让不需要的人占了便宜,对领粥的人得加以分辨才行。”
莫管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队中虽狼狈但衣裳较为整洁的几人,点点头道:“姚春小姐放心,奴理得会”
莫姚春点点头转身带着丫鬟进了府门。
待排到柳文安时打粥的人却不耐烦地挥人赶他走:“一边去一边去,咱小姐说了,不与粥给你们这些懒汉?”
“我?”柳文安震惊地指着自己:“懒汉???”
打粥的人不理会柳文安,冲着她身后大喊:“下一个,下一个”
“你凭什么?”娘亲上前想要理论,被柳文安按住:“娘别节外生枝,你们先领着吃”
奶奶、李大爷、洪大柱及媳妇儿等人陆续都领到了稀粥,只有柳二姐、吴婶等人跟柳文安一样,被撩在一旁不予理会。
得,原因知道了,只因看上去比较干净不像流民呗。
柳文安捂着空荡荡的肚子无语凝噎:敢情莫府小姐是以衣装辨人呢???
‘呵,有的人平时狗尾巴翘天神气得很’洪大柱媳妇心里十分得意,却不敢将话说出口,只能用眼神柳文安跟前扫来扫去,表示着心里语意:‘结果连粥都吃不上’
洪大柱媳妇隐约的嘚瑟连吴婶都懒得搭理她,分完粥按官府指派的地儿找了个角落暂时安顿下来。
刚到流民安歇柳文安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呼着嘴喘气,进城时她就感到脚底生疼,若不是为了维护颜面形象,她早老就找根棍子学着奶奶拄着棍行路。歇了半响脱下脚上烂口布鞋,一股汗臭味冲鼻而出,柳文安连忙捂着鼻口侧头大喊:“奶,把针给我,疼死我了”
“安安来,奶给你戳”看着安安脚底一个个大小一的撩泡,柳奶奶顾不得安顿,赶紧取出随身针线包满脸心疼自责:“怪俺,不该让你推车,俺就记得你力气大倒忘了你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怪俺,奶奶年级大了,脑袋不中用了”
“奶不老勒,再讲了关奶啥事?这是天灾人祸该怪那些该死的乱军”柳文安拒绝奶奶的帮忙,拿着针一点一点地挑破血红的撩泡,接过娘亲刚从里衣撕下的干净布条缠上,脑海里回忆着当年红军是如何绑腿来的?脚底撩泡全被挑破后,柳文安又揉了揉酸疼的腿肚趿上鞋忍着疼往城内确认消息去了。
柳文安独自把城内方向道路摸了个大略,又将各主街道铭记于心后才返回贫民棚,一撩起袍子跌坐地上压制不住心中焦躁:“现在街上各种传闻乱得很,本想去刺吏府打探却被赶了出来,目前前朝余孽妄想收复江山消息确切,延县遭了乱军,具体如何还未打听出来。”
“那....那洪屯呢?洪屯可有消息?”柳奶奶焦急地抓住孙子的手连声叠问,原本精神矍铄人老人离开屯不过十几日便变得干瘪脏乱,活像一个讨饭的婆子:“你大姐夫受了伤,大姐儿还怀着孕,不知道他们如今如何了?”
柳文安心下担忧面上却安慰着奶奶:“他们在大庄屯呢,又有粮还有洪老太爷等人看顾着,乱军的目标应当是县城,周乡屯里只是顺带,大姐他们肯定是平安无事的。”
顿了顿柳文安提起笑哄唆道:“等奶回去了,奶跟娘亲又升一个辈份了”
柳黄氏勉力露出笑容,可全部心神一地担忧大女儿,剩下的落在眉眼恹恹的二女儿身上,自打知道未来丈夫刘水娃没了后,柳二姐从未提过自幼想识的未婚夫婿,入夜后却被柳文安发现她每夜无声流泪,神情一日比一日死气,双眼精气如杜鹃花迅速枯萎,不复往日明媚活泼。
柳文安知晓她跟刘水娃情谊深厚,如今天人永隔自是不好受,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联想到现代的老头子和老弟,不免心升霜露之思,又不敢在这世家人前露出,只好压在心底借故打探消息起身出窟。
谁知刚到南大街,便听到传遍街头巷位的大事:铁勒族进阜南县了!
柳文安大惊失色,撩起袍子拔腿就往刺史府冲去。
外族入侵中原代表甚么,不是九漏鱼都知晓后果,满心焦急的柳文安刚往前跨跃两步,一阵熟悉的疼痛自心而发,直冲天灵盖,柳文安眼前一黑,双腿折跪在地。
第11章 城破逃命
关外铁勒游牧民踹破长城详情,申诚内一家民院内有人比柳文安知晓更多、更详细。
“贼子胆敢!”牛人燕猛地起身,激烈动作牵动肩上刀伤,霎时血洇上丝绸衣料,唬得牛人拾赶忙拉着他坐下:“四哥消气,你还受着伤呢!”
被按回椅内的牛人燕腮帮子颤动不止,心中潮起抑制不住的奔腾怒火,眼角扫到信上‘前朝余孽勾结铁勒’几字,愤怒地攥紧拳头往案桌一砸:“引狼入室,他们就没想过百姓吗?”
前朝国号为‘元’,国运二百一十四年,要前朝末帝执政十四年,宠幸奸臣,肉池酒林,奢糜无度,残害忠良,为天下人所不齿,但凡有活下去的可能,他朱家也不会举杆起义,逐鹿八年登基为皇。
“旗号打得好听,作出的事没半点他家高祖风采!”牛人燕胸口起伏不断,满脸全是冰冷的杀意,赤红了眼恨道:“皇考与父皇呕心沥血几十年,天下黎明百姓才休生养息多久?还妄想复辟前朝!”
“真是丢他祖宗的脸”
“是是是,丢他祖宗的脸,他祖宗上下都没脸,哥你先消消气”牛拾力连连附和,一会倒茶一会抚胸口地忙得很,就怕他四哥生气把身子气坏了。
“备笔墨”牛人燕深吸气强压心中翻涌的肝火,写好信漆好封口递给一旁磨墨的幼弟:“你拿着信,我让赵诚护卫你回京。”
“我不回去”牛拾力气哼哼地把信推回,头一偏,叉腰据理力争:“我是偷偷地跟着你出京的,但我也能在你身边帮上忙,我不回去”
“你”牛人燕被幼弟不懂事的话气得破了冷面王的招牌,拍桌急眼怒吼:“这一路上都被人追杀,你”
“我什么我”牛人拾压根不怕他,胸膛一挺,头一昂,满脸理直气壮反驳道:“这一路要不是我机灵,你身上不止被中一刀,而是好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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