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将骰子隔着桌子递过来,黛玉伸手去接,玉制的骰子冰凉如水,唯一温热的是她微微丰润的手指,在黛玉的手心不经意划过一道。
黛玉心上仿佛被羽毛轻挠了一下,看向了对面八风不动的宝钗。
相比其前面两局的笑闹,这一局对弈两人比国手还要肃然,盘上只听骰子声响,还有砰砰的碰棋声。
身旁人见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挂着笑,但不敢高声语,静静地看着二人结束这盘双陆。
是黛玉赢了。
王熙凤率先回过神来,“呀”地一声,从丫鬟手中接来茶盏,“来,快喝林兄弟的茶!”
宝玉拍掌笑道:“好极了,该是这样才好!吃了他的茶,宝姐姐也该给林家做媳妇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三春都惊异地看过来,王熙凤笑着瞪了宝玉一眼,好小子,比她还能讨黛玉的欢心!
黛玉抬眼觑了一眼面色不变的宝钗,暗中轻踢了宝玉一脚,宝玉笑嘻嘻溜到一旁,被丫鬟们笑着推回来,“快看,三姑娘要下场了。”
宝钗起身让座,施施然走到旁边。恰好厨房新上了点心,她随手捡起一块,赏着厅外的秋景慢慢吃,平复着心中莫名的欢喜。
黛玉余光扫着角落里的宝钗,心思都不在双陆盘上。
探春雷厉风行地赢了他,笑推他,“你不中用,快下去让四妹妹来!”
黛玉忙含笑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已经兴致极高的惜春,回身去寻宝钗的身影,却见她慢慢走在岸边的堤坝上。
第66章
黛玉看着众人都专注在双陆盘上,于是随手折了一枝桌旁联珠瓶中的桂花,飞快从厅外奔出。
宝钗原来看见岸堤上有白鸽子歇息,起了玩心,捏了点心远远走来,也不许丫鬟跟,怕吓飞鸽子了。
正蹑手蹑脚地走近时,身后却脚步声噔噔,白鸽立刻扑棱飞起,往水中飞去。
宝钗憋了一口气回头看,却闻见桂花香扑鼻,米黄色的桂花落了一身。
“桂花雨,”黛玉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挥洒着桂花枝。
好幼稚的行径,宝钗看向厅内,没人往这里看,于是伸脚轻踢了他一下,嗔道:“你吓跑我的鸽子了。”
黛玉看向茫茫的水上,“原来你是来喂鸽子的,我以为你输给我了不高兴了。”
宝钗轻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边说着,边要走,却发现动不了。
她后头提起裙子,发现一只脚踩进了岸边的淤泥里,藕荷色的裙角沾了一点泥。
“怎么了?”黛玉见状,便要走近几步。
宝钗忙道:“快别进来,小心踩进泥里。”
黛玉才知道宝钗踩进了淤泥,伸手就要拉她。
“我拉你出来。”
“……她们还在那里呢,一转头就能看见我们。”
宝钗迟疑地说道,黛玉挑眉,威胁道:“不然我抱你出来。”
“别!”宝钗小心翼翼地拉住桂花枝的一头,借着桂花枝从淤泥里脱身。
半只绣鞋都脏了,手上也被粗粝的桂花枝磨得通红。
“你这是何必呢?”黛玉将桂花枝扔下,捉了她的手在手心里捂着。
“为何要担心被她们看到?反正我以后也一定要娶你的。”
宝钗红着脸要抽出手来,却发现黛玉拉得紧紧的,只能反手牵住他的手,带着他飞快地跑远。
秋冬的风冷冽,在耳边呼呼地刮着,宝钗却觉得心是雀跃的。
他们沿着小道跑上一处地势高的地方,眺目望去,只见五间大屋矗立,奇花异草满地,香气扑鼻。
“这是蘅芜苑,”宝钗站在较高的台阶上,回身和黛玉笑道,“我之前偶尔来大观园住,就是在这里歇息过夜。”
“果然是个好地方,地势高,还离其他地方远,”黛玉抬手,恰好搂住她的腰,笑得疏朗明亮,“以后若是我要寻你,便可在这里相会了。”
宝钗哼了一声,“谁和你相会了?”
她的手仍和黛玉十指相扣,二人乘兴拾阶而上,一路上赏着花草,嗅着异香。
宝钗伸手折了一支海棠花,示意黛玉低下头来。
“不兴带这个。”黛玉拒绝。
宝钗挑了一下眉,佯装生气,黛玉忙规矩地低头,一株海棠花被挂在他的耳边。
“林大人长得如此潇洒风流,这才是锦上添花。”宝钗满意地打量。
海棠花蹭得他耳朵痒痒,宝钗的笑容也让他心中一荡。
他推开了半掩的屋门,将人推了进去,转手踢上门,低头就去寻那温香的唇瓣。
宝钗笑着往后仰,试图躲开他。但还是逃不过被亲得浑身乱颤。
黛玉说什么都不放过她,紧紧吮着她柔软的嘴唇和肌肤。
静谧朴素的屋子中只有喘息交缠声。
宝钗的腿软了几分,几近站不住,黛玉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在桌子上。
桌上一尊土窑瓶供着残菊,随着桌子一动,花瓣飘落。
一抹黄色的花瓣飘到了宝钗那只脏了的绣鞋,随着绣鞋一晃一晃。
刮了半日的风终于停了下来,远远就听见山下有婆子在喊:“别给我寻地偷懒去,二奶奶每日都要坐轿子搜查一遍,要不好好将这些落叶扫起来,仔细你的皮!”
“我知道啦!我一大早就把山头的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你叫我歇息歇息!”
后来逐渐听不到了,应该二人都离得远?
宝钗推开了黛玉,脸上红彤彤的,青丝慢挽,唇瓣眼角浮着嫣红色。
她伏在黛玉的肩膀上嘟嘟囔囔,“真是要死了,倘若叫我以前知道我会在这里和你……还不如不读那些书了!”
“此乃人之天伦常事,不必为此烦恼。”黛玉爱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不禁问道,“你不担心这里来人吗?”
宝钗轻轻打了哈欠,“凤姐姐为了节约人手,只命人每日打扫这些无人住的屋舍,不令下人常住。故而,打扫的人走了,还有谁再来?”
黛玉闻言不禁大笑,“原来如此。我还忧心你生气我的行径,没想到你已经算好了。”
宝钗被说到心坎上,气得瞪他一眼,扭过头去。
黛玉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地让她转头回来,“等下第一场雪时,端阳公主会设宴,遍请京中贵女赏梅花,你一定会去好吗?”
他的语气很坚定,还带着虔诚,眼睛牢牢地看着宝钗。
宝钗愣了愣,似乎猜到了什么,半晌后才点头,“我会去的。”
秋末冬初,京城的天往往是压抑低沉的,平日空阔的皇城平添了几分肃杀寂寥。
黛玉被内侍领着,走在宫道上,心里不由这样感叹。
“林大人脚下快些,”那内侍陪着笑道,有些惶恐,“陛下今日来了兴致,看了半日的奏折,没想到也发了半日的气,待会林大人在御前可要小心些。”
黛玉谢过提醒,脑中迅速略过这几日办的公事,没有一件有纰漏,才安心走入御书房。
皇帝很久没有来过御书房,黛玉亦觉得陌生。
但不陌生的是,御书房里有几个熟悉面孔。
胡阁老喘着粗气撑着身子站,郑语沧则老神在在地背着手。
林如海站在二人中间,恭敬地低头,听见黛玉“拜见陛下”的声音才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黛玉,来,你过来这里。”皇帝向他招手,给他赐座。
“臣万不敢坐。”黛玉起身趋近几步,谦恭地说。
皇帝看了一眼三位内阁老臣,摆摆手,“天也晚了,退下吧。明日再议。”
随着整齐划一的“是”,三人从黛玉身边鱼龙而出。
郑语沧对着黛玉笑了笑,胡阁老仍是满脸忧虑不忿。
林如海则是投向担忧的神色,示意他小心行事。
这叫黛玉不禁好奇,他们方才在议论些什么?
“好了,没人看见了,别站着了,过来坐!”皇帝将手中的奏折扔下,往后一仰。
黛玉便轻车熟路地在御案旁坐下,给金杯中添了茶水。
皇帝突然说道,“朕的两个儿子,倒还比不上你。”
黛玉忙起身,“臣惶恐,岂敢与天子之子相提并论?”
“惶恐什么?坐!”皇帝有些气呼呼,“我刚才与你父亲他们,在议论给皇子封王。”
册封诸位皇子本是应行之礼,册封后皇子就能出宫另开府衙,但皇帝以皇子少,一直不做这件事。
为何如今突然提起这桩事呢?
黛玉脑海中转过几回,不动声色,只说道,“按祖宗旧例,是该行此礼了。”
皇帝伸出两只手,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废太子不争气,皇后又说弘儿太小,剩下的两位,朕势必要封一位为太子,另一位封王。”
他冷笑,衰老的眼睛迸射出锋利的目光,“臣子们已经为此打得狗血淋头了,都敢当朕的面相互攻讦了,私下底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黛玉也风闻朝中争储的暗流涌动,他身为户部侍郎,掌管官吏的考评升迁,近来也发现不对劲,似乎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左右朝中官职。
“黛玉,此事你怎么看?”
“陛下万岁无极,立太子可从长计议,参与争储的官员杀鸡儆猴,打压就是了。”
毕竟真正叫他们收手是不可能的,谁不想挣一个从龙之功,不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待到新皇登基就忘了旧朝臣子了。
皇帝抚案大笑,“你没好好想就说了?”
“臣若是哪里说得不对,求陛下指正。”
年迈的皇帝笑起来嗓子像磨石头一样嘶哑,“你说得很好,黛玉还是你最得朕心!今年殿试又选了状元榜眼探花到御书房当差,可都不如你贴心啊!”
“陛下厚爱,臣莫不感激,只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黛玉的口气神情都很谦恭,不露半分倨傲。
“好!今晚朕有些力气,要把这些奏折看完,你陪着朕吧!”
次日黛玉又被留下陪皇帝吃早膳,闲聊了半日方能回府。
今日无朝,林如海也早早从阁里回来,听见下人通传少爷回来,忙唤他到书房来。
“昨夜陛下盛怒,没有波及到你吧?”
黛玉摊手,“陛下没生气。”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看来你在陛下眼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不过身为臣子还是需要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才是。”
“我――知――道――了。”黛玉拉长了声音回道,林如海耳提面命,他已经听出茧子来了。
林如海又好笑又好气地敲敲他的脑袋,“近来朝堂上太子之争甚嚣尘上,你既得圣心,可别掺和。”
黛玉眨眨眼,“父亲也应该没掺和吧。”
“当然。”林如海沉声道,“我作为内阁首辅,要是公然倒向一旁,岂不是将这趟浑水搅得更糟糕了?”
“可父亲当初不是暗中接济过被废出宫的三皇子生母吗?”黛玉不由好奇。
“那也是谨遵圣意,我方出手相助的。”林如海拱手向皇宫的方向,“当时陛下抄了废妃的母家陈氏,成年男子全部诛杀,女子卖为仆。结果娘娘刚烈,一心要出宫,将族里所有被变卖的女子都赎了回来……”
他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黛玉也没有再问。
殊不知,妙玉就是出身于陈家。如果他今天问个清楚,大概也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林如海又笑眯眯说:“对了,初雪的梅花宴,端阳公主不是要请京中诸多贵女吗?你记得去一趟,要是有看上的,回来告诉我。”
“我知道了。”黛玉点头,十分乖顺。
林如海警惕地抬头,忍不住提醒道:“梅花宴是皇室旧俗了,向来遍邀世家诰命夫人闺秀子弟,你可别仗着你和端阳公主亲近,就胡乱来,砸了席面。”
“我当然不是这样的人,父亲你放一百个心好了。”黛玉躬身道。
第67章
入夜,黛玉躺在床上,辗转睡不着。
他起身东翻西找,弄出了些动静。守夜的小厮揉着眼睛探头进来,“爷,你寻什么东西?”
“无事。你先睡一晌吧。”黛玉随口答,终于在书柜上寻得一个做工静巧的木盒。
打开后,金光闪闪,耀人双眼,原来是宝钗曾经送给他的金锁。
黛玉爱不释手,托在掌心上仔细看。
忽听有人敲窗,黛玉警惕地抬眼,却见窗边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痴男痴男,你比捧着玉玺还高兴。”来者是三皇子。
“无空,你怎么和戏曲里的悟空一样猴儿样,还半夜爬窗?”黛玉反讥。
李德安嘿嘿一笑,他长得很高大,长腿一伸就跳入屋内。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黛玉打量着他少见的欢喜“你从哪里来?”
他爽快地告知,“从妙玉处来的。”
黛玉噗嗤一笑,“你还说我呢?你不也坠入爱河,你以前还是个断情绝欲望的道士呢,越活越过去。”
李德安大大方方地坐在屋中的摇椅上,“我很早就爱上了她,从她还不是尼姑的时候。我们以前还是一起长大的……”
“那,你现在有心于皇位,也是为了她吗?待到陛下万岁后,你能登宝位,要封她做皇后吗?”黛玉开玩笑道,“我看她不太想。”
李德安沉默了一会儿,岔开了话题,“顺阳公主和她的驸马站在二哥那边,还有郑阁老,也和他们一对的。我胜算不大。”
“非也,非也。”黛玉慢条斯理地擦拭金锁,将它放回木盒里。
李德安倾向了他,“你有什么看法吗?”
“欲其亡先欲其狂,等到尊贵的皇帝陛下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二皇子的身上,”黛玉笑得令人发冷,“那就是他的死期了。”
李德安坐直了,向皇宫的方向看去,喃喃道:“是的,那皇位的人已经坐了几十年来,他不许有人去挑战他的权力,太子其实也是因此而废……”
回过神,看着黛玉的眼睛,“多谢大人。”
黛玉笑着抬手,“口头谢我怎么够?过来,我有一件事情要请你相助。”
说罢就低声和李德安嘱咐了一番。
李德安听完禁不住笑,“你实在是用心良苦,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笑什么?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方能喝上喜酒!”
在等着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京城迎来了一位客人。
“突厥的可汗年方二十二,就亲率队伍入朝,他不怕他的老家被其他胡人抢了?”
皇帝将褐红色的丹药放入口中,如小孩吃糖一般享受,说话时语调也松快许多。
调去礼部历练的胡惟清躬身回道:“据说这位可汗在胡族之中格外有威望,塞外咸服。他敢自己来,该是有几分把握才好。”
44/53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