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力摆摆手, 憨笑着说:“我闺女大了,都能挣钱给爹花了。爹不用, 谁家渔网不都是缝缝补补过来的么。用新的我反而舍不得, 旧的好用顺手了。”
苏蕊强硬地将钱塞到苏力的口袋里, 往身后看看说:“你自己留着,头疼脑热别忍着,给你带的药你舍得吃。土霉素千万别吃了。”
他们去也不会持续漂在海面上,会有两个渔村做落脚点。那里有黑市场,东西多但是贵, 苏力从来不买。
苏蕊特意给他换成毛钞, 就是想让他用。老一辈的人有张大票舍不得破开花。
“行,爹知道了。”苏力放下手里的活儿, 望着出落的水灵漂亮的苏蕊说:“爹这次走也放心了。”
苏蕊忙“呸呸呸”,埋怨地说:“这话说出来苗头不对,你以后别说。等这次回来,你也别去海上了。”
苏力叹口气,往主屋里看了眼:“不去我在家里待不安宁。”
苏蕊说:“我成年了,村委会有成年人口宅基地的分配,回头我跟赵阿姐问问。要是给我分地了,我就把房子先盖起来,我带着你过好日子。”
苏力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他吸了吸鼻子,发现闺女不知不觉中和前妻一样,都有了要强负责的性格。
现在她也进村委会,更跟前妻一样了。
“你还是要保护好自己,万事不要强求。早点找个知冷热的,爹也放心了。”苏力想起前妻,心中不免伤痛。说完这话,又沉默寡言起来。
苏蕊回到主屋里,在苏玉琴的监督下给苏力收拾行李。
苏玉琴看着钙奶饼干这类好东西都放到苏力的包里,忍不住说:“咋不见你往家里拿点什么好东西。”
苏蕊说:“那也看值不值得。”
苏玉琴忽然说:“跟你写信的是谁?”
苏蕊莫名其妙:“还能是谁?怎么劳改犯你们也要抢?”
苏玉琴细细打量她的表情,不似作假。
苏蕊将苏玉琴给苏力塞的土霉素扔出来,把自己买好的药写上说明放到包里。
苏玉琴捡回土霉素说:“真是良心喂了狗。”
苏蕊说:“那你吃吧。”
苏玉琴又想骂她,刚张嘴觉得头有点痛,便放过苏蕊,自己去倒了水咽下两片土霉素。
苏嫦娥此刻端着面盆进来,浑身冒着喜气:“快来包饺子,我买了半斤五花肉呢。”
苏玉琴躺在炕上说:“让老三帮你,我头疼想歇歇。”
苏蕊见她就要骂她一句小乐色。不等苏蕊问,苏嫦娥先开口说:“回头给我多准备点份子钱。”
苏蕊t:“啊?份子钱?你要结婚了?”
苏嫦娥难得羞臊地说:“嗯,我跟战连长定下来了。他说找个时间就过来提亲。”
苏嫦娥知道苏蕊最近没怎么给叶迟放寄信,自己幸福的同时,催促着说:“你那边也别老是冷着人家啊,回头找上门怎么办?”
苏蕊坐到炕沿上,按了按发起的面团说:“少来管我。”
苏嫦娥大喜的心情并没有被打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苏蕊以后肯定比不过她。就算劳改犯找上门,也有战连长镇着,她什么都不怕。
苏红佩晚一步到家。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早晚温差大,回来时她还穿着棉褂子。
苏蕊从窗户里看到苏红佩回来,也不知她抱着什么东西,没跟大家打招呼,径直去了西屋。
苏蕊包完最后两个饺子,把剩下的活儿丢给苏嫦娥。
苏嫦娥喊道:“懒丫头,你把灶坑烧上!”
苏蕊没搭理她,进到西屋,看到苏红佩神神秘秘地推了推桌子上的包裹:“快来看看,这是给你的。”
苏蕊的心一下沉了下去,看着沉甸甸的包裹她摇摇头说:“我不要了。”
苏红佩小心掩上门,掏出一封挂号信说:“那你看看信?”
苏蕊坐到小炕边,撕开信,看到叶迟放洋洋洒洒写下不少内容。细看不过是写生活琐事,倒是比从前只知道问她的时候表现的熟络多了。
他越是熟络,苏蕊越想跟他保持距离。
“先放这里吧。”
苏红佩问:“不打算拆开看看?”
苏蕊说:“不看了,我明天拿到邮局重新寄过去。”
外面传来苏嫦娥的催促声,苏红佩压低声音说:“你看人家多热情...”
苏蕊哭丧着小脸说:“我真不该招惹这个麻烦。拿他的越多,我越觉得需要加倍奉还。”
“傻孩子。”苏红佩对着窗户外面应了声,起来说:“我不再强迫你了,你问问自己的心。”
等她走后,苏蕊回想着这句话。
要是问问自己的心,心里总有一个充满力量的背影出现。她更不能跟叶迟放有瓜葛,这是对两人的不尊重。
哪怕知道跟男主角不会有机会,她也不想这样继续下去。
苏蕊冷淡地写了回信,潦潦草草三四句话,说明她不方便收包裹,将包裹退还回去。其他就没有了。
她想着来往两次对方看出她的意思,应当就会主动断了联系吧。
晚上难得吃到肉饺子,苏蕊的心情才又好转。
苏红佩给苏蕊和苏力分别添了两个饺子,没顾着苏玉琴脸色难看,面无表情地跟苏嫦娥恭喜。
苏嫦娥不免得意,又说了几句苏红佩,让她赶紧嫁出去:“省得我还要越过你办喜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见苏红佩不搭腔,苏嫦娥又看向苏蕊讥笑着说:“估计我办完了,苏蕊也要办了。有些事情,由不得她的。”
苏蕊鼓着小嘴一口一个肉饺子,管她风凉话呢,吃饱再干!
苏嫦娥一时没注意,盆里最后两个饺子也被苏蕊吃掉,生着闷气回屋里去了。
隔了两天,苏蕊先送苏力出门上海。
送完苏力,马不停蹄地到了村委会,拿上笔记本和钢笔坐上毛驴车往部队出发。
军营建造完毕,军事区域辐射小坝村以外十五里。在范围内的村干部和农民代表每个月要到部队一次,进行军防思想实践学习。
简单来说,是让她们学习如何分辨敌特、发现敌特的处理方法、民间情报传达、基础武器的使用等等。
毛驴车在爱民路上滴答滴答奔跑,铃铛晃荡一路。
通过岗亭,毛驴车被领路的战士牵到一边。苏蕊与黄蓓等人先到军营参观,等到人到齐了再一起上课。
进到大门内,国旗与军旗迎风飘动。经过几排营房和办公楼后,眼前出现的是操场。
战士们正在进行各种训练,有列队列的、有进行体能训练的、还有组着整齐的队伍跑步的。他们步伐一致,口号洪亮,一个个英姿飒爽,汗水打湿身上的衣服,依旧坚持着向前奔跑,让苏蕊看了就难忘。
“这里是武器库和战术训练区。”带路的战士给她们介绍所:“前面正在实弹射击,以后你们也有机会可以尝试。”
“外面不显山漏水的,原来里面这么大。”黄蓓感叹地说:“什么时候把山挖成这样了啊。”
苏蕊提醒她说:“你回去不要到处跟人宣传,这是保密的。”
黄蓓说:“不用你说我也不敢啊。”
军营内的肃穆和庄严让她们震撼,耳边不断传来枪弹声和“一、二、三、四”的跑操声。
苏蕊跟她们来到靶场,离得老远,捂着耳朵看了一会儿。看到有战士成绩不错,不由得小声欢呼。
方池野站在办公楼二楼,警卫员低声说:“需要催一下吗?”
苏蕊雀跃欢喜的背影落入他的视野,抬手看了眼手表:“不用,还有一批人。”
军营北门。
接了农民代表的毛驴车停在大门口。
苏蕊她们进来的大门有车队出行,他们绕行到后面进来。
与前面热闹的状况不同,这边多了许多庄严与肃静。原因无他,北门侧角通向劳改所。准备出去干活的劳改犯们,戴着手铐和脚镣,跟着队伍前面的人半步半步地往前挪。
替苏红佩过来的苏嫦娥,不巧撞见他们。哪怕经过政府改造和思想学习,外表变得温驯无害,依旧把苏嫦娥等人吓了一跳。
苏嫦娥今天特意脱下棉褂子,提前穿上鲜嫩的春衫。火柴棍化的细柳眉,嘴上抹着红嘴唇。在一干农村妇女中,非常惹人瞩目。
义望村的一名农妇说:“哎,你看那个劳改犯怎么一直盯着你不放。”
苏嫦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吓得一激灵。注视着她的劳改犯身形像座小山,都快要赶上方团长高。但给人的气场完全没有方团长如浴春风,而是狠毒的毒蛇一样。
他剃着光头,头上一道刀疤,国字大方脸。下巴青色的胡茬连在耳朵后面。若是留起胡子,肯定是络腮胡。
他直愣愣地看着苏嫦娥,苏嫦娥躲到别人后面别过头不敢跟他对视。
看守的战士呵斥他一声,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冲着苏嫦娥笑着招招手。看守的战士手拿枪柄砸向他,让他老实点。转头跟苏嫦娥她们说:“赶快离开。”
苏嫦娥等人疯跑着离开北门口,等到转头过去看,那队劳改犯已经被押送往劳动的地方。
“这也太可怕了。要说他身上没有人命官司我可不带信的。”另一位义望村的妇女说:“好在有军人同志在,其实我一点不害怕。”
苏嫦娥打了个寒颤,本来想说几句,忽然没什么心情。
她走在人群当中,偷偷用手背抹掉口红,心理感觉很不舒服。
她娘今天起不来炕,说是头疼。大姐在家照顾,这才让她有机会过来。本来想长长见识,反而被吓破胆。
“我瞅着那人怎么像是认识你?”有个庆男村的老爷们嬉笑着说:“长得这么招人啊。”
“谁能认识他?!”苏嫦娥骂他说:“肥头大耳的猪八戒也招人,你照着镜子看看你像不像。”
庆男村的人还想再骂,看到前面带路的战士看过来赶紧把嘴闭上。
到了学习的办公楼,安排的教室在一楼。
应该是大会议室,三个村子近百号人在里面绰绰有余,鸦雀无声。
课程与苏蕊知道的差不多,惊喜的是上课的竟然是陈海盐大哥。他先讲了军防、民防的重要性,又结合实际给大家讲了两个案例。
苏蕊听的津津有味,上半身坐得板直。她们来的早,发扬风格,把前排座位让给后来的同志们。苏蕊坐在最后一排。
正听着课,旁边有人敲了敲她的胳膊。
苏蕊推了推胳膊,眼睛盯着陈海盐动也不动。
旁边人有敲了敲她的胳膊,从桌面那边弹过来一样东西,苏蕊低头看到居然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她猛地想起旁边没有坐人,飞快地转过头撞进满含笑意的凤眸之中。
方池野做个嘘的手势,面前装模作样地摆放着笔记本。苏蕊见他唰唰唰写下一行字,推到她面前:‘奖励给专心听讲的同学的。’
苏蕊抿着笑,回写道‘谢谢领导,现在可以吃么?’
方池野回她:‘吃可以,不能吧唧嘴。’
苏蕊胆大包天地白他一眼,拿着大白兔奶糖偷偷摸摸剥开,趁着陈海盐不注意塞到小嘴里。
台上讲课的陈海盐站在高处,后排的情况一览无余。
刚想批评某位小同志上课偷吃糖,侧头就看到顶头领导的顶头领t导抱着胳膊幽幽地望着他。
得咧,他瞎。
陈海盐转过身,默默地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方池野今天有备而来,先把小姑娘哄开心了,临下课递给她一封信。
苏蕊高兴的小脸一下垮下来。
方池野说:“回去再看。”
苏蕊皱着眉头,不知为何在其中感受到一股请求的感觉。这一定是错觉。
没等她继续感觉,见方池野往边上看去。她顺着也看过去,只见到靠着墙边的苏嫦娥飞快低下头,往本子上写写画画。
“有请方团长给我们讲话。”台上陈海盐带头鼓掌,前排零星有人站起来鼓掌,苏蕊也倏地站起来,笑着给方池野鼓掌。
方池野在小姑娘的注视下,走上台与大家讲话。跟他私下里不一样,台上的他穿着挺括的军装,站得笔直。俊美非凡的脸,发言掷地有声,不失领导风范。
等到方池野表达完对她们的欢迎与一番理想的军民协作愿景后,掌声雷鸣,唬的小姑娘巴掌都拍红了。
方池野在信中坦白了一切,临送苏蕊离开前,有意地提了句:“下次上课估计不能见到我。”
苏蕊诧异地说:“你不在这里在哪里?”
方池野不想让她误会自己躲着她,干脆明说:“参与国家征兵,西北方向会有两千名战士名额,我要一个个挑选过来。”
“噢,择优录取。”苏蕊笑着说:“你这么优秀的首长肯定也要找优秀的战士。那你大约什么时候回?”
方池野说:“应当在两个月左右。”
苏蕊点头说:“正好我们也要春耕,等你回来就能看到绿油油的麦田啦。”
她眼神清澈明亮,昂着头看着他,既单纯又美好。耳边的碎发随着窗外的风浮动,耳尖上细浅的绒毛可爱而活泼。
方池野片刻间抬手,察觉不对,迅速放下来背在身后。
苏蕊听到前面有人喊她,哒哒哒跑过去,还不忘转头跟方池野笑着摆手再见。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茁壮成长的小草花,在四月的花田之中肆意蔓延。
方池野迟疑着离开教室,他走后,在教室里和人说话的陈海盐望着后排的苏嫦娥,纳闷地说:“苏嫦娥同志,你在苏蕊同志的位置上做什么?”
苏嫦娥迅速把捡起来的信塞到兜里,脸上僵硬地说:“我看到她的钢笔忘拿了,我拿了给她。”
陈海盐说:“那好,快点离开吧,待会这边还有会议。”
苏嫦娥插口袋里,摸着厚实的信件,又当是那位劳改犯托方池野给的商品票。
走到转角无人的地方,她随意团起信件,扔到远处的水沟里。
回去的毛驴车上,苏嫦娥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子一直跳。刚刚她以为信里都是商品票,没敢留着,免得被人抓着说她偷盗,落个人赃俱获。
反正苏蕊拿着也不会给家里用,都被苏蕊私藏,还不如扔了。
可右眼皮跳得都要抽筋了,她心里打鼓,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回到家,苏玉琴还在炕上躺着,嘴里哼哼唧唧。
她使唤苏红佩到屋后抱些柴火过来,见苏嫦娥回来了,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怎么样?见到战连长了吗?”
苏嫦娥摇摇头,晦气地说:“战连长没见到,反而见到一帮劳改犯。”
“怎么这样的人让你给撞见了。”苏玉琴说:“你瞧你脸色比我还差,快去洗把脸,用香胰子好好洗洗。”
“这就去。”苏嫦娥打了个哆嗦,听话地出去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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