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下朝后,皇帝姿态悠闲地斜倚在龙椅上,蹙眉想了想,“粮草铜铁这几年往往不足,此刻不要起战事,他来后好好招待,以和为贵,修两国之好。”
“是!臣等定当尽全力。”礼部的人纷纷答道。
丹药的药力发作了,皇帝伸展了筋骨,舒服得长叹一声。
“父皇,”在一旁听政的二皇子李德明开口道,“这位突厥可汗曾经上书要求娶端阳。倘若以礼待之,他却重提旧事,该如何?”
“还有这事?”皇帝拂了拂衣袖,“端阳不是修行去了吗?她早就不愿意嫁人。我也不愿拧她的意。不足于虑。”
“父皇英明。”李德明勾唇笑道,黛玉看到他撇了一眼身旁的李德安,明显不怀好意。
皇帝命三位阁老处理朝政,抬脚便要离开。
众人忙恭送,皇帝又回头,“我记得皇家旧俗梅花宴上,常为未婚男女相看牵线,倘若那可汗真的要娶京中女子,允他可去梅花宴。”
黛玉心里噔地一响,随着众人齐声应是。
回林府时,黛玉钻入书房处理政事,随从来上报暗中探查的情况。
“贾雨村和一位从外地来京城的道士来往密切,并曾带着他到郑府拜访。”
“道士?”黛玉发笑,“他们是借道士之言散播二皇子有天命的言论?”
“近来确实有听过这样的话。”
“继续探查。”黛玉一面翻过厚厚的新送上来的地方官吏政事品行册,一面说,“薛家的生意,贾雨村还有去找麻烦吗?”
“大爷放心,薛家的事情手下都仔细看着呢!就算那姓贾的有坏心,也不会叫他得逞的。”
黛玉点点头,“多留心,把事情办得漂亮了。”
手下安静地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大爷,给你送茶果。”
书房里丫鬟们是不能随意进的,往日送茶果也只是放在外间。
黛玉以为是哪位新来的不识规矩的丫鬟,于是开口道:“放外面就好。”
谁知道脚步声不停,一只手掀开了书房内屋的帘子。
“啧,”黛玉有些不悦,抬头看过去。
却看到宝钗端着托盘,笑得眉眼弯弯。
“你怎么来了?!”黛玉一愣,惊喜地扔下册子,起身相迎。
宝钗穿着丫鬟寻常的打扮,但娇艳难掩。她把托盘搁在桌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我想过来看看你。”她说得有些羞涩,双手背在身后,“今日暖月过来看我,我便坐了她的马车过来的。你可千万不要怪她。”
黛玉早就伸手去抱着她,“我求之不得,哪里还会怪她呢?”
宝钗顺势歪倒在黛玉的怀里,攀上他的肩膀和他亲吻。
“想我了吗?”黛玉语气欢喜又得意,“你还不是个没良心,知道想我了。”
宝钗亲得支支吾吾,回答道,“你……不用送那么多东西给我……我什么都不缺。”
“你不知道,那些都是蜀地的好货。”黛玉摸着她冰凉的耳垂,“在蜀地我看见一样好东西就想着给你,但才发现你已经不在我身边,只能攒着……”
竟是这样,宝钗想起像流水一样悄悄送进家里的蜀缎蜀锦,还有宝石金叶等,心里悄悄一叹。
为当时错过的时光,为当时不肯开口的彼此,还有那个曾经的……孩子。
黛玉发觉怀中人的心情低落了几分,后悔提起以前的话,哄道:“都怪我,我不提了,倘若以后再令你难过伤心,就让我灰飞烟灭,飘在野外……”
“好了,不必说了。”宝钗忙捂住他的嘴,“我亲手为你调的秋梨汤,还有面果子,荷花样,梅花样,还有葫芦样。”
她打开了盖盘,清甜的香气盘萦在屋内。
一切好似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她还是他的妻子,每次忙得找不到北,她总会带着合口味的点心或茶汤来寻他,为他舒展胸怀,释放心中的压力。
他们一起讨论起诗词歌赋,从李太白谈到苏东坡,也品鉴书法丹青。
宝钗博览群书,书画也有涉猎,谈到兴头时大有此生得见便无憾之感。
而黛玉总会默默记住,然后派人在古董行和书画局中仔细探查,倘若能买回来,必是要极为喜悦地在妻子面前邀功。
黛玉胸中柔情四溢,目不转睛地看着宝钗,似乎怎么样都看不够。
宝钗被看得害羞,别过脸去,继续和他谈论书法道,“我觉得赵孟\的字好,但会写的人少,总少了字中的那点风骨。我记得我曾见过一幅帖子,临的是赵公的字,赶明儿托暖月送给你瞧瞧。”
黛玉笑着点头,就要起身去翻架子上的东西,“我记得父亲曾经送我一幅赵孟\的真迹,找出来我们一起瞧瞧。”
他背过身去找,宝钗也没闲着,站起来和他一同翻找。
她掂起脚来,鬓发擦在黛玉的脖颈,被黛玉趁机按住,“你别动。”
宝钗扭头,黛玉的吻就落在她的发顶,她的额头。
只听他呢喃着宛若呓语,“你何时能再嫁给我啊?”
语气极为虔诚,宝钗心里又甜又酸,像被一只手反复揉捏。
禁不住回吻他,“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他们的爱意实在是太满了,只有紧紧相拥才能紧紧握住。
“老爷来了……是,少爷在里面。”
帘子被拉来一角,林如海正要迈步进来,结果黛玉已经出来了,拱手道,“父亲怎么来了?”
林如海没答,看见他唇角微肿,不禁问道,“你嘴边怎么了?”
“噢,”黛玉摸着嘴角,眼里盛着笑意,“天气冷燥,才会这样。”
林如海没有怀疑,关切地说道,“让厨房每日熬点清热降火的汤,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要注意保养。”
“知道了,父亲也要好好保重身子。”黛玉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去往书房里屋的门。
林如海只能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坐下,“姑苏孟家阖家进京了,你知道这事吗?”
“当然知道。前几日我已经去和子川道喜了。”
林如海转入正题,“孟家排行第四的女儿,贤淑端庄,品貌与你相称。孟家也与我们家亲近,不如你去相看一番?倘若对了眼……”
黛玉急急打断了他,“不,我不去!”
林如海不满意地啧一声,“每每提起婚事,你皆是这样,不给为父一点希望。”
“父亲何必将区区小事放在心中?父亲作为内阁首辅,也是日理万机的人,儿的事情就交给儿自己来决定吧。”黛玉委婉地说道。
“自你娘去后,咱们俩也算是相依为命了。”林如海长叹一声,“哪有父母不挂心孩子的婚事呢?”
黛玉直直跪下,“父亲疼爱我,我感之不尽,但父亲若是这么逼迫我去相看贵女,岂不是令我烦恼?还请父亲体谅我。”
说罢就叩首顿地,还用衣袖拭了一把泪。
林如海素来疼爱黛玉,看见黛玉如此,立刻不催了,亲手拉他起来。
“好了,我不说了。”
黛玉复欣喜地笑了起来,“多谢父亲。”
“对了,最近吏部要考评官员,地方官员的册子在你这里吗?我要看看。”
说罢就要往里面走。
黛玉忙道:“父亲我没有带回府,放在吏部大堂了。”
林如海明显怀疑,“我记得你带回来了?你亲口和我说的。”
“可能是父亲记错了。”黛玉打着哈哈要过去。
谁知林如海一个健步猛地掀开帘子,黛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屋里空无一人。
书案上也没有那本父子口中的册子。
林如海环视一番,平日里含笑的眼睛带着几分审视。
“爹爹,想来是我忘记带来的。反正明日不是休沐,我亲自给你送去阁里。”
林如海摆摆手,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金屋藏娇呢,想来你一向是守礼君子,应该不会做这些事情。”
黛玉忙着点头,十分周到地送林如海出院子。
“晚上过来吃饭。”他拍了拍黛玉的肩膀,举步离开了。
黛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立刻如插上翅膀一样,飞奔向屋内。
“宝儿,”他一下打开木箱子。
宝钗蜷缩着伏在木箱子,膝盖和手肘被坚硬的箱子顶得通红。
她按着黛玉的手坐了起来,揉了揉膝盖和手肘。
二人对视,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唬慌了我。”宝钗笑道,“父亲是像是来捉奸一样。”
黛玉抚了抚她的胸口,安慰道:“你别害怕,就算被他发现了,他也不会拿你怎样。”
宝钗也知道林如海儒雅有礼,断然不会因此对她发难。
于是将刚才的心慌意乱抛在脑后,她伸出了手,只见璀璨夺目的金锁放在掌心上。
黛玉不解其意,结果宝钗直接伸书解开他的外袍,将沉甸甸的金锁带在他的脖子上。
“带在身上,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好不好?”她搂着黛玉的脖子,眼睛亮晶晶。
“当然。”他吻住她的眼睛。
突厥可汗来的那日乌云密布,寒风刺骨,人人都在猜测会不会落第一场雪。
“修利可汗有请。”
黛玉被皇帝指派来迎接,皇帝老神在在地说道,“朕叫他们好好看看我朝臣子的风采,定胜过他们胡族千倍万倍!”
说得朝臣皆笑了起来,林如海只能连说陛下谬赞了。
但顶着寒风出城百里迎接并不是好差事,好在这位突厥可汗还算是好相处的人。
这位突厥可汗名修利,高鼻深目,须发茂盛,身材魁梧毅伟,气势不凡。
更叫黛玉惊讶的是,他竟然通晓汉语,鸿胪寺派人的翻译都用不上。
“我有一个汉名,叫拓拔云廷,大家年纪相仿,私下不妨这样称呼。”他和黛玉等笑得爽朗。
众臣忙称“岂敢”,便迎修利可汗入城门,谒皇殿。
本来是要见皇帝陛下,但出来的只有两位皇子。
黛玉不解地看向殿中央,李德安悄悄给他比了一个手势。
原来皇帝吃多了丹药又没醒。
黛玉心里一哂,只见二皇子提袍上来。和拓拔云廷行兄弟礼。
“可汗来得正是时候,待到举宴后便该会落初雪,我朝有旧俗,初雪必赏梅花。今年的梅花宴是端阳公主所办,还请可汗移步。”
端阳公主?修利可汗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黛玉的嘴微抿,看了一眼二皇子,正要劝阻时,修利已经兴奋地答应了。
他只能示意他人悄悄去传信。
有了后头的梅花宴,接风洗尘的朝宴像是铺垫一样。
不久天就下起雪来,天空如扯棉拉絮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雪花。
很快有内侍飞奔报信,梅园已经准备妥当。
二皇子大有主人翁姿态,和修利可汗携手,被一帮臣子众星捧月地送过去。
衬托得一并出来迎接的三皇子李德安格外落魄。
黛玉放缓了脚步与他同行。
李德安悄悄和他道,“你放心,你一定能拿到薛姑娘的花签。”
黛玉一直悬着的心才微微松了松。
梅园里人比花娇,贵女们的脂粉香气都要盖过梅花的清香,处处争奇斗艳。
主持宴席的果然是皇后娘娘,不是端阳公主。
李德明有些惊讶,和曹皇后行礼道,“怎敢劳烦母后殿下,此宴不是端阳阿妹操持的吗?”
曹皇后笑得慈祥,“我想着你母亲能干,整日里清闲,反倒体现不出本事,于是叫你母亲出来操持了。”
她的手遥遥一指,却见惠妃在一群宫女中,焦头烂额地吩咐着什么。
李德明收回了视线,对上曹皇后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毛。
难道他想要借端阳争取修利可汗的控制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吗?
曹皇后早就不看他,环视全场,“若是抽中了姑娘们的花签,便可和她饮一杯酒。若是能看上眼的,直接求本宫赐婚便可。”
第68章
“可汗远道而来,不过陛下正在修行的紧要关头,所以不得与你会见,望可汗不要误会。”
曹皇后边说,边命宫人给修利倒酒。
修利捧起酒樽一饮而尽,朗声笑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此时修行飞升定不能打扰,皇后殿下客气了。”
黛玉想着他不仅懂汉语,还熟知礼仪,不禁奇怪,他是不是对异族太了解了?
贵女们和世家子隔帘而坐,黛玉这边看去,也只闻清香只见倩影。
宝钗应当来了,他摸着贴在胸口处的金锁,眼睛里满含着火热的期盼。
同样与他一样热情的是修利可汗。他的眼睛搜寻着对面的贵女们,猜测着谁是端阳公主,园中乐师舞女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黛玉,那个花签筒子中会有公主的花签吗?”他问坐在近处的黛玉。
黛玉回过神来,恭敬道:“公主金枝玉叶,等闲之辈不得近,花签又怎么放在筒子里让臣子摇掷?”
修利一愣,随即笑道:“有理,说得有理。”
酒过三巡,歌舞暂退,花筒被宫人恭敬地捧上来。
话说这梅花宴先前是为了解决宗室太多未婚男女的婚事而设,本来就是皇家所办的相亲宴。如果能得到皇帝或者皇后当场赐婚,更是荣耀非常,婚事无有不成的。
花筒在未婚世家子弟的手中传递,拿到花签有的笑脸盈盈,当下就离席拜求皇后赐婚,有的闷不作声,默默饮下眼前的酒。
帘子后的贵女们也窃窃私语起来,宫人们不停穿梭在两旁,告知姑娘们谁抽到了她的花签。
“好生有趣。”修利抚掌笑道,“中原人就是太矜持,还要隔一道帘子,在我们突厥,倘若看向了一个姑娘,直接到她的帐子后唱歌就好了,她若同意,就可以直接入她的帐子……”
黛玉淡淡说了句“风俗不同,并不长短”,眼睛紧紧盯着传递的花筒。
曹皇后刚赐下几对婚事,闻言看过来,也不嫌弃,温和笑道:“可汗今日不如入乡随俗,依了皇家礼仪,也去抽一个签。梅花宴请的姑娘都是高门大户的端庄淑女,绝对配得上可汗英姿。”
修利五大三粗的样子,心却是极其细的,他早就知道心仪的端阳公主是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所生,此举大有令他择别妻的意思。
“今日初来乍到,怎好抢在其他人之前呢?”
曹皇后的脸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愠色,她扭头瞪向一旁的惠妃母子。
好端端的,只把我的女儿当作你们拉拢的工具?本宫还没死呢?!
于是皇后就起身往殿中去,惠妃忙小心地紧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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