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多矣,女子体弱,尤为贫苦,能多一条出路养家糊口,又有何不可呢?”鹿翁叹息道。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女工之事,本就多是女子在做,没什么妨碍。然而――”崔冼把报纸摊开,指着上面的考试项目和规则,咄咄逼人,“乡试,县试,州试,层层筛选;明经,进士,武举,算学,工科,农学,商学,天文地理……每日一考,不限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出身,连那下九流的屠夫娼妓之子女,都可以鲤鱼跃龙门,与圣人子弟同台竞技,一朝为官,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也……谈不上侮辱吧……”鹿翁干咳一声,有点心虚地端起了茶杯,“如今局势乱的很,正是用人之际,难免有些病急乱投医……”
“我看他不是病急乱投医,是数典忘祖,离经叛道!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居然大言不惭公然鼓励女子考试当官,这不是牝鸡司晨是什么?”崔冼怒极。
“好一个‘牝鸡司晨’!”门外传来清悦却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点压抑的怒气和冷笑,如雷霆一般划破天际,虽还没听到雷声,却已可以预想到那种胆震心惊。
崔冼闻声望去,几乎呼吸一滞。
来人逆着光,身姿挺拔,跨门而入,明明十分年轻,却给人一种渊s岳峙的沉稳之感。
杏黄的袖口绣着古典的回字纹,朱红的下裳本该如晚霞满天般明丽绚烂,但所有鲜艳的色彩都被玄色的大氅给压了下去,一眼看过去,几乎要忽略这人隽美绝伦的眉目,只惊叹于对方独一无二、尊贵雍容的气度。
崔冼活到这把年纪,曾做过多年的国子监祭酒,自以为遍览大周显贵与英才,然而如今却被这气度摄人的晚辈给镇住了,迟了一瞬才发现她做女子装扮。
“你是……”
“晚辈鹿鸣,忝为绀州知州,听闻明德公大驾光临,特来聆听圣训。”嬴政不咸不淡地开口,客气话说的极为敷衍。
“你、你、你是女儿身?”崔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鹿翁也吓了一跳,不明白鹿鸣这是闹哪一出。
“明德公方才说,牝鸡司晨,可是在讽刺于我?”嬴政正面开大,“却不知这是明德公一个人的意思,还是白马书院以及整个崔家的意思?”
【来了来了,我最爱看的环节~】刘彻变戏法似的拿两袋零食出来,抓一把瓜子,边嗑边吃瓜,【我最讨厌这种唧唧歪歪的老头子了,不管想干点什么,都要在我耳边吱哇乱叫,没用也就算了,还不安分,老想搞点大新闻。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老实搁家带孩子不好吗?非要出来惹人嫌……】
【你老了的时候,你儿子闺女兴许也是这样想的。】李世民戳他肺管子。
鹿鸣捂着嘴,噗呲一笑,不敢吱声,但敢看笑话。
“你既是女子,便不该欺世盗名,领一州之地,这不符合朝廷法度!”崔冼毫不退让,起身与嬴政辩驳。
鹿翁只好也跟着站起来,无可奈何地叹气。“明德兄切勿动怒,时局动荡,逆贼猖獗,这也是一时情急无奈之举……”
“你们鹿家儿郎是都没有脊梁骨吗?才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去领兵作战?传出去世人还以为我们绀州无人了呢?鹿家若是后继无人,还是尽快退位让贤,省得贻笑大方!”崔冼怒斥。
【图穷匕见了。】刘彻一语双关,【我就说这老登肯定不怀好意。】
【所以说我一开始才会犹豫的……女孩想坐稳这个位置也太难了……】鹿鸣嘟囔道,【哪怕我什么错都没有犯,身为女性本身,就已经足够被舆论攻讦了。】
“敢问明德公,白马书院多少学子?”嬴政不动声色,负手而立。
“……五十许人。”
“崔家呢?”嬴政漫不经心道,“清河崔氏,可是名门哪,沾亲带故的,三五百众总是有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崔冼察觉不妙。
“启元北狩,京都失陷,戎羌作乱,灾荒连年,洛阳付之一炬,中原遍地狼烟,百姓易子而食……而你,身为书院山长,不知教育学生修齐治平;身为世家之主,又不知该众志成城抵御外族入侵,只知道倚老卖老,以势压人,过河拆桥,损人益己……我刚刚解了绀州之围,你就急不可耐地来摘桃子。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怎么配读圣人书、传圣人训?我尊你一声明德公,却不知你‘明’在何处?又德在何处?”
嬴政毫无异色,不温不火,端是好气度好涵养。
“倘若白马书院和崔家都是阁下这般不分轻重的利己主义者,只知道争权夺利、误国误民,还不如趁早离开绀州,去塞北修长城……”
嬴政话还没说完,崔冼气得满脸通红,一口气没吸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
【??】
【碰瓷啊这是!始皇都没有开骂呢!一句脏话没说!我要举报这老头碰瓷!】刘彻愤愤。
【等等,那屏风后面有人,你们注意到没?】李世民敏锐发觉。
第23章 美人男主上线
会客的地方在鹿翁的书房,随处可见泛黄的书卷、碑帖、画轴乃至竹简帛书,疏密有度,并不显得拥挤。
东边一列梅兰竹菊的四季屏风,挡住了大半视野。那里面是鹿翁小憩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窥见藤椅和一个奇大的花瓶。
花瓶里插的也不是花,全是鹿翁收藏的画轴,时不时就拿出来欣赏一番。
李世民一说有人,鹿鸣就心中一动,若有所觉。
【我小时候经常藏在那屏风后面,脸上盖着书,藤椅摇啊摇的,睡得可香了。】
【这里是鹿家,就算有人,左不过是鹿家的亲友,自己人,不用太在意。】刘彻耸耸肩,无所谓道,【这老头咽气了没?】
【人家只是年纪大了有点气急攻心而已,你别说的好像他死了似的。】李世民好奇张望。
【死哪都行,别死鹿家,晦气,还麻烦。】刘彻冷漠。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头晕目眩的崔冼被扶在榻上休息,三婶婶还在五龙山当军医,去请大夫的人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众人面面相觑,颇为尴尬沉默。
嬴政默默地把身体让给了鹿鸣,她刚一上线,就听一把清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明德公有旧疾,心悸时常服丹参丸,如此重要之物,想必随身带着。”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崔冼随侍的童子身上,那少年在自己身上找来找去,急得满头大汗,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
“我、我……许是今日出门急,我忘带了……”童子快急哭了,“我明明记得我带了的……”
他忽然眼睛一亮,从挎包的隔层翻出一个玉瓶,欣喜若狂地扑到崔冼榻边,小心翼翼地倒出药丸来。
“找到了,就是这个!”
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纯然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观者都忍不住为这柳暗花明而舒一口气。
然而,那方才出声的青年却又道:“可否请小友稍等?兰某略懂一点医理,这丹参丸的颜色似乎不太对……”
【他怀疑有人下毒?】嬴政马上道,【可能有人做这鹬蚌相争之局,故意挑起事端。】
【略懂医理就能一眼看得出来药有问题?】李世民怀疑,【刚才在屏风后面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了。姓兰……带着资料库跑路的那个兰殊是不是就是他?好小子,跟你们家关系够亲的,这么快就摸进鹿家来了。】
【哟,资料库长得不错。】
三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嬴政和李世民不约而同地离刘彻远了一点。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本来长得就不错啊,还不许我夸夸了?】刘彻大为不满。
鹿鸣听着系统空间里的动静,不自觉地退开一点距离,让身为外人的兰殊能离崔冼更近些。
“颜色不对?”童子懵懂道,“我看看……”
他挠挠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兰殊不着痕迹地把药丸拿到自己手上,细细端详,轻轻一嗅,又捻了捻指尖沾到的粉末。
“许是贮存不当,染了潮气吧。”兰殊把这薛定谔的药放回去,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药瓶来,微笑道,“好在兰某这里,有备份的。”
【他早就知道?】嬴政蹙眉。
【也许是有备无患?房玄龄他们做事也这样,聪明人总是想的多。】李世民随口道。
【这人手也挺好看的。】刘彻夸夸。
嬴政:【……】
李世民:【……】
“所以这药有问题吗?”等崔冼服了药脉搏平稳,大夫也到了开了安神的方子,鹿鸣悄咪咪凑近兰殊,小声问。
“只是我的揣测而已。”兰殊很有默契地侧首,也压低了声音,“我素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刹那之间,如同晴天霹雳,鹿鸣被这句话怔在当场。
“你果真不记得了。”兰殊用轻柔的语气模糊了疑问和肯定的界限,像是知道她失忆了,又像是在确定这件事。
【我还以为他也是玩家!呜呜呜吓死我了。】
【他如果真的是玩家,那和你说不定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你的老乡,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李世民道。
【怎么说呢,高兴是高兴,但吓人也挺吓人的……】
【这句子有何出奇?】嬴政问。
【没什么出奇,只是觉得带着我们那个时代的烙印。就好像,你们回到了夏商时代,有人对你们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样的话……】
虽然句子本就是字与字、词与词的拼凑碰撞,由不同的口音说来,还要带上拐弯抹角的各种语调和尾音,听在耳朵里,就像超速的公交行驶在重庆九曲十八弯的路上,大脑吃力地接收来自周围的信息,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
但鹿鸣还是被这句熟悉的话给惊到了。有那么一瞬间,这种抽离当前时代的错位感让她不由恍惚。
真是奇妙的体验,在她以为穿越又发现失忆的混乱里,居然能从陌生人口中听到带着自己独特气息的句子。
她的意识发散得很远,好像在分崩离析,又在结构重组。
“这句话,是我告诉你的?”鹿鸣睁大眼睛,受惊似的问。
兰殊微微颔首,与她保持着主客与男女之间适当的距离,目光略低一点,平和地注视鹿鸣的眼睛。
这目光本该是审视和考量的,但因为这人眼里的担忧多到快溢了出来,却又保持着一个很好的度,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和被凝视,于是便都沉淀成了蒹葭苍苍色随风自飘摇的温柔波澜。
他们走出会客厅,鹿鸣忙上前一步去搀叔公的手。长辈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我没事,还能走动。明德这个人虽然固执了点,但是素来坦荡,从前为了圣人经义里一个词的注释都要和我辩驳半天,断不会在背后做小人的。来者是客,又是长辈,你也莫要言辞太凶,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鹿鸣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此事多赖行简解围,如若不然,又会平生事端。”鹿翁叹道,“我年纪大了,看着这波云诡谲,便总不放心你们。”
“鹿公垂爱,晚辈们自当谨言慎行,珍重自身。”兰殊熟练而谦和地微微低首,语调不急不缓。
“好。”鹿翁看向鹿鸣,“我会留明德多住几日,以示歉意和友好,是干戈还是玉帛,就由你来拿主意了。”
“孩儿知道,叔公慢走。”
兰殊与她并立在廊下,恭送一大把年纪还要替晚辈说好话的老人家远去。
他们默契地寻找适合单独说话的地方,鹿鸣向兰殊招了招手,他就缀在她后面,穿过柳枝柔绿的嫩条,拂过迎春金黄的花蕊,走过一座石拱桥,来到了鹿鸣的院子里。
她不在家的时候,院子也打扫得很干净,侍女们端上茶水和点心,在她的示意下离开。
春风吹起鹿鸣的裙摆,靓丽的朱红色如山茶花绽放,在大氅的掩映下平添了几分端庄。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兰殊问得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有点印象。”鹿鸣有点不好意思,但很直白地回答,“感觉你是个很好、很可靠、很值得信任的人。”
“那真是我的荣幸。”兰殊听了,眼睛微微弯了一下,他表情的幅度不大,不过这一点笑意漾开,神色就从“温和”变成了“温柔。”
“我的记忆不大全,好多事都忘记了……你不要见怪……”鹿鸣莫名有点心虚。
“你平安无事就好。”兰殊含笑道,依然站在鹿鸣一步之外,只有她裙腰杏色的飘带偶尔飘到他的手边,又飘回去。
“你如今主领绀州,出师大捷,又欲广开贤路,是准备‘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还是想着‘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
兰殊温温柔柔地说完了这句话,静等她的回答。
【语出惊人。】嬴政哼了一声。
【他是想试探你是不是个明主?】李世民摸下巴。
【有意思。】刘彻笑眯眯,【我喜欢聪明人。】
然而他们都不懂鹿鸣现在的心情,那种脚趾能抠出一座园林的尴尬和窘迫。
“呃……这两句话,也是我告诉你的?”鹿鸣好想捂脸装死。
“嗯。”兰殊的眼里盛满了笑意,“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教会你?”鹿鸣不敢相信自己高考结束后就忘得一干二净的知识储备,诧异道,“比如说,我都教了你什么?”
“你说你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庸,不想沦为生育的工具;你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世道普通人活得不如牛马;你说天下怎么还没有安定,这乱世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兰殊娓娓道来,并不戏谑,而是很认真地看着鹿鸣,徐徐道――
“我和你一样,都想早点结束这乱世。所以你有什么计划,都可以同我说,我会尽力而为。”
鹿鸣可疑地支吾了一下。
【可以说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异想天开?】
【说说看嘛,年纪轻轻的,不要那么封建。】刘彻来了兴趣,怂恿她。
四下无人,但鹿鸣还是左右看了看,才吞吞吐吐道:“如果我说,我想结束这个乱世呢?我是说,我来……统一……九州……”
兰殊定定地注视着鹿鸣,眼珠子凝固了似的,许久没有眨眼。鹿鸣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声音越来越小,艰难地把话说完了。
他好像发现了鹿鸣的不适,礼貌地移开目光,竟显得有点踌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鹿鸣心如死灰。
“你……”兰殊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你当了女皇之后,也会收一堆男宠吗?”
“诶?‘也’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带来的错觉,兰殊的脸微微有点红,好像他自己也觉得荒谬,面对鹿鸣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你以前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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