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业道“你们还有多少同谋,通通供出来,或可减刑一等,否则,便是那最重的刑罚!”
任三娘忙道:“大人!大人开恩!罪妇情愿换个痛快点的死法,愿帮大人抓到其他犯人!”
案件真相大白,周思业命将人犯带下去详审,余下一男一女两个小童暂时安置在县衙里。
众人散去,甄士隐签好证词,父子二人正要回家,却听有人喊道“老爷公子还请留步!同知大人有请。”
甄栩有些不明所以,看向父亲,士隐道“刚刚已经签了证词文书,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那衙差面上带笑:“这我可不晓得了,令公子破案有功,总归不会是坏事。”
一路走过县衙二堂三堂,到了花厅,这处已是官员办公时的小憩之所。
周思业正见他们来了,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先生可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甄士隐道:“多谢大人抬爱,犬子今日不过是几句童言童语罢了,还是靠大人明察秋毫,此案才得以水落石出。”
“老先生可是谦虚了。”周思业看向甄栩:“甄小郎,你今日是怎么猜到这两夫妇是人贩的?”
甄栩眨了眨眼睛“回大人的话,小子本来也没多想,只是看到那个四五岁的女童很像我妹妹,便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见她想吃糕点却不敢,因此才注意到这一家人有些不对。”
甄士隐有些为难:“大人不知,我女儿一个月前走失了,从那以后,栩儿便格外注意这些,想是这个原因,今日才能揪出犯人。”
“原来是老先生的伤心事,稍晚还请把令嫒的画像拿来,本官或可帮上些许小忙。”
甄士隐未料这位同知老爷竟然如此热心,十分感激:“多谢大人费心!我们这就回去找人画了,给大人送来!”
周思业又道:“今日见令郎应变机敏,是个可塑之才。又兼小小年纪便镇定沉稳,似乎还读过些杂书。不知是否拜师了?”
甄士隐闻弦歌而知雅意,忙道:“犬子只由我开了蒙,教了些诗经礼仪,尚未拜师。若能有幸得名师指点,就是小儿的福气了!”
周思业听了,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继续说下去。甄士隐虽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带着甄栩告退离去。
待两人走后,周思业走到里间的书房,就见桌案前有一人身着布衣,正下棋品茗。
周思业看他意态悠闲的样子,颇有些心中不平。大步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抱怨道:“舒卷兄,你这可就不地道了,我正帮你考察弟子人选,你倒好,边下棋边喝起茶来。”
第6章 拜师
周思业看他意态悠闲的样子,颇有些心中不平。大步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抱怨道:“舒卷兄,你这可就不地道了,我正帮你考察弟子人选,你倒好,边下棋边喝起茶来。”
何尘笑了笑,站起来向周思业施了一礼:“还要多谢清许兄为我操劳了。”
周思业一口茶差点呛住,忙放下茶盏:“舒卷兄这是做什么,怎么倒与我客气起来了。”
“清许兄真是难伺候啊,既不能太客套,又不能太随意,小弟可是有些怕了。”何尘揶揄道。
周思业哼了一声,“看来舒卷兄这是彻底想开了,都拿我寻起开心了。”
何尘正色:“并非如此,我如何会拿清许兄寻开心。我自去年受圣上申饬,同年都避之不及,唯恐被圣上一同冷落,只有清许兄与老师为我奔走筹谋。前些时日我不过略提了提收徒之事,兄便记在心里,帮我寻找合适的弟子。清许兄的情谊,何尘铭记于内,感激涕零。”说罢,又行了一礼。
周思业连忙扶起他:“唉,要不是去年那件事,恐怕你早就…也罢!舒卷兄为人光风霁月,能直言进谏,我只有佩服的,如何能再受你的礼!”
又拍了拍他的肩:“我与你本就是同年中年龄最近、脾气相投的,不过些许小事,舒卷兄何须挂怀。反倒是我有一事,要拜托于你。”
何尘道:“清许兄但讲无妨。”
“犬子周恒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就是他天资普通脾性顽劣,不知入不入得舒卷兄的法眼。”周思业提起儿子,略有些不好意思。
何尘微微一笑:“清许兄谦虚了,周小公子我也是见过的,十分聪明伶俐,虽有些活泼好动,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常有的,清许兄何必要求那么高呢!这个徒弟我是收下了。”
周思业面露喜色:“多谢舒卷兄!就让我家这个孽障与今日的甄栩甄小郎做一回师兄弟,也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何尘听得一乐:“果然虎父无犬子,我还记得当年与清许兄同列二甲进士,清许兄就对状元郎有些不服。”
周思业耳朵通红,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今日除了甄小郎,那个被人贩略来的小童也是聪颖过人。堂上他呈上的那份证词语义明晰,切中要害,真难以相信是个七八岁的小童所写。可惜他被奸人所害,若是以后仍不能说话,于科举一途便无望了。”
何尘道:“确实可惜了那孩子。都说江南人才辈出,如今才不过三五日功夫,就碰上两个神童,看来我也不算白来,即便将来再不能重回仕途,多结出些桃李,也是好的。”
“舒卷兄何必如此悲观,如今阁中那位已然衰老,朝廷局势一日三变,还不知哪个能坐上那个位置呢。这时候远离京中,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晚上甄士隐父子回家,与封慧说了白天茶馆人贩一事,怕她担心,并没有提到人贩断孩童肢体等事。
接下来的两天里,应天府根据任三娘的供词顺藤摸瓜,又在金陵城郊两处偏僻屋舍抓到四男一女五个人贩。这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被彻底破获。
救出来的十多个孩子,其中大半已经因为伤口化脓,医药无救。剩下的都是金陵本地及乡下或骗或买来的孩子,俱都被家人领走。只有那天在府衙上作证的两个小童,因是从外地拐来的,一个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拐的,另一个逃跑时被鄂大打过一棍子,便也不记得家住何方了,因而两人都还暂住在府衙里。
甄士隐见这十几个孩子里没有自家英莲,虽然有些失望,却又松了口气。
封慧听说了此事,便同丈夫商议:“这女孩子和我们莲姐儿一般大,如今栩哥儿救下了他们也是有缘,不如我们收养了他们。如今咱们虽不如以前了,但再养两个孩子也费不了几个钱,只愿咱们积德行善,能让英莲也碰上个好人家。”说罢眼睛又红了起来。
士隐安慰她:“你也无须太过担心了,栩儿的梦里,英莲好好地被养大了卖到薛府,必不会遭此痛苦。”
“是呀,娘亲,你不是也说我的梦有些奇特,妹妹必然无事的。”甄栩用袖子擦擦她的眼泪。
封慧摸了摸他的头“说起薛府,前几日听说,近来他们家主人去了外地,薛太太带着儿女回了娘家,如今正在京城王子腾王大人那里。”
想起当日去薛府打听的事,封慧心里有些不舒服“那薛家好大的气派,连仆从们的鼻子都快冲上天去了。他们如此势大,若是莲儿被卖去他家,我们还不知要怎样才能赎回来呢。”
话说到此处,看见儿子眼含担忧,抬手摸了摸栩哥儿的头发“都是娘亲不好,倒是让栩哥儿小小年纪就操心了。”
甄栩一把抱住封慧的胳膊,撒娇“母亲,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一句话说得封慧又笑起来,”真的!我想了个赚钱的法子!”
“哦,让我听听我们小神童有什么新法子呀”
见母亲还是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甄栩也无法,只能继续说下去“前日从茗品斋回来,夜里便有神仙托梦,说我行了好事,再传我一副点心方子,只是我并不会做点心,还请母亲和张妈陪我试做。”
封慧听了笑道,“我的儿,果然咱们行善事是对的,明日咱们去府衙,看看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回来再试试你那方子。”
夜里,封慧想到人贩的事,有些睡不着,到了东厢看看儿子。栩哥儿房中一应布置都与姑苏家中一样,连年前从街上带回来的泥人也还摆在床头,两个泥人栩栩如生,可封慧忽然觉得自己恍惚已经快记不清女儿的面容了。静坐片刻,感觉泪珠滚落,便悄悄掩上门,往家中小佛堂去了。
等母亲走了,甄栩这才睁开眼睛,自英莲走失以后,母亲便在家里设了个小佛堂,日日吃斋念佛,有一次,他清晨起的早了些,看见母亲竟然还跪坐在佛堂里。想到那一幕,甄栩的睡意消散大半,他拿起床头那两个小泥人摆弄,思量着妹妹和薛家的事。
甄家先还有些钱,可在贾史王薛这种顶级豪门面前,不过蝼蚁般的存在,如今家产没了一半,连薛家仆人都不用正眼瞧他们。如此还想和人家提条件,赎回妹妹?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时候的仆人,要么被撵出去,要么死心塌地跟着主人家两三代人,到了孙子才被赐个恩典重新变回庶人,或有个别能赎身的,也是全看主人的心情。红楼梦里的丫头,最好的出路不过是当个小妾姨娘罢了,若是遇到个不好的主母,可能被折腾两三年便要香消玉殒。
若是要能在贾史王薛这样的人家面前说得上话,要么与他们是亲戚,要么便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做亲戚是不可能的了,而在古代这样的官本位社会,要想有社会地位,大约只有读书科举这一条路。
可惜未能拜周同知为师,不然有这样的两榜进士做老师,无论科举考试还是赎回英莲,都能少走许多弯路。
想了一夜,第二日甄栩又跟着父亲赶往府衙,见了衙差禀明来意。
那衙差正是上次搭过话的,笑道“这两个孩子无人领养,已在府衙待了几日了,我们正有些发愁呢!没想到甄小公子聪明伶俐,甄老爷更是宅心仁厚,真是令人钦佩,请跟我来吧!”
三人正要往后堂去,被人叫住“周大人有请!”
这次在场的人,除了周思业,还多了位身穿青衣的文士。
周思业对青衣文士道:“舒卷兄,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现在便问。”
被称为“舒卷兄”的青衣文士笑着看向甄栩:“甄小郎,你可愿拜我为师?”
甄栩不用父亲示意,便下拜行礼:“学生拜见老师!”虽不知道这位文士的名姓,但他身着布衣却周身气度从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又与周思业这位两榜进士是好友,想必也是名儒出身。
甄士隐很是高兴,道:“能拜先生为师,是小儿的荣幸,只是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周思业看了看甄栩,大笑道:“甄小郎,你可是有福之人。世上的神童也并不是每一个都有名师指点的,你拜的这位老师可不简单!他姓何名尘,字舒卷,与我为同科进士,弱冠之年便得了二甲头名,那年传胪唱名便是他了。”
何尘摇摇头:“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又面带严肃地盯着甄栩:“你可知读书科举是为了什么?”
虽然这话问一个七岁的孩童早了些,但甄栩这几日已经多次考虑过这个问题:“回老师的话,我原本只想救回妹妹,可经过前几日茶馆之事,我发现除了我妹妹,天底下还有许多骨肉离散之事,小子读书求功名,还为了惩凶除恶、为民生福祉谋天下事。”
周思业叫了一声好,“此子果真不凡!”
何尘也笑着点点头。
拜师过后,甄士隐又在府衙签了领养文契,甄栩跟着看时才发现,那个男童名唤煜哥儿,女童的名字正是晴雯。
第7章 师兄
煜哥儿吃饭斯斯文文,晴雯先还有些胆怯,见封慧十分和善,便放开胆子吃起来。
封慧看她眉眼,果真有几分像英莲,忍不住问道“晴雯,你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我是虎年三月出生的,五岁了。”
“你比你妹妹大一岁,可惜她如今不在家。”封慧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些伤感。
“妹妹去哪里了,等她回来,我可以和她一起玩吗?”晴雯不会看人脸色,听到还有个妹妹,顿时来了精神。
“妹妹叫英莲,还要再过几年才能回家。”听到这话,晴雯有些失望“真希望妹妹赶紧回家陪我玩,我可以给她看我编的草蚱蜢,和绣的小花。”
甄栩见母亲只盯着晴雯,拉了拉她的衣袖:“娘,这是煜哥儿,应是比我略小些,只是他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封慧看了看煜哥儿,见他比栩哥儿稍矮,若说栩哥儿的桃花眼鹅蛋脸有些像小姑娘,这孩子就是眉眼如电,婴儿肥的脸颊上竟透着几分冷冽来。
想到他小小年纪,便经历这许多事,封慧十分怜惜“好孩子,我刚刚一时出神,竟把你忘了。你不要害怕,忘了前事不要紧,来了甄家就都是我和你父亲的儿子,以后你与栩哥儿睡一个屋子,他那里宽敞着,若需要什么只管写给栩儿,让他跟娇杏良姜说,或是直接吩咐青竹,他也识些字。”
封慧又看向栩哥儿:“如今你父亲也打理起家业,与甄五叔去庄子上瞧了。栩哥儿你不用担心太过,娘见你夜里睡觉都皱着眉,这些事情自有大人操心,以后只要跟着何先生好好读书便可。”
甄栩笑道:“母亲才是少忧虑些,儿子夜里皱眉,是因有神仙托梦,梦中儿子也在学习呢!”
封慧被他逗乐了:“你个小猴子,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和我们说说,你梦中都学什么了?”
“母亲还记得我昨日说的方子吗,神仙后来又告诉我,那叫金玉如意糕,把每一步都传授给我了,咱们这就可试做一二。若是味道好,或是卖了方子,或是开个店铺售卖,都是极好的。”
封慧轻点了一下栩哥儿,向着煜哥儿晴雯莞尔一笑:“你们哥哥可是会哄人,既然如此,咱们便试试,若果真能做出来,先让我们煜儿和晴雯吃!”
甄栩故作不乐:“母亲有了他们就不疼我了!”
封慧玩笑道:“那可不是,这两个孩子看着就可人疼!”
唤来张妈,母子几个也跟着去厨房围观那金玉如意糕的做法。甄栩虽然不能表露出自己会做面点这事,却把张妈指挥的团团转。
这金玉如意糕其实是甄栩前世爱吃的半熟芝士改来的,甄栩把那些不能实现的步骤,找了替代的原料和方法。做出来虽不如前世那般甜美细腻,却别有一番香软可口。
晴雯尤其爱吃,小儿拳头大小的如意糕,她一口气吃了四个。封慧看了高兴“这就让张妈多做些,明日也给何先生带去一些。”
母子几个正在吃着茶点,忽听娇杏来报:“太太,那品茗斋送来谢礼,还来了位妇人,说是要当面感谢咱们家小公子那日在茶馆帮忙一事。”
听说是位妇人,封慧有些惊讶“快请她进来!”
只见一位身穿碧绿上衣褐色马面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已有三十多岁,但面皮白皙,容貌俏丽,圆脸带笑,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好感。
她一进房门便行礼道谢,又道:“妾身张金巧,是品茗斋的老板,多谢甄小公子当日仗义执言。原该早些登门拜访,只是前几日妾身回了娘家一趟,今才听掌柜说起人贩一事,因而来晚了,还请甄太太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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