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想说的话没说出来,他被人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年宝,不哭。”
头顶传来的温柔女声,盖过了席诉年剩下的话语。
记忆里,除了妈妈这么抱过他,再没人把他抱怀里安慰,席诉年闻着那馥郁的玫瑰香,埋在心里的痛苦和黑暗,消融了许多。
他缓缓闭上眼睛,任凭自己陷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主动环住沈知知的腰,将头靠在沈知知的肩膀上。
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溺了水的蝴蝶,于死寂中被人救起,重新舒展双翼振翅而飞。
——
席诉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醒来的时候,是在沙发上,他的身上盖了一层白色的棉毯。
房间里很安静。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席诉年嘲弄的扯了扯嘴角,果然,还是被他失态的模样吓到了。
那抹温暖的纯白灵魂,终究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席诉年垂下黑眸,压下那股难受想杀人的情绪。
他撑着手肘支起身体。
注意到轮椅在沙发的一侧,他缓慢挪动瘦弱的身躯,朝着轮椅的方向挪去。
即便成为副本里的不可言说,他的双腿依旧是残废的。
萎缩无力,贯穿着手术留下的狰狞疤痕。
像怪物一般丑陋。
妈妈说的话又回荡在了脑海里——
“没人会对你一直好,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就会毫不留情的丢掉你。”
“小年,你不足够优秀,所以爸爸不要你了。”
“你是个不完美的孩子,小年,妈妈被抛弃全都怪你,全都怪你!!!”
妈妈尖锐的嗓音,扭曲的脸,一一浮现。
席诉年撑着身子的双臂不停的颤抖,手指指节发白,手背上脉络清晰,青筋几欲暴起。
他伸出手,抓住轮椅的轮子,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挪到轮椅上。
剧烈的喘气。
碎长的发遮住他昳丽的眉眼,他的唇因咳嗽而洇红,眼角仿佛被人浓墨重彩的画了一笔,衬得他病恹恹的脸更加苍白无血色。
又想吐了。
胃在翻滚。
好难受。
席诉年垂着头,嗓子眼干涸发痒,但是前面吐过一次,已经空了的胃根本吐不出东西。
他只能发出“啊”的声音。
眼睛被刺激的更加红,控制不住的往下流眼泪。
“年宝,怎么又哭了?”
席诉年眼皮一颤,他抬起昏沉的脑袋,看见了他以为已经离开的人。
她穿着修身的大衣,高挑漂亮,脸上挂着温柔的担忧。那双狐狸眼正落在他的身上,他清楚的看见,他的的身影占据了她整个瞳孔。
席诉年擦掉面颊上的泪痕,声音细碎无力,“你没走?”
“很希望我走?”沈知知反问他。
席诉年沉默了会,“不希望。”
又沉默了会,席诉年说,“你不觉得我失态的样子很丑很恶心吗?”
沈知知沉思想了会,失态的样子?
脑海里,闪过席诉年失态时那张精致脆弱的小脸,她诚实的摇头,“不恶心。”
席诉年抿着的唇微不可察的松了些。
沈知知继续说,“很可爱,想抱着亲。”
还想抱着x。
席诉年抿着的唇僵住。
瞳孔缩了缩。
苍白的脸颊爬上一个小小的红团。
“你……”
沈知知不喜欢席诉年一口一个“你”,她板着脸,“我们的对话听起来好生疏,年宝能不能叫我姐姐?”
席诉年想说的话又没说出口,郁闷的眨眨眼。
他对上那双期待的狐狸眼,总觉得对方过于的殷勤。
好像真的是打算“以身还债”。
明明他拒绝了的……
席诉年目光垂落,下方就是他没有动静的腿,一双谁见了都会惧怕的腿。
想到后面纯白的灵魂会看见他的伤腿,他就不自觉升起一种恐惧感。
不行……他们的关系绝不能太亲密。
席诉年违心的说出两个字,“不能。”
沈知知了解自家宝宝口是心非的性格,她上前蹲下,两只手伸直,卖惨道:
“年宝你看,我为了给你做饭,手上起了四个水泡,好可怜哦。”
她顿了下,“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年宝可不可以叫我句姐姐?”
“给我做了饭?”席诉年重复了遍,表情愣怔。
这是第一次有亲人以外的人给他做饭。
爸爸离开妈妈后,妈妈天天酗酒打牌,他都是一个人搬着板凳做饭。
他已经记不清有人做饭给他吃的感觉了。
“做、了!”狐狸小姐超大声的说。
她葱白的手指屈起,“做了三菜一汤,呜呜,手上好多泡泡。”
她的手很漂亮,葱白玉润,指尖圆润修长,就好像上等的瓷器,泛着月白色的冷光。
席诉年鬼使神差的握了上去。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脸上的小红团变成了大红团。
耳朵尖也红透了。
他在干嘛?
席诉年脑子乱乱的,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会去主动握纯白灵魂的手。
她会不会以为他在调戏她?
她会不会以为他是个心思深沉的色魔?
“我……不是故意的。”席诉年想收回手,但沈知知把他反手牵住。
十指相扣。
牢牢的。
沈知知轻笑,“年宝,现在的人好坏呀,怎么调戏了别人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唉,真心疼那人,白白得了四个大水泡,还被一阵调戏,连句‘姐姐’的慰问都没有。”
手被晃动,那温柔细腻的肌肤与他的手相贴,席诉年脑子更乱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哦……他要叫姐姐。
“姐,姐姐。”
席诉年的声音哑哑的,从来没叫过姐姐的原因,显得很生涩僵硬。
他试着说了一遍,觉得不满意,又重新叫了一遍,“姐姐。”
沈知知笑盈盈,“嗯,姐姐在。”
“姐姐请年宝吃饭。”
席诉年傻愣愣的说了声“好”。
等筷子握在手上,嘴里塞了口白米饭时,席诉年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被纯白灵魂蛊惑到了,莫名的叫了姐姐,还是两声。
沈知知夹了好多菜到席诉年的碗里,“宝宝,多吃点肉。长身体。”
席诉年咽下白米饭,敏锐的抓到一个不同的字眼,“宝,宝?”
沈知知继续夹菜,很淡定,“怎么了?”
见她一脸坦然,席诉年有些不确定的问,“……我们什么关系?”
“情侣。”沈知知给他一个笑容。
席诉年:“?!”
“我们什么时候成情侣的?”
席诉年脸皮薄,说这种话题脸上臊,他低头扒了口菜,掩饰住自己的异样。
令他惊讶的是,这几个简单的家常菜,味道出奇的好吃。
他忍不住大口吃了起来。
沈知知数了数手指,估测了下,“两分钟前。”
席诉年嘴里塞的都是菜,嘴巴鼓鼓的,他瞪圆了眼睛,三两口把饭咽了下去,“我没答应……”
沈知知打断他,“宝宝,你抓了我的手。”
席诉年呆毛晃了晃,“所以?”
沈知知给予肯定答复,“我是你的人了。”
席诉年呆毛焉了,“你,你包扎的时候也碰了我的手,我……”
“所以宝宝也是我的人。”沈知知狐狸眼兴奋的眯了眯。
席诉年:“?”
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
席诉年脑子转不过弯,他想说碰个手没什么的,不是什么大事。
但看见沈知知那么开心,他到嘴边的那些话又吞了回去。
算了,她是女孩子。
他让着点。
第47章 漂亮少年坐轮椅:姐姐抱(10)
“你说这段时间要找工作,找到了吗?”席诉年生硬的把话题转开。
“叫姐姐。”沈知知纠正他的话。
席诉年头顶的呆毛支楞了起来,似乎害羞了,左右晃了晃。
他把头埋进了雪白的瓷碗,声音温软,连空气都清甜了起来,“姐姐。”
“姐姐找到工作了吗?”
沈知知咬了口清脆的白菜,“找到了,明天就让我去报到。”
找到了?席诉年一愣。
这个回答不在他的考虑内。
他以为她会说“没有”,这样他就能顺势提出“让她照顾他”的工作请求。
现在她要上班,他岂不是没什么时间见到她了?
席诉年矛盾死了。
一边想跟她保持界限,一边又渴望见到这个纯白的灵魂。
心里不怎么开心,席诉年心不在焉问,“是什么工作?”
沈知知身上的大衣有点滑落,刚好有点闷热,她把大衣脱下来,身上就一件贴身轻薄的睡衣,锁骨凹陷,白皙晃眼。
她说,“一家公司老板的秘书。”
“他夸我好看,特地给我买了几件职业装。”
“人还怪好的,都不问我工作能力。”
沈知知勾唇,艳色于眉眼绽开,“就是眼神有点怪,好几次想牵我的手。”
席诉年呼吸一沉,眼尾发红,“姐姐给他牵了吗?”
沈知知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没有回答席诉年的话。
席诉年抬起头,指骨抵着筷子,“姐姐给他牵了吗?”
他的眼尾更红了。
没有脆弱,只有一片阴冷。
如果那淫贼老板牵了纯白灵魂的手,他不介意把那老板的手砍了。
纯白灵魂的手,只能他来牵。
沈知知回忆了下,“没有。”
“他老婆半路杀出来,揪着那老板的耳朵走了。”
席诉年松了口气,眼尾的阴郁散了一半,他故作淡然,“他有老婆还想牵姐姐的手,不是个好人。”
“姐姐别去他那工作了,他会欺负姐姐。”
“可是他是唯一一个同意我入职的。”沈知知摇摆不定,“不去的话,我找不到别的工作了。”
“宝宝你知道的,我欠了你很多钱。”
“不还给宝宝我心里膈应。”
“更何况,我们现在是情侣了,我更不能让这债款成为我们感情的阻碍。”
沈知知摇摆不定的语气忽的坚定,“这工作我必须要上。”
“宝宝你等我一段时间,等我把钱都还上,我每天都来陪你。”
席诉年阴郁之色加深,“不行,姐姐不能去。”
想到漂亮明媚的纯白灵魂会被那傻逼老板色眯眯的臆想……
“那些钱不用还了。”
“既然我们是情侣。”席诉年一字一句说,“那我们的钱不分彼此,我的就是姐姐的。”
“宝宝。”沈知知依然坚定,“亲兄弟还明算账,就算我们是情侣,这钱也不能不还。”
“我还是明天去上班吧。”
席诉年眼底的阴郁爆炸了,那双筷子断成了两截,他几乎咬着牙说:“姐姐说的‘以身还债’,我接受了。”
“不许去工作。”
“姐姐每天的任务,是取悦我,哄我,把我放在第一位。”
席诉年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不少,但从来没有得到过。
妈妈告诉过他,不优秀的孩子,是不允许有喜欢的东西。
于是,他忍着那些渴望。
在同龄人有好玩好看的玩具的时候,他抱着生涩难懂的书苦读。
在同龄人跟爸爸妈妈去游乐场玩闹的时候,他坐在小板凳上帮妈妈洗衣服。
在同龄人炫耀身上的潮牌衣服的时候,他穿着垃圾桶里别人不要的衣服,缝缝补补又三年。
席诉年渴望的亲情,成为了他一辈子的沉重枷锁。
“不去工作,好吗?”席诉年眼里的所有情绪倏地散开。
他捏着那半截筷子,像是过去跟妈妈说话时那样小心翼翼,“我不想你去。”
他轻轻的说,“那老板很坏,你会受委屈的。”
好一会,他加了一句“姐姐”。
妈妈的话,像是魔鬼,再次降临在他的耳边。
“小年,人卑微一点好,你看妈妈卑微一点,你爸爸就来找我了,他还抱着我说想我了……哈哈哈,小年,你都不知道那女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当时的席诉年懵懂的听着。
他不懂妈妈想教他什么。
只知道,示弱可以得到以前没有的东西。
于是后来,他雀跃地跪在地上,讨好的仰着头,问妈妈可不可以参加他的家长会。
但妈妈只是冷冷的看他一眼:
“小年,你能不能懂点事,妈妈很忙,没有空参加你的家长会,你不要总是可怜兮兮的跟妈妈诉求,妈妈生下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体谅体谅妈妈好不好?”
骗子。
妈妈是骗子。
席诉年眼前有些模糊,他分不清妈妈的话是对还是错,只知道,他想的无论是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他最不想要的那种。
这次也一样吧。
纯白灵魂不会听他的。
他毕竟拒绝了纯白灵魂好几次。
妈妈还说过,人最讨厌三番四次拒绝自己的人。
他观察过很多人,确实跟妈妈说的那样,人不喜欢忤逆自己太多次的人。
再好的感情,也会因此而殆尽。
席诉年的身子一热,他透过朦胧的泪水,看见腰上多出一只手,是纯白灵魂的手。
纯白灵魂把他半抱在怀里,将半截筷子从他的手里拿开。
“宝宝。”
她贴着他的耳朵,低哄,“听你的,姐姐不去工作,姐姐留在你的身边哄你陪你,永远把你放在心上,永远的排在第一位。”
“不哭,宝宝不哭。”
泪水湿哒哒的流了满脸,席诉年怔然。
“姐姐真的不去吗?”
“嗯,不去。”
席诉年眨掉泪水,他把手覆在那只温暖的手上,“真的不去吗?”
“真的不去。”
“真的?”
“真的。”
“……”
席诉年反复确认了很多遍,如同吹散了厚重的阴霾,看见了耀眼的太阳,心情陡然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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