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个……”鹿鸣顾左右而言他。
“到底有没有这个打算?能不能给个准话?”兰凌横眉冷哼,“要是没这个意思,趁早断了,别整天腻腻歪歪的,碍眼!”
“也、也没有腻腻歪歪……吧……”鹿鸣尴尬地嘀咕。
甭管你地位多高,功劳多大,长辈催婚的时候都一个德行。
“哦,清明节一起给你父亲扫墓,这还不算腻歪?还要怎么样才算?”兰凌不悦。
“叔父……”兰殊低声道,“我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先成家后立业你懂不懂?怎么,先定个亲妨碍你俩做正事了?”兰凌给了他一眼刀,“她不急也就算了,你也不急?你都多大了,你堂兄比你小一岁,孩子都生俩了……”
兰殊:“……”
鹿鸣:“……”
催婚的功力恐怖如斯!
管你是谁,来一个,死一个!
【你怎么不反驳他?】刘彻奇道,【入赘的事呢?说出来,气死他!】
【别又跟崔冼似的,气出毛病来。】李世民担心。
【万一他答应了呢?】嬴政问。
【谁会答应孩子入赘啊?你会答应吗?】刘彻大大咧咧地问。
嬴政很自然地摇头。
【那二凤呢,你会答应吗?】刘彻接着问。
【当然不会。】李世民不假思索。
【对吧?入赘多难听啊,又不是穷到娶不起媳妇儿。以兰殊这条件,要想成亲早成了,也不会拖到今天。】刘彻笑道。
鹿鸣也知道长辈有长辈的固有观念,这个时代,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上,通常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没几个男人会入赘给人家当女婿的。
所以她随口道:“是这样的,我和兰殊感情好,叔叔你也知道。只是我吧,情况特殊,只能接受入赘,是以到现在都没好意思登门……我想叔叔不会答应……”
兰凌忽然笑了,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鹿鸣惊了:“叔父当真?”
“骗你的。”兰凌立刻面无表情,“想都别想。”
鹿鸣:“……”
兰殊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只是在兰凌瞪过来时,低眉顺眼,乖巧沉默。
“一个两个的,就会卖乖。其实一个比一个死心眼……”兰凌一点也不小声地嘀咕他俩,挥挥袖,“行啦,来都来了,去祭拜一下你父亲吧。我也要回去收拾,准备勘察河道,琢磨在哪开始挖渠引流。”
“叔父慢走。”鹿鸣挥手。
“我送叔父一程。”兰殊扶着兰凌下阶梯,后者嫌弃地一甩手。
“我还没老呢,路还是走得动的。”兰凌提起袍角,阴着一张脸,走出去一段路,才低声道,“你真要入赘给鹿家?”
“我只是想帮上她的忙。”兰殊温声道,“您知道的,我胸无大志,倘若隐居山野,不问世事,清水野菜,晨鸟暮烟,也能安静地过完这一生。然而比起看到人吃人,果然还是看到百姓安居乐业,我的心情会更好些。”
“所以你选定了她?”兰凌直视着他的眼睛。
兰殊从容回望,声音轻柔却坚定:“我选定了她。”
“绀州眼下还算安定,科举搞得也欣欣向荣的,街上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女子,她们不再戴着帷帽面纱,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开着店铺,拿着书籍,结伴去上学、去做工……确实很热闹。在其他地方看不到这样的热闹。百姓们脸上的神情,让我差点以为,这是个盛世。”兰凌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烈士陵园。
“这个地方你们去过了吗?”他冷不丁问。
“去过了。每次路过这里,呦呦就会进去上个香,拜一拜,祈祷一下风调雨顺,早日天下太平。”兰殊回答。
“活人向死人祈祷,其实是什么也得不到的。”兰凌冷漠道,“比如鹿青梧,他活着的时候兴许还能办点实事,如今死了,魂都不知道飘哪快活去了,就算是有地府,有仙境,怕也回不来,帮不上一点忙。”
兰殊莞尔一笑:“呦呦也这么说。――不过,虽不知道香火有没有用,生者的思念与记挂能不能传递给逝去的人,但拜一拜,多少求个心安。况且,那些为抵御外敌牺牲的将士,值得我们去祭拜。”
兰凌沉默了一会,向陵园的方向走去。
“我从前来过两次,那时候还是个园林。文昌公主会在这里拜观音,给她的女儿点长明灯。鹿丫头小时候身体不好,吹个风淋个雨都会病很久,鹿青梧本来不信神佛的,有一次实在愁得不行了,居然也跟着跪拜,斋戒三天。我那时候笑话他,这样心不诚,就算有神仙,也未必允准他的祈愿。”
兰凌走在小路上,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回忆起当年的事来,语气轻快许多。
他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年轻了。
“谁知后来你父病重,药石无医,连我这等狂悖的人,竟也来拜过一次。”
兰凌的声音低了下去,摇头叹息,“世事无常,我本不该做这个恶人,阻挠你们的婚事。只是我又怕你们一时兴起,三五年之后就会后悔。就像你二妹妹一样。”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兰殊很看得开。
做父亲的却看不开,仍然有气:“你二妹妹当初非要嫁给那个姓孙的,连媒人和聘礼都没有,也好意思上门。穷也就算了,还说我们兰家瞧不起他,就他那副流氓的样子,让我们怎么看得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也不知道你二妹妹怎么鬼迷了心窍,非要嫁给他,结果呢,才三年,就被磋磨得不成样子。每次抱着孩子,哭着回来,没过多久就被人哄回去,然后隔两个月,再哭着回来……没完没了……”
兰殊安静地听他抱怨,末了才道:“我劝过二妹妹和离,她不肯。”
“唉,毕竟有孩子了,她舍不得孩子,只有自己受苦。我那时候拗不过她痴缠,答应了这桩婚事,现在想来时常懊悔。那时候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却觉得,不如从一开始,就替她做选择。”兰凌愁眉深锁。
“可我,并不是二妹妹。呦呦,也不是孙荣。”兰殊淡淡地反驳。
他总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说话却总有他自己的主意,平平静静地表示不赞成。
“按常理来说,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大多时候,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看你俩这样子,肯定是要倒过来了,对吧?”兰凌质问。
“夫妻之间,无论何种相处方式,只要融洽和睦,就并无不可。”兰殊回答。
“那你的前途呢?”兰凌冷笑。
“我并不在乎。”兰殊不假思索。
“她如今封了公主,你是要做下一个鹿青梧吗?”兰凌斜眼望他。
“叔父以为不可?”
“你知道吗?以鹿青梧的本事,原本可以封侯拜相的。就因为尚了公主,就止步不前,窝在绀州小二十年,再没有进过中枢。你不觉得可惜吗?”兰凌惋惜道。
“原来叔父是为了我的前程担忧。”兰殊微微一叹,“然而前程于我,不过如浮云。”
“哼。说得轻巧。”兰凌道,“日后若是后悔呢?”
“鹿伯父后悔了吗?”兰殊问。
“……”兰凌默然许久,“我没有问过他。――我没来得及。――我们本来约好,等他的女儿从京城回来,一起为她补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她的生辰是在正月,正月……”
正月鹿青梧病笃,鹿鸣在赶回来的路上。
他没赶上她的生辰和笄礼,她也没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正月本该是个张灯结彩的好时候,上元灯火辉煌,灿烂盛大,喜悦的气息久久不散。
可鹿家的白幡却挂了很久。
兰凌至今还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他送走自己至亲的哥哥,又送走自己最好的朋友,眼下为难起兄长的儿子,和故友的女儿,自己也觉得别扭。
“那丫头抓周的时候,抓了青梧丢下去的官印,拿在手里摆弄,还咬了一口。青梧大笑,觉得女儿前程似锦。你那时候就呆在边上。你还记得吗?”
“记得。”兰殊的记性很好,微笑道,“公主还把自己的印章也拿过去,让呦呦抓。她把两个印章碰撞在一起,歪着头听响声。”
“那丫头从小就那么大胆,无法无天的。我真怕她惹出什么天大的事来,到时候我们都护不住她。”兰凌走过一行玉白的梨花树,忽而驻足,仰头去看那满树雪似的花朵。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这些花是青梧种的,因为文昌公主喜欢梨花。而公主之所以喜欢梨花,是因为那年他们踏青,青梧折了梨花别在她耳边。他们是这样好的神仙眷侣,如今又在何处呢?”
兰凌喃喃自语,仿佛是在说给兰殊听,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你们两个……趁我还活着,把婚定了吧。”
很突然,却又很自然的,兰凌改了口风。
又或者从一开始,他也没有那么坚定地反对,只是在和好友拿乔,等着他提着礼物来一遍遍说和,等着这对小儿女一遍遍表态,等着四季流转,等着水到渠成,花好月圆。
可他没有等到。
既然没有等到,那总不能再错过了。
他这辈子错过的人,错过的事,已经太多了。
兰凌走进烈士陵园,在纪念碑前久久站立,上了三炷香,便转身离去了。
“四月也好,五月也罢,抓紧定个日子,别让我喝不到你们的喜酒。”
兰凌撂下这句话,硬邦邦道,“去吧,告诉她,我同意了。”
“谢叔父成全。”兰殊深深地弯腰,目送他和仆从远去。
纪念碑高高地矗立在他面前,上面刻着楚江之战牺牲的所有战士。
他们大的不过四十岁,家中自有妻儿老小,小的才二十岁,卡在鹿鸣选人的最低年龄,也许成了亲,孩子牙牙学语,也许还没有成亲,父母在堂,白发人送黑发人。
兰殊拿起香,凑近烛火点燃时,旁边来了个老妇人,颤颤巍巍地问:“小郎君,可否帮我看看,这碑上有没有一个叫张冬至的。”
兰殊不用看就知道有,因为他记得这碑上所有人的名字。但他还是看了一下,并且指给老妇人看那个名字在哪里。
“有的。在这里,张冬至。――他是冬至生的吗?”
“是呢,冬至生的,春分走的。”老妇人的手有点控制不住地哆嗦,虽拿起了香,却拿不稳。
兰殊替她点燃,扶着她的手,帮她插在铜炉里。
“谢谢小郎君。老婆子老眼昏花,又不识字,真是不好意思了……”
她艰难地跪拜下去,絮絮叨叨和碑上的名字说了一会话,才费劲地爬起来。
兰殊顺手扶了一把,搭了搭她的脉:“大娘可是有颤手之症?”
“小郎君是大夫?”老妇人惊奇。
“嗯,晚辈略知一二。大娘若是不赶时间,我可以为你施针,疏通一下经脉。虽不能根治,也能改善许多,拿东西稳当些。”兰殊谦和地笑道。
“只怕要很多钱吧?老婆子出门没带许多银钱……”老妇人先是一喜,继而又忧。
“不妨事,我只收一个铜板。”兰殊本可以免费的,但怕对方不放心,还是收一点点吧。
“那敢情好,一个铜板我还是有的。”老妇人乐呵呵地坐在梨花树下,好奇地看兰殊拿出银针。
等鹿鸣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兰殊附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正在一一给围观群众问诊针灸。
“什么情况?你跑烈士陵园义诊来了?”
“我收了每人一铜板,不算义诊。你等我一会,马上就好。”兰殊笑吟吟地看向她,温柔道。
鹿鸣便去碑前上了个香,转了一圈,百无聊赖地折了支梨花。
兰殊收拾好东西,向周围的人致歉,似缓实疾地走到鹿鸣身边。
“抱歉,等久了吧?”
“没啥,正好看看花。”鹿鸣把梨花往兰殊怀里一塞,“送给你。好看吧?”
“……好看。”兰殊笑意加深。
“你和兰叔叔聊得怎么样了?”鹿鸣随口一问。
“他同意了。”兰殊小声。
“同意什么?”鹿鸣一愣,不可思议道,“他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这么快吗?要不还是再等两年吧?】李世民忧道。
【早点定下来不是很好吗?】刘彻撺掇。
【又不是你俩成亲,起什么哄?】嬴政无语。
四月,或者五月,牡丹盛放的季节,用来订婚再好不过了。
可是,因为防备戎羌、兴修水利、接手尧州,鹿鸣多少耽误了些时间。
这一耽误,等她腾出手来考虑订婚时,新的圣旨来了。
八百里加急,召镇国公主鹿鸣回朝,和亲草原。
“和亲?!”
【和亲?】
第50章 当街吵架
【这个时候,让你去和亲?】嬴政难以理解。
【戎羌还没退兵呢!和什么亲?又不是打不过!】李世民要气炸了,【这是非常严重的战略失误!】
虽然大唐也有文成公主入藏的事,但那是在大唐打胜了却因为气候地理原因无法深入占领,吐蕃使者前来求亲的情况下。
武帝时期没有吗?也是有的,但那是对匈奴作战过程里的一个过渡阶段。
和亲不是不可以,得看跟谁和,什么时候和。将士们在前线拼死作战,和公主们远嫁他乡联姻联盟,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家国牺牲自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李世民气得是这个大周一点骨气都没有,在刚刚取得大胜的重要时刻,把战胜的功臣推出去和亲!
这合理吗?
武丁会把妇好推出去和亲吗?
李渊会把平阳昭公主推出去和亲吗?
崇祯会把秦良玉推出去和亲吗?
简直荒谬!
刘彻气笑了,老神在在地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二凤别气了,这说明什么,主和派当道,满朝都是白吃干饭的废物,小皇帝更没一点眼力见儿,以后死得不冤。】
鹿鸣茫然地看着圣旨,翻来覆去的,好像要从字里盯出字来。
“这是天子的命令?”
送旨的还是老熟人武阳,他尴尬地低着头,无以言对。
“……戎羌使者向朝廷求亲,指名要公主嫁与可汗,只要和亲成功,戎羌愿意退兵,把云州以南,连同京城,都还给大周。所以……”
“所以他们就把我给卖了?”鹿鸣冷笑。
【一个洛阳,加一个京城,他们就动心了。】嬴政幽幽道。
【怎么能不动心呢?毕竟他们被打得抱头鼠窜,躲在江南苟且偷生,醉生梦死。如果只要献出一个公主,就能还于旧都,一半的皇帝都会心动吧?】刘彻哂笑。
53/74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