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阁主,您现在在做梦,”她收回手之前,还不舍地在他强韧而充满力量的肌肤上掐了一把,方才颇为遗憾地替他掩好衣襟,严肃地说:“记住,梦里的一切都做不得数。”
话音方落,那只皓白的手腕被一把钳住,牢牢扣在床沿,她“呀”了一声,挣了两下,没挣脱。
陆醒盯着她,气得差点笑出来。
真当他是傻的?青宴山的这些弟子还真是一言难尽,尤其是这位大弟子,亏他今晨在宴亭里与她一番交谈,对她印象还算不错。
他知道秦惜晚的情人有很多,李陵是跟随她最久的大弟子,也许对这回事的态度也和她师父一样,她在见面的当天晚上就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某种药,让他不设防地喝下,如果他没有及时醒来,她会对他做出些什么事来?
他羞于往下想,愤怒的同时还觉出几许屈辱之感。
他陆醒可不是随便的人,要随便的话,心仪倾慕他的人很多,他不喜欢露水姻缘,也很看重自己的承诺,所以他从不理会那些女子对他的示好,皆因他认为,不管他将来要娶的女子是何人,她都有权利得到完整的他。
这个叫李陵的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拿他来排遣寂寞?看他长得还算入眼,又觉得明说会被他拒绝,所以用了这样的手段?
难怪早上坐在宴亭之内,她看他的目光那样暧昧难明。
幸好没有让她得逞。
李陵一颗心怦怦乱跳,心里早把陶桃这个不靠谱的惹祸精骂了不下十几遍,早知她的蒙汗药这么不抵事,她说什么也不会来冒这个风险。
如今可好,被人逮个正着,脸都丢光了。
她想跑,但一只手腕被他死死地扣着,怎么也挣不开,扣住她手腕的男人已经坐了起来,眸光沉沉,神情羞怒,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而她方才趴在床沿,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此刻还保持着这个姿势,实在是既尴尬又别扭。
她只得强作镇定,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您醒了?”
陆醒皱了皱眉。
“青宴山就是这么待客的吗?”他开口了,嗓音紧绷,捏着她手腕的五指一紧,“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李陵痛呼一声,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陆阁主息怒,哎呀,您力气可真大——先放开我再说话好么?我真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陆醒冷笑一声,“这还不叫故意?为何要在我的茶里下药?你想做什么?”
“抱歉,我——就是想摸摸陆阁主,”她讪讪道,脸上浮着两团羞赧的红晕,“因为想做个男偶,但我又从没见过男人身体,所以就想用您的身体做个参考……”
陆醒没说话,只紧紧盯着她,听她继续闪烁其词。
“怕您不同意,这才在茶里给您下了那么一丁点儿药,”李陵费力地解释着,尽量真诚地迎着他的目光,“我这也是怕您尴尬,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没想做其他事的,就只摸摸您,真的。”
“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陆醒反问,“你脱了我的衣物,没经过我允许就这样做,李姑娘觉得,这也叫“授受不亲”?”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她嗫嚅道,“你是男人,给我摸两下又不吃亏。”
“这你就错了,”他寒声道,“我虽是男人,却也不是随意可以给人摸的。”
她很认真且诚恳地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您可以原谅我了么?”
陆醒只盯着她不说话。
第三章
凌乱的床褥间纱幔交垂,床上的男人穿着雪白的中衣,黑鸦般的长发散在肩上,还未完全合上的衣袍里袒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这种浸润在月光下松散而慵懒的美使得他此时看上去和白日里的端庄温和截然不同。
只可惜他眸光锐利而幽沉,唇角挂着一丝危险的冷笑,在有些心虚的人眼里显得很有压迫之感。
“我也是一时糊涂,考虑不周,”她试图再次恭维他,“主要是陆阁主天人之姿,您这样挺拔修长的身段实在难找……”
可惜这恭维话看起来对他完全没用。
“苏姑娘悔婚,挽月晴岚另有他用,我都觉得情有可原,也并不生气,”陆醒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腕,沉声道:“可李姑娘今晚做的这事,的确不太厚道。”
李陵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实在无法,只得破罐子破摔道:“那您想要怎样?茶您也喝了,我摸也摸过了,也给您道过歉了。”
陆醒再次给她气得笑了起来,“你想拿我的身体做参考,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询问我,非要用这种手段?”
李陵眨着眼睛问他:“我若事先问您,您会答应么?”
陆醒眸光一沉,吐出两个字:“不会。”
“所以嘛,”李陵拍拍裙摆站起身来,“我这不是不得已吗——陆阁主,我再次诚心向您道歉,此事是我理亏,我会尽力在偃师大会上取胜,替您拿到幽昙花的。”
陆醒抬眼看她,“这算是交换吗?”
“不是不是,”李陵忙摆手,“原本我就想好了要去偃师大会,毕竟挽月晴岚不能归还,说好要替您办一件事做交换的。”
她俯身,很好心地牵起被角往他身上盖来,陆醒往后一缩。
李陵尴尬地缩回了手,“陆阁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今晚这事就这么存下,往后若您有其他需要,我再帮您办可好?”
陆醒不语,静若深潭的眸子锁住有点手足无措的姑娘,半晌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李陵松了一口气,立刻笑道:“那陆阁主好好休息,打扰了。”
她迈着故作镇定的步伐走到门口,出去的时候还贴心地轻轻替他关上门。
脚步声远去,被她“打扰”的人方才长叹一声,拉紧被角把自己紧紧裹住。
楼外清风徐徐,银月生辉,李陵擦了擦额际渗出的细汗,长长舒了口气。
这下可好,欠的债还没还清,又背上了另一重,她苦着脸,想去找陶桃算账,想了想又作罢。
煽风点火,没有火苗又怎煽得起大火来?也怪她自己鬼迷心窍,做事欠妥。
她甩了甩被捏疼的手腕,垂头丧气地回了住所。
次日傍晚,她请陆醒去了宴亭。
这回换了她在亭内等待,好在客人并未让她等多久,很快就在侍童的引领下进了宴亭。
他神态自若,面色平静,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昨晚闯进他房间对他非礼一事。
李陵这次亲自给他沏了茶,她执着茶瓮的手亦很稳,茶水划出清亮的弧线,散着热气注入他身前的茶盏中。
“李姑娘可是已经决定好了?”陆醒看着面前的香茗,端起放在掌中,却没喝。
“昨晚不是就已经说定了吗?”李陵笑眯眯道,“我会去凤阳——陆阁主放心,这茶没有问题的。”
陆醒抬眸看她一眼,她的黑发简单地挽着,仍是一身青衣,一支竹簪,身上散发着一股清冽的带着酒意的梅花香气。
他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头,低头喝了一口茶。
“我已经跟师妹们商量过了,到时我家四师妹会陪我一同去凤阳城参加偃师之会,”李陵这才放了茶壶,笑道:“所以不用丹青阁的人陪我。”
她这位四师妹年行舟,是个醉心剑道的剑痴,剑术顶绝,有她在,确实不用别人多事。
“好,如果有需要丹青阁准备的东西,李姑娘尽管让人带信给我。”陆醒颔首,公事公办道:“我会尽一切努力配合李姑娘,在偃师大会期间,你有什么难办的事,尽可交给我。”
“行,”她没推辞,“那么陆阁主,您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陆醒疑惑。
“就是……哎,”姑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神色,“昨晚的事,说好再帮陆阁主一个忙作为赔罪,您想好要我做什么,我也好早做准备。”
“这个啊,”陆醒放下茶盏,淡淡道,“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李陵无奈,只得一笑,“行吧,那您慢慢想,这个承诺一直都有效。”
“好。”陆醒颔首,“那么李姑娘,咱们凤阳城见。”
他起身行礼,出了宴亭。
夕阳投在亭内的倩影上,李陵托着腮帮,目光从那道徐徐下山的身影上移开,看向山下茫茫绿野,眸中现出几丝期待的神色。
“偃师大会……还真有点期待呢……”
四月伊始,几场春雨过后,天气渐渐温暖起来,普照神州万物的金阳一日比一日炽烈。
碧云洲西部的凤阳城依山傍水,城外方圆几十里都是桃林,城中人口众多,热闹非凡,是这片土地上久负盛名的一座城池。
八十年前,凤阳城就开始于桃花灿烂的季节举办偃师之会,到今年已经是第八届了。这辈的凤阳城城主花渔本身是个技艺高超的偃师,因此这一次的偃师之会盛况空前,早在三月初,碧云洲各地乃至外洲的偃师们就络绎不绝奔赴而来,如今距开会之期还有五六日,城中已是人满为患,走在主街上,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日午后,熙攘的主街背后一条巷道里人迹罕至,街上的人都挤到了巷子中段的一间茶楼内,这茶楼厅堂宽敞,此时茶客济济一堂,挤了不下两三百人,据说小二在里头转一圈,踩到的脚十只里头倒有八只都长在偃师腿上。
厅堂中间搭了一个简易的木台子,城主花渔的弟弟花泽正坐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说着书。
这是他的爱好,捧场的人越多,他说的就越来劲。
“众所周知,这届偃师之会的奖励乃是城主珍藏多年的幽昙花,幽昙花的珍稀贵重不必多说,只是这株幽昙花的来历诸位可知?”
他环视厅内,如愿看到一张张洗耳恭听、心痒难耐的脸,这才满意地接下去说道:“这株幽昙乃是二十年前上任城主从魔界星君的魔宫花园里采来的——”
众人齐声惊呼,有人赞道:“老城主果然艺高胆大,不但能轻松到魔界,连魔界星君的花园都来去自如……”
魔界民众世代生活在中州边境的黑虚之海外,与中州大地上的人们互不干扰,各自为界,数百年来,只有极个别的人才能越过广袤无垠、险象迭生的黑虚之海,在两个大陆之间穿梭来回,因此来自魔界的物种幽昙花和幽冥斑竹才万分珍贵。
李陵坐在靠窗的一张板凳上,饶有兴味地听花泽把老城主的魔界之行吹得天花乱坠。
她膝上坐着一个女童,旁边还挤着两个姑娘,不过大家都没在意,纷纷竖着耳朵听得如痴如醉。
李陵很喜欢这种氛围,感觉有种红尘中最真实、最朴实的气息,每当这种时刻,她就会真实地觉得,自己是这芸芸众生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个人。
她膝上的女童问她,“姐姐,你能把你壶里的水给我喝一口吗?”
李陵笑得眉眼弯弯,“这可不是水,我要是给你喝了,你娘准要凑我。”
“我不和我娘说,姐姐给我喝一口吧。”
李陵扮个鬼脸吓她,小姑娘嘟着嘴从她膝上跳下,一溜烟钻进了人堆里。
她哈哈大笑。
台上的故事讲完了,有来自南鹤洲的偃师发问:“花二公子觉得这次偃师之会,最有希望夺魁的是哪位大师?”
花泽面色一正,清清嗓子,“这个很难说,不过依我看来,大概会在方慧大师、紫峰大师、含珏大师、沉香大师之间产生,另外还有青宴山的秦惜晚,可惜她已经把衣钵传给了她的大弟子李陵,据说这次这位李陵也来了,就不知她的技艺比她师父如何。”
人堆里的李陵本在认真地听着,忽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觉微微一笑,拨开酒壶的塞子,低头喝了口酒。
只听那南鹤洲的偃师不满道:“除了紫峰大师,其他的几个都是你们碧云洲的,难道你们碧云洲的偃师就这么厉害?别是井底之蛙,眼界过于狭窄了吧。”
花泽冷笑一声,“你既是偃师,就该知道偃师虽多,但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偃师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械物,三等的偃师可做人偶,但粗糙不堪,只具人形而无人之内构,二等偃师所制之人偶构造精巧,几可乱真,但仍能看出与常人不同,只有能造出栩栩如生,不辨真假的偃师,才是一等偃师。”
他停了停,继续道:“一等偃师也分高下,光人偶做得惟妙惟肖不行,还得看做出来的人偶有何长处,是否有活气、以何手段驱动——这其中,尤以驱动人偶的方式最为关键。”
“多数偃师,会在人偶身上的隐蔽之处设置按钮,按下某个开关,人偶才会做出某类重复动作,只有顶尖的偃师,方能以声、以意唤动人偶,这几名为数不多的偃师,才能称为大师,敢问除了我刚刚说的这几位,中州大地上还有谁有这本事?”
众人渐渐听得入了神,花泽咕嘟嘟灌了碗茶,正欲细说,一名随从拨开人群,上前对他附耳道:“二公子,城主说,您再不回去,就把您房中的破书全都拿去烧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花泽大惊失色,赶紧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对众人拱手行礼,“对不住了各位,在下先行一步,明日转战紫薇巷茶楼,暗号龙鳞,诸位请早。”
众人意犹未尽,无奈之下一哄而散。
李陵待人走光后,才慢慢起身出了茶楼。
她出了大门没几步,一名抱剑少女默默上前,一声不吭与她并肩而行。
李陵叹了一声:“行舟,你不必每日在这里等我,我听完了,会直接回驿馆的。”
年行舟只道:“我不放心。”
李陵无奈,只得目不斜视、老老实实地跟年四回了驿馆。
两人所住的驿馆在凤阳城中心,年行舟一月之前知道师姐要来此处,便先行前来包下了驿馆中一处幽静的小院,此时小院内一株桃花灼灼如云,花树下置着一张竹榻,阳光透过花枝,在碧绿的长榻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李陵躺到竹榻上,眯起了眼睛。
她一天之中总会躺上四五个时辰,比其他人睡眠的时间更长。半月前她与年行舟一同自青宴山出发,一路游山玩水,到达凤阳城时已深感疲惫,加之今晨为赶花泽的茶会,起得早了些,这时太阳照在身上,晒得她暖洋洋的,倦得连午饭都不想吃,歪了一会儿,便直接睡了过去。
年行舟看了师姐一眼,上前将一条薄毯轻轻搭在她身上。
李陵是秦惜晚早年之时从一座陵墓里捡来的。
她从出生起就和母亲生活在黑暗冰冷的陵墓中,秦惜晚捡到她之时,她母亲已过世,她独自游荡在潮湿幽暗的墓穴内,累了就睡在空的棺材里,饿了就和老鼠抢东西吃。
地底阴冷的寒气早就侵蚀了她小小的身体,秦惜晚遇到她时,还以为她是那里残留的某种幽魂。
她把这个五岁的孩子带回青宴山,想尽各种办法为她祛除寒气,这才保住了性命。
十五岁之前的李陵是个药罐子,天天拿药当饭吃,当汤喝,她苦不堪言,师父和师妹们看着也觉得心里很堵。她很小就于偃术一道上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但她长期喝的药中,有几味极为刺激神经,喝了之后手脚发抖,连小刀都拿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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