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待你好?】李世民问。
【不记得了,瞎扯而已。】鹿鸣无辜道。
【不记得很好,下起手来不会犹豫。】刘彻随口道。
阿禄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你这人,真狡猾。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鹿鸣被他生硬的断句给逗乐了,笑了一会,煞有介事道:“不好意思,我们南人呢,是这样的。我舅舅是皇帝,按理说我应该迎他回来。不管我心里是否愿意,我都会这么做的。――我猜,天子也是这么想的。”
天子啊……
众人莫名沉默了下来。
这个名义上大周的最高领导,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天子,目前为止,除了在国都沦陷时仓促登基,被朝臣裹挟着一路南逃,被戎羌追在屁股后面跑之外,他还干了什么事吗?
哦,他让中郎将决了黄河。
不管主意是谁出的,天子他答应了这个荒谬的建议,并且直接造成几万人的死亡以及这场瘟疫。
这实在是一言难尽。
“请王子认真思考我的提议。日后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那一天,也许不远了。”鹿鸣遥遥举杯,与阿禄奇共饮。
阿禄奇心事重重,却没办法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宴后兰殊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书,走进鹿鸣的帐篷。
“左面是绀州的,右面是尧州的。我都批过了,贴了条子。红色最重要,蓝色次要,黑色是军务,绿色可以最后再看,耽误几天也不要紧……”
他话还没说完,鹿鸣已经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她的脸晕开海棠花似的酡红,像抹了均匀的胭脂,透着难得的妩媚。
兰殊微怔,轻手轻脚地放下文书,柔声道:“我去给你拿点醒酒汤过来吧。”
“……我感觉我很清醒。”鹿鸣慢慢地眨动眼睛,密密长长的睫毛沉沉地坠下去,又艰难地抬起来,让兰殊想起淋湿的乌鸦,那乌黑的羽翼沾着湿漉漉的水光,似乎是纯黑色,却又不仅只有黑色。
“要不明天再处理?”兰殊不忍为难她。
“那不行,今日事今日毕。”鹿鸣努力晃了晃脑袋,把最上面红色标签的文书拿下来,打开来,试图搞清楚眼前模糊的字迹在说什么。
“……好奇怪,我怎么看不懂?”她一脸茫然。
“你放反了。”兰殊无奈地帮他把文书倒过来,摆正,“这是尧州通判送来的,关于……”
“通判不是你吗?”鹿鸣歪头看他。
“尧州――不是绀州……”
“哦。他叫什么来着?”她苦思冥想?
“叫萧羽,和萧逸一个家族的。”兰殊指着文书落款的签名道。
“萧逸……这名字好耳熟……”鹿鸣以手支颐,头一点一点的,含含糊糊。
兰殊无声叹了口气,忙出手扶了一把。
鹿鸣顺势靠在他身上,脸颊蹭了蹭兰殊的手,继而嫌弃道:“好苦的药味……”
“抱歉……”他这段时候天天和药材打交道,都快被各种草药腌入味了。
“头有点晕。”她低低抱怨。
“你向来酒量浅,休息一会吧。”兰殊安慰道,“我都看过了,没有十万火急的事。”
“那明天,我就要处理双倍的事务了。这可不行。”鹿鸣挣扎着抬起头,揉揉自己的脸,“帮我拿个醒酒汤来吧,我必须忙完,心里才放心。”
“好。”
“我也可以去拿的。”廖萱悄悄从桌子边上冒头。
“你在这里守着她吧。”兰殊摇摇头,暂时离开。
廖萱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鹿鸣吧唧一声趴在桌上,晕乎乎地闭上眼睛。
黑暗的角落里传出廖安的声音:“大概是避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吧?”
“我走了,不是还有哥哥你吗?”
“旁人不知有我。只会觉得他们行从过密。”
“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感情好,又没有碍着谁?”廖萱不明白。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如今站得太高,盯他们的人肯定不少,还是小心点妥当。”廖安解释道,“若是我有了心上人,肯定也会小心翼翼保护她,让她处在最安全的境地。”
“好麻烦哦。他们干嘛不成亲呢?”廖萱挪到角落,和哥哥咬耳朵。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廖安装模作样地凶了妹妹一句,“你只要尽职职责地帮忙就好了。咱们兄妹受鹿知州大恩,户籍和住处都是她安排的,连你都有薪水可以拿,所以一定要……”
“一定要知恩图报。我知道的啦,哥哥。我有很乖哦。”
廖萱的脸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每天跟着营地的大家一起吃饭,年纪虽小,却非常勤快,总能得到鹿鸣的点心和糖果投喂。
廖安看在眼里,感念在心。
“嘘。”他忽然示意妹妹噤声,退入隐秘的角落,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兰殊端着醒酒汤和两碟点心,拂开帐门,送到鹿鸣桌边。
“呦呦……”
玄衣朱裳的少女睁开眼睛,正襟危坐,端起醒酒汤,毫不迟疑地饮尽。
她放下碗,垂眸看向萧羽的文书,神色端肃。
“金神像处理得如何了?”
兰殊笑容一敛,随即在侧面的矮桌后跪坐下来,端端正正地回答:“已经融了金条,一斤一根,共三千五百六十六根金条。都已经装箱,存入州府库房。”
“哼。东方宜可还安分?”
“依然在偷偷炼药服丹,吃五石散,每日饮酒作乐。”
“可有人与他串联?”
“暂时没有发现。”
嬴政把文书看完,微微皱眉:“尧州的科举考生怎么只有绀州一半?而且九成是世家子弟?”
“绀州沿海,交通发达,处于南北西的枢纽,伯父在任时修了很多路与驿站,你又开创了蔗糖肥皂玻璃等生意,于是商人往来众多,经济发展很快。――尧州则不然。知州不理政务,求仙拜神,百姓们也纷纷效仿,民生凋敝,对政令也没什么信任,参与科考的人自然便少了。”兰殊仔细地解释道。
嬴政颔首,盖上鹿鸣的印章,合上,拿起下一本。
“绀州新开的学校有几座了?”
“目前正式开学的有三座蒙学,一所中学,一所大学,共有学生一千五百余人……扫盲班多一些,每个县都有了,新上任的基层干部负责落实……”
“不错。――疫情呢?”
“今日确诊的人数降到个位数了,再过七天左右,大约就结束了。从我们接手沐县以来,总确诊人数三千一百二十五……死亡人数……治愈……河里打捞的尸体共有……其中能确定身份的有……”兰殊不需要任何资料在手,汇报的每个数字都准确又清晰。
不仅嬴政满意地点头,空间里两位也夸了几句。
【不错啊,我喜欢这种言之有物的。】李世民听得面露喜色。
【记性真好,很适合搞钱。】刘彻笑眯眯。
鹿鸣一边打瞌睡,一边听着,无意识跟着点头。
嬴政驾轻就熟地处理这厚厚一堆文书,一一盖上章,每一份都要询问兰殊一句。
兰殊跪得越发端正了,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一问一答,有条不紊。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了紧急的马蹄声。
“报!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圣旨?!
嬴政毫不犹豫地把鹿鸣换上来,让她迷糊着去跪下接旨。
鹿鸣呆呆地站起来,兰殊过来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礼仪还是要做足的。香案就不布置了,跪还是跪一个的。”
“哦。”鹿鸣乖乖地听话,与兰殊分别跪在垫子上。
“传大周皇帝令,文昌公主与绀州知州鹿青梧之女鹿鸣,英勇报国,恪尽职守,敢为人先,平叛有功,特封镇国公主,许绀州之州之地为其封邑,以作天下表率。钦此。”
【这小皇帝还挺会来事。】刘彻评价道。
【看上去封得很大,其实本来就是呦呦的东西。等于什么也没封。】李世民道。
【跟李渊封你天策上将一样。】嬴政道。
【好歹赚个名头,名正言顺嘛。不过这消息传得慢,江南那边只知道我们打赢了王有德,还不知道尧州的事。若是知道我们夺了尧州,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刘彻很期待,【怕不是要炸锅。】
李世民怡然不惧:【炸就炸。自身难保的主,我还怕他?】
【暂时还是别闹翻,有朝廷背书,做事也便宜些。】刘彻扬了扬声,【小鹿!醒醒,给你表弟写封密信,叙叙苦,哭哭穷,卖卖惨,告诉他你一个孤女多么不容易,尧州把难民全往你这儿塞,绀州粮食不够,你去找东方宜理论,结果他撂挑子不干了,整天就知道炼丹嗑药,绀尧都乱成一锅粥了,到处都是瘟疫,戎羌又渡河过来了,死伤无数,急需救援和赈灾。问他怎么办?】
【好家伙,你打算打信息差?】李世民秒懂。
【那这个传旨的令使……】嬴政提醒他们。
【我可没撒谎,哪句话不是真的?】刘彻摊手,理直气壮,【令使嘛,听话就有黄金,不听话的话,回去路上遇到匪寇截杀,可惜了。】
鹿鸣刚起来,还没开口,兰殊已然塞了个小黄鱼给令使,笑容可亲道:“天使远道而来,本该隆重接待的,但令使也看到了,连我们公主都住得简陋,这营地里全是病人,县衙也是破败不堪,实在是有心无力。”
令使悄悄摸了摸小黄鱼的分量,不动声色地笑开:“这位是?”
“绀州通判兰殊,随我家大人来处理瘟疫之事。”
“原来是兰通判……这瘟疫可是大事,现下如何了?”
“死了很多人,尸体都烧不过来了……真是造孽啊,那个决黄河的……”
“嘘,兰通判,这可不兴说,决黄河以抗戎羌的事,是天子和三公允准的。以后可万万不能再提起。”令使严肃道。
“臣明白了。”兰殊和令使叙了一会话,感叹道,“难为令使居然敢进营地来,这瘟疫可凶险着呢。”
“某本来是不敢进来的,怕染了疫病,但听说公主在这里,公主殿下万金之躯,她都不怕,我怕什么?”
这令使也是个妙人,有几分胆魄,难怪天子派他过来。
“令使好胆气,真是难得。”
“哪里比得上公主殿下身先士卒,体察百姓?”令使一脸钦佩,“像这种瘟疫,从前都是不管的,圈起来,让百姓自生自灭罢了。命大的就活下来,命不好的就只有死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动容,看起来像经历过瘟疫深知其苦,于是兰殊便多问了一句:“令使可是亲身经历过?”
“启元三年的时候,我的家乡也遭了疫,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老鼠到处跑,把我刚满月的弟弟给咬死了,脸上好大一块缺口。爹病死了,娘也病死了,只剩下我自己,抓着老鼠用火烧,恨得啃食老鼠的肉。――居然没死。”
令使谈笑风生,把圣旨卷起来,放到鹿鸣手里。
“我本来应该明天再过来,晚上有许多东西看不清。但路上听开荒的大爷说,公主在这里建立了疫情处理中心,所有得了疫病的人都能得到免费的治疗,有大夫看病,还有药吃,甚至还提供饭菜。我就想着,如果我家当年能遇到公主这样施行仁政的上官就好了,越想越不甘心,就着急忙慌赶过来,想向公主道声谢。”
鹿鸣回了些神,慢吞吞道:“可我并没有帮助到你,你谢我做什么?”
“谢公主,让我看到了青天明日。”令使一撩袍脚,单膝跪地,抱拳为礼,“我对这个世道本来已经失去希望了。没想到还有公主殿下这样的人,在乱世之中顾念百姓疾苦。请公主受我一拜。”
他真正地双膝跪下,虔诚地俯下身去,双手触地,头深深地低下去,再抬起时已经满含热泪。
鹿鸣连忙去扶他:“我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因为绀州富庶,没有经历战争,才有余力帮忙,如果绀州也穷得日不聊生,水深火热,想帮也帮不了。”
“然绀州之所以富庶,是公主与鹿知州共同经营的结果,没有被战火波及,更是因为公主大破叛军,才能保一方安定。”令使言辞果断而周到,可以听出他不时一时兴起,更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鄙人不才,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哇,直接投奔了。他可是天子的令使啊,别是什么卧底吧?】刘彻怀疑道。
【不像。】嬴政观察了好一会。
【看他会不会留下来就知道了。要当卧底至少得有足够的时间摸清底细,套出想要的情报。――不过我感觉也不像,他说吃老鼠那段,真的咬牙切齿,恨意滔天。】李世民琢磨着,【姑且先信他。】
这一点,鹿鸣和李世民比较像,在不清楚真伪的情况下,优先选择相信。
“令使来时,天子可交代了些什么?”鹿鸣扶他起来,示意他坐下。
令使也不扭捏,擦擦眼泪,坐在兰殊原本的位置上。
兰殊换到他对面,手里已多出了鹿鸣交给他的圣旨,安静地打开端详。
“下官武阳,乃宫中卫尉。公主大胜王逆的奏书传到行宫后,天子十分振奋,朝中难得这般大喜,诸公纷纷为公主请功。最后天子亲拟诏书,封殿下为镇国公主,将整个尧州赐予殿下,日后便能名正言顺掌管一州之地,不致落入外人之手。”
武阳讲得很详细,好像天子和他亲口交代过什么。
【诈一下他,说你抢了尧州。看他什么反应?】刘彻出坏主意。
“其实不只是绀州,尧州也被我抢过来了。”鹿鸣冷不丁道。
武阳愣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结巴道:“怎、怎么抢的?动兵了?”
“那倒没有。和平过度,没有一人伤亡。”鹿鸣摇头。
“那怎么能算抢呢?那叫让!”武阳非常不赞同地反驳,然后非常认真且言正词严地纠正,“尧州牧荒废庶务,一心修道,推诿责任,为了逃避朝廷责罚,逼迫公主接手尧州灾民。这明明是公主大义!是不得已而为之!”
鹿鸣:“……”
兰殊微笑:“令使说得是。我们知州心软,年轻又好骗,对上官场老油条,难免要吃点亏的。”
武阳转头看他,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公主仁慈,被歹人蒙蔽。你身为通判,怎么也不帮上点忙?瘟疫波及这么广,灾民这么多,怎么不上书朝廷求赈灾?”
“我想着朝廷也不容易……”鹿鸣弱弱道。
“朝廷不容易,公主难道容易吗?”武阳道,“各个州都在上书,水灾蝗灾兵灾,到处都是灾,就绀州不上书,这不是太显眼了吗?外人还以为绀州过得多好呢!这怎么行?”
【哎呀,可不是吗?】刘彻乐了,【这听起来比兰殊都像咱们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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