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过饱食、尊严被满足、以及对未来无限期望之后,忽如其来的跌落,就怎么都无法忍受起来。
尤其是地主还在此刻送上了神助攻。
这场暴雨下来,自家知损失多少,必须要节省成本保证收益啊!
那就消减工人的供饭吧,这最容易出效果了。
还得给月俸?太亏了,不给不给,外面那么失业的劳工呢,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算了还是直接换人吧,外面逃难来的那些个不仅更能干活,吃的还更少啊!
算着账的地主坊主对自己做的这些决定非常满意,当然,其中一部分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径有些过分,很容易引发民愤,不过这些泥腿子之间又不互相信任,反而极为仇视,有督工监管着,自己还养了那么多打手,就算是有人想闹事,那也能压下去嘛。
所以不用担心,接着奏乐,接着舞就好了!
而工坊里忍受着督工鞭子,流落街头,不知下一顿饭在何方的工人和农人就不是那么想的了。
淘汰令本坊、本地的老工与老农无力维持抱团,新招的工人更是,一开始他们还能仇恨那些抢了自家亲友工作的新工,并在督工刻意的挑拨下,疯狂争抢对方的那份口粮。
可随着粮食供应越来越少,争抢也得不到多少,而督工却还在喝酒吃肉,甚至还换了新衣,据说家里还多了两房妾室,这让所有工人都处于惶恐在面,愤怒压制于心的状态,只等一点火星,彻底点着它。
而这点火星来的是如此之快。
言家工坊。
说是工坊,但房屋不多,主要是用来存放工具和收来的棉花,绵工直接将这些搬出来在太阳下工作。
初级的工坊,还维持着全部的加工步骤,从清棉剥种梳绵到纺线织布都有人做,而由于都是用人力完成,所需人数就更多了,整个工坊光工人就有六百三十四人。
而周胜就是这些织工中的清绵工。
烈日炎炎,被其灼烤的劳工大多口干舌燥,可谁都不敢去喝水解渴。
那水井离那么远,过去喝水再回来,一会儿再跑趟茅房,这么耽误时间,必然要挨鞭子,而挨鞭子也就罢了,最怕的是手头东西做的少了,被赶出去换人啊!
所以劳工只能忍着,等午时吃饭的时候再多喝一些水。
干渴喝劳作让大部人都变得沉默,但周胜不是。
这个大约三十岁的壮年男子极为活络,非常有兴致的和周围人聊着天。
“这可真是巧了,我当年也从刘使君治下做过工!从麦城那边修路,你们不知道,当时可是有精白米饭吃的!那白米饭比这棉花都要白,不知道臼了多少遍呐,就让我们放开肚皮吃,还顿顿饭都能见油腥,隔三差五的就有比拳头大的肉,那日子,可真是美啊……”
有人不肯相信的嗤笑:“你这就骗人的吧,哪年哪月能给役夫吃这么好?”
“就是,老周你在这儿做什么白日梦呢!”
“晒糊涂了吧!”
“我看是饿疯了!”
“这一天天的都是薯,乃公肚子里现在还泛着酸水啊……”
“就是真的,我当年也修过路,他们不是征役,是花钱雇工,我当年,当年在……”
有绵工本不愿开口,可听对方回忆此事,心中便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忍不住出言反驳,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做的事,话憋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又道:
“不知道在哪儿,但我们同伍都拿了好多粮布回家,扣除路上嚼用,也价值五六千荆钱呢!”
有人不解:
“真有这么好的日子,你回来干嘛?”
绵工脸上多了些苦涩:“没办法,父母还在这儿呢,怎么能不回家啊!”
“唉,我也是,不回家,妻儿就都要饿死了。”
周胜叹息:“早知道,把钱全花了,也要将父母妻儿都接过去,那可是真神在的荆州啊,她挥挥手,就有成山的米粮出来了!神女仁善,也不像这些吃的肠满脑肥东西,守着满仓的粮食不给我们一点!真恨不得,恨不得……”
后面的话,渐渐隐了下去,众人都没有听到,可听前面的,又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
有这样的异心,只要向督工告发了他,必然能得到极多的奖赏,可劳工谁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追问起来他们在荆州时的事情。
在哪儿说不清楚,做的活,见的人,经历的事都能说出来,不同却又能联系到一起的细节,让几个曾经有过修路经验的劳工们多了几分熟悉,就连只是参与征战的兵丁也是如此。
而那些不曾去过的,此刻也多了几分向往,犹如在白日做起来美好的幻梦。
这样的交头接耳,自然引来了督工的呵斥,甚至还在那个声音最大的清绵工背后抽了一鞭子。
这鞭声打破了一切幻梦。
有人心中生出几分怒意,想要起身,却被身边人摁下。
周围寂静下来,绵工们闭上嘴,低下头,飞快的忙碌起来。
督工很满意自己做到的效果,他欣赏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别处。
绵工们松了口气。
看众人嘴唇开裂发白,干渴至极的模样,周胜望了望远方的水井,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起身跑过去,打了满满一桶水回来。
绵工们瞬间高兴起来。
瓢装满水,一个个的往下传,大家都不敢多喝,润润喉咙就够。
那水好苦,带着咸味与铁锈的气息,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咽下去。
可水又好甜,他们的喉咙就像是在被烈火灼烧,直至水流划过,才浇灭几分痛楚,带来一点点舒适。
可即便是这么一点舒适,也要被人夺去!
看到自己刚训斥过的泥腿子,竟然还敢去提水回来分着喝,督工顿时火冒三丈,他怒气冲冲的走了回来。
“一群皮痒的畜生,不抽你们就不干活了!”
“一上午连十斤绵都清不出来,有什么一个这儿喝水!”
光斥骂还不够满意,督工直接抬脚踹翻了水桶,大声质问:
“这是谁干的?站出来!”
水桶在地上滚了几个圈,里面还剩的水全部流了出来,在地上洇出一片黑迹,有外面的绵工看着这幕,脑袋一嗡,抄起手头沉重的棉机,就对着督工脑袋砸了上去。
所有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爆起都懵了,就连督工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就躺到了地上,站起来准备承认是自己所为的周胜却眼疾手快,高声对着众人喊道:
“诸位!我等日日劳作不休,言家却只吃给我们吃两碗薯!如今更是连口水都喝不了,这样下去,迟早都是个死!还不如抢了仓里的存粮,去荆州投奔刘使君,使君治下有米有肉,只要有把子力气,就再也不受饿了啊!”
“反正都是个死,我干了!”
“乃公也不想再受这鸟气了!”
“也算我一个!”
“杀了督工!杀了他们,我们就有饱饭吃了!”
无数绵工出声相和,手中的工具化作杀人的武器,朝着督工袭去。
暴动开始了。
而它还不止一处。
有数名绵工趁夜,在工坊点燃大火。
饥肠辘辘的流民汇集在一,逼迫农庄打开大门,抢走大批粮食。
愤怒的工匠联合起来,占领了县衙武库,随即攻入工厂,将自己曾经的坊主砍断头颅,挂在城门前。
乱军四起,匪盗横行。
原本以为自己兵强马壮的大户愕然发现,自己好吃好喝供养的乡勇,竟然打不过这些泥腿子!
显然,还在货在汉末的世族们,完全没意识到这是2.0,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2.5版本的征战模式!
纺织工坊的工作给予绵工相同的经历与习惯,不需要额外的磨合适应成本,相同的仇恨驱散了不同乡里的隔阂。
一条完整的流水线需要从上往下的统筹调度,这些人才稍加转换,就能变成指挥、协调作战的主将和传达命令的中级将领,就连清绵工的组长也能直接转化为伍长,更不要说其中还有会修造武器的工匠……这样的优势,分分钟吊打这群世族好嘛!
而这些绵工的反叛多是以仇恨驱动,在发觉世族不堪一击,又藏着他们几百辈子都积累不下的财富后,心中怒火更重,甚至放弃了南下逃离,反而开始进攻世族,开始了汉末版的‘吊路灯’行动。
而下雨时无用的电台,在此刻总算发挥起来传达消息的重要作用,各地坊主大户县令死亡的消息瞬间传播到了颍川郡,乃至豫州州各处。
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拼一拼,与刘备天师争个高下的幸存世族,总算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哭爹喊娘的求他们快来救命,什么条件都答应了。
收到消息的刘琰心情有点复杂。
就,皇叔那么宽容的条件,他们不服,暗戳戳搞事情,现在反倒达成共识了,真就非得刀架脖子上才能听话是吧?
看着纸上那句‘如婴孩盼之父母’的话,刘琰觉得自己恶心的有点吃不下饭了。
她放下电报,对刘备道:“我觉着还是杀的少了,还是黄巢更适合他们。”
“这些叛军已经杀红眼了,再不控制,遭殃的可就不只是世族官吏。”
刘备将另几份情况更加严重的电报递给了刘琰:“还是尽快结束这场动乱吧。”
不用看,刘琰也知道那会是什么情况,她点头赞同道:“也是。”
七月下旬,刘备率军进入颍川,各县无不望君而降。
暴乱的民众被重新安抚,为了防止被幸存的世家报复,刘备将他们迁往了它县,重新复工复产。
招降叛军,将军队就地解散,与暴民同样处理,不过其中优异的人才被收编了上来,为官为吏。
少部分行事极为恶劣的叛军首领,也被处以了死刑。
等到各地恢复正常,已经到了八月末。
九月,刘备与刘琰入许昌,身体孱弱的天子率文武百官亲自于郊外迎接,辞天子之位。
刘备拒绝。
而后,三辞三让。
建安十八年七月,刘备称帝,奉刘琰为曦神,于宗庙前设庙祭祀,顺带和刘琰一起,把她和祖宗的宗庙建造规格消减了数倍。
不过刘琰还觉得太耗费,不如就一个庙算了。
毕竟现在这点人口,哪经得起大兴土木!
省出来人力,先把路修好才有用呢,就这泥土路南北跑,要命就算了,它还耽误时间啊!
有公路,她一天一夜能跑一千公里,四五天就能南北跑一个来回,骑马得用整整两个半月!
知不知道这得耽误多少事儿!
宫殿内,听完刘备和刘琰要求的诸葛丞相面色自然,好似这话一点儿都没问题似的。
其余旧臣迟疑片刻,觉着陛下的建议就很不错,削减一下规格,先修路,剩下的以后再补嘛。
但许昌的这些臣子则个个宛如天塌,甚至还吓得当场昏过去两个。
嗯……
只能说,接下来的日子,还有的磨呢!
第89章 番外一
这个世界已经不适合老人家生活了。
――许昌旧臣。
天师,现在应该尊称曦神,总是有可怕的奇思妙想和言论,光是听到,就足够让人想要昏厥,唯一让人庆幸的,就是k还能听一声劝,不会全部付诸行动。
不过陛下和新上任的诸葛丞相就不是了,他们是真的在推行新政令,每条看了都让人心颤啊!
其实这点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们又没有眼盲耳塞,不知道襄阳那边在做什么,如今在许昌推行,也就是自己心颤心梗罢了,反正没人会嚷嚷着反对。
除了对老人家的心脏有点不太好外,其它似乎一切都很安好……才怪。
因为这翻天覆地的改变,曾经的天子,如今的献王也开始因为这些人发疯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抽出一把软剑,将抱病在身,辞去丞相之位的曹侯曹操给刺伤了!
别说大臣没反应过来,上方的刘备似乎都有些懵,还是曾经的长沙郡守,现在的卫生部长张仲景和太医令华佗一个健步上前抢救,加上曦神拿出来的种种仙器,才勉强将人救回来。
据传闻说,事后张仲景曾与人表示,软剑刺入位置不是很关键,又有天师在,所以才能被他们当场抢救回来,不然,真就要横死当场了。
至于为什么刺入位置不是很关键……
害,献王不擅武艺,又用的软剑,能刺中都是皇天保佑,毕竟曹操也算得上一员武将,五年前更是带兵远征,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不会多差,若非近一两年旧疾复发,又年迈体衰,还真不一定会被伤到呢!
对此,刘琰的看法是:“许昌可没有鹿苑,总不能说曹操是被鹿撞伤了吧?”
此故关刘氏皇帝,不能笑!
赵云别开了头。
关羽默默的捋起来胡子。
诸葛亮拿羽扇遮住了半张脸,可笑意还是从眼中冒了出来。
最后,只能是头疼的刘备喊了一声。
“曦玉!”
“开个玩笑啦。”
刘琰摊了摊手:“刘协如今有不死金身,自然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能庆幸还好人没死,消减待遇关禁闭就行,说起来,曹操身体这么好,这大半年的确是在装病啊!”
自古以来,权臣连同其家族就没什么好下场,篡逆者更甚,霍光身死族灭,王莽斩首分尸,董卓被乱刀而斩,族人连同九十多岁的母亲也未曾逃过。
曹操半权半篡,衣带诏之事,他杀董承,夷其三族,连怀有身孕的董贵人与伏皇后尽未曾逃过屠戮,这种事情,莫说曾经的天子刘协,任何一个苦主自己亲自复仇,恐怕都能引来无数人上书对方减免杀人的罪过。
真论旧怨,那曹操连同亲族恐怕就要在物理意义上消失了。
而如今旧俗才是主流,刘备刘协族谱上离得再远,也都姓刘,他哪敢赌?
以自己一人性命保住全家,乃至全族性命,算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身体康健的曹操不躲,无外乎此。
“不然要他如何?”
刘备轻叹:“此仇既报,也就自此打住,日后不要再提了。”
诸葛亮垂眸,低声应道:“嗯。”
这是在说曹操,也不只是说他。
汉末军阀相争,从军主至强征而来的兵丁,都或主动,或被迫沾染了他人鲜血,真按照新政颁布的律法论起来过往冤仇,那就没几个该活着的了。
不能拿今朝的剑斩前朝的官,尤其是在跨时代的进步下。
那些过去需要掩埋,忘记,再向前看,至少在明面上如此,而心里嘛――
数位不知名人士表示:
捅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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