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舆停在茗玉轩宫门前,萧明彻下了舆驾,迈进宫门。他才刚至,便有宫女禀报了姜雪容。
姜雪容听得消息,得心应手地抱着手炉往床上躺下。
待萧明彻进来时,只见姜雪容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
姜雪容抬眸看他,叹气道:“殿下,妾今日身子不适,恐怕也不能侍奉殿下了。”
萧明彻在床边坐下,问银蝉:“这是怎么了?”
银蝉道:“侧妃今日癸水来了。”
萧明彻沉默半晌,视线在姜雪容脸上停留许久。姜雪容被他看得分外心虚,但这回她的确来癸水了,不是借口。
萧明彻打量着她的神情,她一向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此刻她正是在心虚。心虚,心虚什么?
他想到她前几次的推诿说辞,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其实身子没什么不爽利的,只是不想留他。
萧明彻终于开口,戳穿她:“这个月你已经头痛过三次,腰痛过三次,来过三次癸水。”
姜雪容:“……”
她自己都记不住自己用过几次的借口,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清楚地记得。
她百口莫辩,好像罪证确凿,没办法分辩。
萧明彻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何总要赶孤走?”
姜雪容尴尬地笑了笑,道:“妾身只是觉得殿下总是恩宠妾身,这样不太好,也该雨露均沾,去别的姐妹那儿看看。”
萧明彻道:“如今东宫只有两位嫔妃,你的意思是,让孤去她那里?”
他压抑着怒气。
这话落在姜雪容眼里,有些不明所以,殿下是什么意思?他不喜欢赵蔷?嫌宫里就两个人?那可以多选几个嘛。
姜雪容扯了扯嘴角:“那您可以再多选几位姐妹进宫。”
萧明彻眸光更沉,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全然不带一丝一毫的在意。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他么?他还以为她先前那些话,是……
萧明彻压着怒气道:“孤不想选。”
姜雪容看出来他真的很生气了,垂下脑袋不敢看他眼睛,只好摩挲着手炉,默默不语。
萧明彻看着她这副模样,愈发来气:“这些日子以来孤待你如何,你都毫无感觉么?姜雪容,孤喜欢你。”
他从未和人说过这种话,胸口起伏着,心跳也有些快,既恼恨她的不在意,又隐隐期待着她给出一些回应。
这可是他萧明彻第一次和女子说,喜欢二字,第一次和女子表明自己的心意。
姜雪容听见了,太子殿下说喜欢她。她心神自然为这一句震荡,毕竟谁对着一个又英俊潇洒又文武双全的男人向自己说喜欢,都会心神震荡的。但是他是太子,而她是他的嫔妃,这种喜欢又能如何呢?又不会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表白。
今日喜欢她,明日也会喜欢别人。
姜雪容沉默了,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萧明彻在她的沉默里,一时气笑了。
她就这么平淡地回应他的情意,还真是完全意想不到。这简直是他人生的最大挫败,他还从未这么失败过。
萧明彻移开视线,胸口愈发剧烈起伏。
二人都沉默下来,里间只剩下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香烟慢慢飘散。
胡太医的到来打破了这寂静,“殿下,微臣……”
萧明彻霍然起身,他还担心她身体没好,结果是自己一厢情愿。
“不用了
,你下去吧,侧妃身子好得很。”
胡太医眨了眨眼,不知道发生何事,但听得出来殿下心情不佳,只好告退。
“那微臣先告退了。”
萧明彻亦转身往门外去,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姜雪容视线里,姜雪容咬了咬唇,不知怎么,心口有些发闷。
这回好像真的要失宠了,失宠的话,就可以一直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但好像也没那么开心。
第91章
姜雪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隐隐约约有些不开心,失宠嘛,其实她内心已经设想过无数次了,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太子殿下的确对她太过宠爱,又是日日陪伴,又是流水的赏赐,甚至给她晋位侧妃,给她掌管东宫的权力。
所以一时之间,她有些难以接受这落差吧。毕竟有句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她可谓是风光无限,在东宫里人人恭维,但若是失了宠,那日子便千差万别了。
姜雪容托住下巴,小脸皱成一团,她要调整好心态了。
正想着,小腹一阵绞痛,痛得她差点魂归西天,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上想了。
算了算了,还是先躺下好好休息吧,失宠什么的,稍后再说。
姜雪容将手炉放在小腹上,慢慢躺下。
萧明彻气势汹汹从茗玉轩中出来,上了步舆,道:“回乾元殿。”
他满脸都写着“孤现在很生气”,周遭气场更是低到极致,一众奴才们纷纷垂下头,谁也不敢开口,只怕殿下的怒气殃及自己。
只有长庆瞥了眼萧明彻的神情,还是不知死活地开口:“殿下,您看起来很生气,可是姜侧妃做了什么?”
萧明彻听他提及姜雪容,道:“孤几时有生气?孤此刻心情很平静。”
长庆听了这话,挠了挠头,“可您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属下跟着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您这么生气呢。”
他越说越觉得奇怪,他跟在萧明彻身边多年,从前萧明彻不论遇到多棘手的事,情绪也都颇为内敛,甚少有这般生气都写在脸上的时候。这姜侧妃还挺厉害的。
萧明彻一时哑然,他现在很生气么?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因为姜雪容没有回应他的情意么?
此事值得他这么生气么?
萧明彻慢慢冷静下来,自然不值得。他承认他是喜欢姜雪容,但也仅仅只是喜欢罢了,感情这种事于他而言该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不是操纵他情绪的东西。
不过是一个女子,哪有这么重要?
他除了感情还有许多的正事要做,不该为了此事在这里凭白浪费时间。
萧明彻如此想着,脸上生气的神情褪了下去,又是素日里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又说了一遍:“孤并未生气,回乾元殿吧。”
待回到乾元殿后,萧明彻便把自己投身进了政务之中,一点多余的时间也不曾留给姜雪容。纵然如此,还是有那么几个时刻,她的名字突然跳入他的脑海,扰乱他的思绪。
萧明彻心道,她真是太过分,一面对他的表白无动于衷,一面还不肯给他片刻的安生。
他捏了捏眉心,又看起文书来。
但到底因为想到她而心思波澜。
她今日来癸水,也不知是真是假,按照日子,似乎倒的确是该来了。他不该一时生气把胡太医赶走,好歹该为她把把脉,省得她痛起来又是一张脸苍白难看。
灯火惶惶,映出窗牖外枯树的影子,冬日渐渐过去,春日要来了。萧明彻收回视线,又想,她自己不舒服,还能苦着自己?自然会去请太医瞧的,又何必他在这里操心。
她也未必稀罕他的操心,她都想方设法地赶他走了。
萧明彻对着满室的凄清冷哼了声,继而看起手中的文书来。
这一夜,忙碌到眼皮实在撑不住,萧明彻才罢休。他从白玉桌案前起身,唤人备热水沐浴过后,便躺下入睡。
原本已经困意非常,可真躺下了,却又清醒了些。
萧明彻睁开眼,她为什么非要赶他走呢?甚至于,愿意对他说一些甜言蜜语?就这么不想多见到他么?
萧明彻抿了抿唇,又有几分烦闷。
她到底为何如此讨厌自己?
萧明彻再次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要再想。
纵然如此,第二日下了朝后,萧明彻还是忍不住叫住了楚当风。
“你近来过得如何?”萧明彻问楚当风。
楚当风诧异地看了眼萧明彻,答他的话:“挺好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萧明彻故意找他寒暄,显然是有事情要找自己,但是他还这么七拐八拐地不肯直说,这可就妙了。
楚当风摸了摸下巴,直言:“殿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吧。”
萧明彻轻咳一声,“的确有些事。”
楚当风挑眉,静静等着他开口。
二人一路往东宫走,道上颇为寂静,没什么人经过,萧明彻连长庆也支开,这才终于开口:“孤有一事不解,想请教你的意见。”
楚当风舔了舔嘴唇,笑说:“殿下还能有不懂的事要请教我?这么神神秘秘的,不会是床笫之事吧?”
萧明彻眸色冷了冷,示意他正经些。楚当风收了声,又笑起来,拿腔作调:“到底什么事啊?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
萧明彻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飘向不远处的红墙绿瓦,道:“孤有一位友人,你不认识,他有一些情感问题,昨日同孤说起。他有一位侧室,十分宠爱且喜欢,原本也没什么,但忽然有一日,他这侧室连着一个月都不愿意让他进门,找各种由头不许他留下,譬如说头痛腰痛癸水之类。孤这位友人呢,才德兼备,人品极好,自然心疼侧室身体,便特意请了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来给侧室诊治,可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侧室一直在骗他,她压根就没有什么身子不舒服,一切都是她不愿留下他的借口。孤这位友人便十分生气,向这位侧室表白了情意。他本以为侧室应当与自己情投意合,结果那侧室听罢,竟毫无反应。孤这友人心情郁闷,所以来找孤倾诉。只是孤在感情之事上也不擅长,故而今日特来问问你的意见。”
楚当风听得好笑,萧明彻能有什么他不认识的友人?分明就是借友代己,维护自己的面子。
楚当风想忍住的,但实在忍不住嘴角的上扬,捧腹大笑:“不是,殿下,您向姜侧妃表白了?还被拒绝了?哈哈哈哈哈。”
萧明彻面色一沉,纠正他的话:“是孤的一位友人,不是孤。”
楚当风笑到倚着旁边的宫墙缓了缓,才终于止住了笑,道:“好,是您的一位我不认识的友人。不知道他想请教什么问题?是姜侧妃……啊不,他的侧室为何拒绝他的表白?还是他的侧室为何连着一个月都找借口推辞他留下来?”
萧明彻道:“也不算拒绝,只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楚当风道:“那不就是拒绝咯?”
萧明彻沉默片刻,“所以为何?”
楚当风道:“不喜欢咯,还能为何。”
萧明彻拧眉:“为何不喜欢?孤这位友人很出色,很多女子倾慕于他。”
楚当风憋着笑:“那怎么了?感情这种事又不是出色就一定被姑娘家喜欢的。”
萧明彻再次默然不语许久,“那该如何是好?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这话听起来竟有那么一丝灰心与茫然,萧明彻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几个字,他相信只要自己愿意做,愿意付出努力,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可方才听楚当风一番话,好像感情这种事,没什么办法努力。何况他也的确努力过,可似乎的确没任何改变。
楚当风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一时又觉好笑,萧明彻竟也有一天为感情的事苦恼。
楚当风摇了摇头,轻拍萧明彻的肩道:“也不是毫无办法。”
他道:“殿下还是仔细将那位友人当时如何与人表白的情意说与我听,我才好给出意见。”
萧明彻便
将事情原委说了,楚当风听罢,道:“恕我多嘴问一句,殿下对姜侧妃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呢?是对一个宠妃的喜欢,还是旁的?”
萧明彻不解:“有何区别?”
楚当风解释说:“自然有些区别,您瞧陛下,他也有许多宠妃,对宠妃的喜欢,自然是一时的,会有不喜欢的那日。这对帝王来说很寻常。您是储君,是未来的国君,那在姜侧妃看来,自然也是如此。您的喜欢只是一时的,不长久的,君恩如流水,那她又能如何回应您呢?”
“依我看啊,她不回应您,反而是好事。倘若她笑着接受了您的喜欢,反而说明她接受您的喜欢就是这般不长久的,可她未曾回应,便说明她或许心里对于感情的态度,仍是寻常女子期盼长长久久的态度,而非这后宫里一朵短暂开的花。您明白这区别么?归根结底还得看您。”
萧明彻似懂非懂,又狐疑看了眼楚当风:“你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怎的听来如此有见解?”
楚当风道:“我可是在万花丛中过的人,哪里能不了解女人?”
萧明彻垂眸,又听楚当风道:“您应当先想清楚您自己的喜欢。倘若您日后也打算同陛下这般三宫六院,那姜侧妃自然对您的喜欢也难以回应,她或许想要的,是长长久久一心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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