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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了。”黛玉替她挽着头发，将簪子重新带上，拍拍她的脸，“你正适合带俗气的东西。”
宝钗气得一咬牙，心下安慰自己要大度，施施然起身。
黛玉也不拦阻，看着她微屈膝，用温柔到可以滴出水的声音，“我先走了，夫君别太劳累。天寒霜冷，晚间早些回房，我等着夫君。”
她又变成贤妻的模样，黛玉手撑在炕桌上饶有兴趣地看她掀帘子出去。
待要出去时，又回头朝自己一笑。美人笑容，向来比花还娇，况且还是群芳之冠的容貌。
黛玉心下一叹，着实貌美，虽然总是那么端庄持礼，也并不无才，又还有什么不知足？
于是就处理了一众琐事，指派了几位得力下属查访线索，便早早走回内院。
风雪大作，守着门的丫鬟都瑟瑟缩缩地躲在门洞里，看见黛玉忙站起来。
“不必通报了，去屋里烤烤火。”黛玉制止她们的行为，自己披着斗篷拢着白狐狸暖套往里走。
走至窗下忽听见里头有说话声，黛玉听起来不像是宝钗身边的丫鬟，于是刹住脚从窗外往里看。
看到了一个叫他格外诧异的人――郑家主母，慧音的娘。
她还是皇后娘娘的妹妹，黛玉曾在凤仪宫中见过她，连端阳公主都对这位一品夫人十分有礼。
天寒地冻，这位郑夫人还亲自上门。黛玉疑窦骤生，侧耳细听。
“皇后娘娘说了，如今也是没办法，她实在舍不得端阳公主嫁给胡族，你是个好孩子，之前还细心服侍过端阳公主，往后也能和公主和睦相处。”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宝钗说道：“能为皇后娘娘和公主分忧，我别无二话。”
郑夫人笑了笑，“是这话了。你放心，皇后娘娘会让薛家再成为皇商，日后也会多多提携薛家的。有了这份看重，以后何愁日子不顺遂？”
宝钗的手被郑夫人裹在手心里，听着她孜孜不倦地教导她日后要侍候好公主。
她抿着唇，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向来驸马不能从政，若是林大人尚了公主......”
郑夫人笑了笑，“人不能被旧例框死了是不是？现在宫中只有两位公主而已，比不得之前十来位公主。”
宝钗如释重负，抬头微微一笑，郑夫人夸奖她道：“你是最端庄稳重的，皇后娘娘也是看中了你，才放心将公主下嫁林家的。”
宝钗有些鼻酸，低低地“嗯”了一声。
冬日天黑得早，郑夫人也不久留，说完了事情就要离开。
宝钗庄重地送她到二门，瞧着郑家的马车远远而去，才放心回来。
她有些失魂落魄，只觉得提不起精神，连迈开步子的力气都没有。
“姑娘，郑夫人和你说了什么？”莺儿不放心地问，满脸担忧。
宝钗遥望乌云密布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无妨，我都能接受。”
回来时屋里已经点灯，丫鬟文杏上来问是否摆饭。
宝钗惦记着黛玉，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自己说的，晚间早点过来吃饭。
“略等等，看看少爷来不来。”她不忘叮嘱，“先把饭菜盖好，别凉了。”
直等到日落天黑，夜风阵阵吹，黛玉都没有回来。
“少奶奶，还是别等了，饿着你了可不好了。”文杏上来劝着宝钗，话里有些酸涩。
“端上吧。”宝钗收回一直看向窗外的眼睛，手覆在自己的小腹。
第40章
薛蝌和宝琴的船靠岸，是在腊月八日。不仅来了这一路亲戚，还有邢夫人的哥嫂侄女，李纨的婶子和妹妹，并王熙凤的哥哥。
贾母见热热闹闹来了这么多人，喜不自禁，命人去请黛玉宝钗和湘云也过来。
宝钗接了贾母的人，一时有些犹豫。她已经准备好了回贾府看堂弟堂妹，但贾母却说要黛玉一并过来。
“暖月，去书房里问一声，贾家老太太请他去呢。”
“我的好奶奶，少爷最近事不顺，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冷言冷语的，不如你过去请？”
暖月此话不假，黛玉确实最近总阴沉着脸，也好久都没来正院里。
暖月心里很着急，林如海授意她多多促进夫妇二人的感情，前阵子还好着呢，怎么一下就如霜雪一般冰冷？
宝钗恍若未闻，“我不好出二门到书房去，不合规矩。劳烦姐姐自己去问吧。”
暖月暗中叹气，只好自己去黛玉的书房问。
在门口就被小厮拦住，“暖月姐姐等会儿，里面正在议紧要事情。”
“哎，我等着。”暖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看见有几个匆匆出来，神情有几分振奋。
难道是事情有进展了？她暗暗庆幸自己碰上一个好时候，进去和黛玉道：“贾家来了好几门亲戚，贾家老太太要治宴，请少爷去吃酒。”
“什么好几门亲戚？都有谁？”
“听说两位太太并大奶奶的娘家都来了人，对了，咱们少奶奶家中的弟妹也进京了。”
黛玉的笔一顿，旋即继续写着，“我不去，叫她自去。”
暖月忙劝道：“任我越礼一句，那边不仅有少奶奶的娘家人，也是咱们先太太的娘家呀。少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陪着少奶奶走一趟，二爷除了回门那次，几月都没见一次姻亲呢。”
黛玉冷哼了一声，“这门亲事她自己求来的，我答应娶了她，其余的岂能再要求我？”
暖月听得稀里糊涂，“当初不是少爷去求的旨意吗？”
黛玉意识到嘴快，掩住了口，“行了，莫说了，你同她一起去吧。”
暖月只能掀开帘子走出来，却见宝钗扶着廊下柱子，站在积雪的台阶。
“少奶奶怎么站在这里了？不如进去劝劝爷？”暖月希冀地迎上来，询问道。
宝钗的手被冻得冰凉，她捂在胸口处，嘴角勉强牵起，“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
她慢腾腾地爬上马车，心里酸涩冰凉，如同喝下冷掉的梅子酒。
原来他一直将怨怼与不满放在心里，怪不得这些日子总是这么冷淡，甜蜜的新婚期过去了，他已经觉得自己不好了是吗？
宝钗一面安慰自己别将男女情爱放在心上，一面又悄悄拭泪。
忽而身子一晃，缓行的马车停了下来，风雪拂面，有人掀开帘子钻身进来。
黛玉看着美眸含泪的宝钗，愣了愣神，在她让出来的地方坐下。
宝钗怔怔地看着他，泪珠犹落在眼睑处，“夫君不是不来吗？”
“许久没有去看望外祖母，不好拂了她的美意。”黛玉手撑在膝盖，扭头看向她，问：“你为何哭？”
宝钗用细绢擦眼泪，“无事。”
黛玉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苦笑：“我们真是一对少见的夫妇，你怀着心事从未对我诉说，将我视为外人吗？”
“你不是也未曾与我说过吗？”宝钗不假思索地反驳，话说出口才知道莽撞了，忙找补道：“夫妻之间，也要谨慎要顾全恩情......”
“你原来是这么想的。”黛玉黑眸寒冰，竟叫宝钗难以与之对视。
他叹息道；“我希望我的妻子，是我的知己。识我心事，懂我抱负，不会与我虚与委蛇。”
这算是明面上的指责了，宝钗一向平井无波的眉眼皱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最终低头道：“是我的过错，请夫君教导我，如何成为夫君的知己。我一定谨记于心，日日践行。”
“要我来教你，岂不是我强势逼迫你了？我虽不自诩君子，但也做不来这事。”黛玉将头扭向另一边。
宝钗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自己都已经放低了姿态，他还在拧什么劲？罢了，不过是一桩阴差阳错的婚事罢了，而且日后他还要尚公主呢，自己为何还要做他的知己？他一向和端阳公主诗画相和，不如他们二人去做知己就好，薛家以后能靠着皇后再度大富，自己也有依靠，不必去讨好这位清高的公子哥了！
宝钗一通想，眼泪早就收了回去，也学着他将头扭到一边去，二人就在马车背对背，一直坐到贾府门前。
暖月原想着少爷愿意追出来，夫妇二人必定和好，于是满怀欣喜地上前侍候。
没想到二人下车时无亲密行径，甚至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有过。
等过了府门，二人也分道。黛玉去拜二位母舅，见贾珍贾琏等，宝钗则在丫鬟媳妇的接引下往贾母房中去了。
贾母见了宝钗，忙问道：“玉儿有来吗？”
宝钗早已恢复了平和含笑的神情，“他去见姨父了。”
贾母闻言一喜，便叫宝玉带薛蝌等去前边和黛玉厮见。宝钗则见了宝琴，姊妹经年未见，自然欣喜万分。探春又引着宝钗见了邢夫人的侄女刑岫烟，并李纨的二位妹妹。
宝钗看一个极赞一个，不多时湘云也过来，抱着宝钗不撒手，“好姐姐，多久没见你了。林哥哥待你可好？若不好我替你出气去！”
这逗得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王夫人笑道：“人家是新妇，可别紧抱着，小心肚里怀着孩子呢。”
湘云闻言赶紧松了手，“宝姐姐有了？”
宝钗忙叫探春拉她出去，“外面红梅衬雪，美得很，大家都赏着呢，快去吧。”
贾母也笑了，招她前来坐，温和问道：“可有了？”
宝钗摇头，贾母笑道：“你和黛玉是极般配的孩子，我格外盼着能见到你们生下来的孩子呢！”
宝钗陪笑，“老太太福寿绵长，若那孩子能沾点老太太的福气，我也就放心了。”
贾母呵呵笑，此时外头一阵嬉笑声，原来是几位姑娘和丫鬟们正在打雪仗。
湘云穿着窄袖束腰的衣裳，一马当先，连连击中，又灵活地跑，笑得明艳动人。
贾母看了良久，忽然指着她和宝钗道：“我看湘云和宝玉正相配，正要寻你和黛玉夫妇做个媒人，定下这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宝钗闻言惊诧，忙笑道：“我看是极好的。老太太是长辈，是宝兄弟的亲祖母，云妹妹的姑祖母，岂不比我们这对年轻夫妇做媒人更好？”
贾母眯着眼睛笑了笑，眼角细纹皱在一起，“我不过是一个老婆子而已，史家现在一门双侯，贾家连个国公的名头都无，抬头嫁女，史家心里不愿意呢。”
“老太太自谦了。叫我们怎么担得起？”宝钗谦恭应了，“我会回去转告夫君的。”
这事宝钗也帮不上忙，肯定要黛玉出力。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和黛玉说话，没想到忽然来了一桩事。
她不禁有些烦恼，又恐贾母看到，忙借口喝茶掩盖。
好在贾母年老眼昏，随口说着闲话，“你那堂妹极好，我原来想把她配给宝玉，没想到她已经订了亲。”
宝琴已经订了梅家，这是早年定下的，薛家之前还恐怕梅家会反悔，不过现在薛家能借了林家的势力，梅家已送信来，说好嫁人事宜。
这么想着，宝钗忽感激起来，嫁给黛玉还是她赚了，伺候公子哥也是她应该的。况且黛玉品貌极佳，气质出尘，日常看着也养眼。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宝钗在回程的马车上全然气消了，看着黛玉双手被寒风冻得通红，不由心疼道：“就算不拿手炉，也要带个出风毛的手套暖着手，明儿生了冻疮可写不好了字。”
黛玉抽完被她双手握着的手掌，捏了捏眉心，“我见到你那位堂弟，他倒像是你嫡亲的兄弟。”
宝钗听他称赞薛蝌，展颜笑道：“能得你一句夸奖，他该会高兴上一天一夜的。”
“是吗？所以你打算抬举他做皇商，领薛家的生意？”
宝钗惶然，脱口道：“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一直等你和我说呢。”黛玉深深地看向他，冬天日短，车外的天已经黑沉沉，车里也一片漆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地亮。
宝钗不由地端坐，他肯定已知道来龙去脉了，于是便直接说道：“尚公主对你来说，是一件百利无一害的事情，我愿意成全这件事，我在宫中曾侍奉过端阳公主，往后与公主同在后院，也能和睦相处的。”
“你是为了我吗？难道不是为了薛家得力吗？自从你父亲去世，薛蟠无能，薛家早就支撑不了门庭了。”黛玉的声音很锐利。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于我夫家和娘家皆有好处。我何乐而不为？”
黛玉看着眼前这个过分镇定的妻子，抿唇讥讽道：“你倒是会盘算，还愿意委屈自己做个妾室，如此大度，我竟不知如何褒奖你？”
宝钗看着他，忽而探身过来握住他的一只手，“你不必这么讥讽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我不好怨怼，也不会嫉恨。往后我们和平度日好不好？就算做你的妾室我也愿意的。”
黛玉冰凉的手覆上她的脸颊，气息喷吐在她的耳侧，“我的好娘子，真是要叫你失望了，我不会娶公主的。”
第41章
宝钗被他冰冷的眼神刺痛，“你为何如此待我？我对你没有一句谎话。我也是问清楚你尚了端阳公主后仍能得到重用，才答应了的。我......”
黛玉垂下抚摸她脸颊的手放下，语调沉沉，“我只觉得我一番真心全然付诸东流！当初聚贤院一事，我知道慧音素来自尊，是不会来的。没想到你倒闯了进来，我顾忌你的名声，于是请了旨意要娶你，还和父亲争执了许久！”
宝钗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听着他继续说，“没想到你......你为了薛家能重得皇商的位置，就将这个我为你争取来的正妻之位拱手让人，我自认婚后对你也一心一意。我之真心，却换不来你的真心，我便如那痴人一般，被你算计了又算计！”
果真是翰林院的学士，真是好口才，宝钗的嘴张了又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思绪也如同被冰雪冻住，转不开一点心思。
她只能睁着眼睛迷茫地看向他，黛玉辨识她眼中的不解，气结，“你果然无心无肺，我说了这么多，你却无半句话和我说吗？难道在你心里，嫁给我，就和嫁给任何一个男人是一样的吗？”
“那当然不。”宝钗脱口而出，觉得此人心思极为难猜，应话起来都觉得吃力。
“今日我听琏二哥说，宝玉的玉要拿金来配，还说前些日子云妹妹得了一个金麒麟，话里话外有说亲之意。”他冷笑一声，忽而转了话头。
宝钗想起贾母的托付，立刻接道：“老太太也与我说了此事。她怕史家不同意，想要借林家之意，我推说回来问你的意思。”
黛玉见她一副说出来后如释重负的样子，冷笑，“金玉良缘确实好，史家也该同意才是，你当初也有金，合该配了宝玉，也不会叫老太太作难。”
“你在吃什么没有由头的醋？我未曾有过嫁给宝玉的念头。”宝钗只觉得好笑，她当时一心想着采选进宫做伴读，确实没起这个念头。
“是吗？贾家现在虽大不如前了，但倘若来提亲，你母亲自然会满口答应。你自然也从母命，反正你嫁人也不看他是谁，只要门第好，对薛家有利就成。你进宫采选不就是为了以后在世家之间说亲好说吗？你只想做当家奶奶而已，凭着那男人是谁，你都一样侍奉。做了宝二奶奶之后，也能对宝玉温柔小意，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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