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蕊比她先一步回家,此时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那封信,小脸急得通红。
苏红佩抱着柴火路过,问道:“你这是丢了什么东西?”
苏蕊翻着棉褂子的口袋,里面还是没有。她扔到一边,恼火地说:“方团长给我的信,明明放到口袋里,不知怎么偏偏找不到了。”
苏红佩放下柴火,帮着苏蕊把身上的口袋搜了一遍,也着急地说:“这可怎么办,要是信里有什么东西岂不是错过了。”
苏蕊怔了一下,更加恼火地说:“我摸着挺厚实的,万一丢的是商品票,回头我还要赔给人家。”
“快过来烧火。”外头苏玉琴趴在窗台上喊道:“老三把饭做了!别当个干部就不知道干活。成天也没见你忙什么。”
苏红佩低声说:“算了,先吃了饭我再帮你找。”
苏蕊坐在小炕边上,回忆着上午的事。方池野把信给她,随手揣到兜里。那应该是从兜里掉出去。
苏蕊赶紧跑出去,跟苏红佩说:“我去村委会打个电话。”
苏红佩应了一声,就看苏蕊跑了。
苏蕊到了村委会给治安室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值班的战士表示会跟今天上课的陈排长联系。如果东西不慎落在部队,那肯定丢不了,让苏蕊放心。
苏蕊估计就是掉在教室后排了,盘算着回去要把兜接高掉,别什么东西都往外面掉。
回到家,难得见苏嫦娥下厨,做了一盆地瓜面鱼。配着爽口的芹菜叶咸菜和拌土豆丝吃。
苏嫦娥等到她们都进屋吃饭,偷偷摸摸从橱柜深处掏出香油瓶子,没多大会儿功夫,苏蕊听她在外面喊:“苏蕊,是不是又偷吃我的香油了!你属耗子的啊你!”
苏蕊捧着面鱼吸溜一口,就着土豆丝吃的嘛嘛香。完全不理会她的鬼哭狼嚎。
吃过饭,下午苏蕊还要去上班。路上遇到邮递员。
邮递员得了苏嫦娥的礼物,每次战连长来信,他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家门口。再不用苏嫦娥守在供销社外面傻傻等候。
苏嫦娥冲到院子里拿上信,来不及说感激的话,撕开信封看了几样,又尖叫起来。
苏玉琴被她叫的脑瓜子疼,打开窗户说:“又怎么了?”
苏嫦娥兴奋地说:“他说下个月就来看我了!”
苏玉琴来了精神,笑着说:“他来看你那你们俩是不是就能把证拿了?”
苏嫦娥一扫刚才的晦气,得意地说:“既然提亲当然要拿,我怎么会让他跑了。”
苏玉琴说:“这才是娘的好姑娘。回头你随军去了,一定要带上娘啊。”
苏嫦娥敷衍地“嗯”了声,进屋换鞋:“我得去趟村委会。”
苏玉琴说:“去那儿干什么?”
苏嫦娥说:“他说那边管得严,要咱们村委会盖章邀请,那边才会给开介绍信,有了介绍信,他才好过来。”
苏玉琴说:“离咱们这里不过二十里地,要什么介绍信。”
苏嫦娥说:“我今天在部队看了,里面管得特别严格。可能部队跟地方的要求不一样,我开了就是了,省得他来不了。”
苏玉琴闻言说:“那你快去,去了就找赵阿姐,让她给你加急办!你要是成了军嫂,也少不了她的好处。”
苏嫦娥前脚出门,后脚被苏红佩拦住:“二妹,我问你,小妹的信是不是你拿了?”
苏嫦娥气恼地说:“我才是你亲妹妹,你到底让我说多少遍!”
苏红佩一把抓着她的胳膊说:“跟我说实话。”
苏嫦娥说:“我没拿。”
苏红佩放下手,低声说:“真的?你要知道有许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你最好不要后悔。”
苏嫦娥轻笑着说:“我说没拿就没拿,不是我。”
苏红佩特意给陈海盐打过电话,陈海盐说最后看到苏嫦娥在苏蕊的位置上。
苏红佩低声说:“做坏事会遭报应的。”
苏嫦娥哼了一声:“我怕?”
她抖了抖手里战连长的信,笑道:“那让我的报应快点来吧!”
第26章
隔了两日, 苏蕊再次到治安室等着消息。
陈海盐大哥说,要是找到信会放到治安室。要是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苏蕊空手而归,在家里郁闷了几天。
也是奇怪, 她越是不想收到叶迟放的来信, 这两天来的越是频繁。信中的内容她再粗心也能感受到其中隐隐的关怀。
这种体贴让她害怕, 她不敢想丢掉的那封信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她憋了几日, 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后来干脆先放一放, 没着急回信。
很快小坝村春耕开始,女人们都将自己当成牲口使。
苏蕊不甘落后, 裤脚挽到膝盖, 走近冰凉的水田里开始插秧。
早上伴随着鸡叫声起床, 夜里随着蛙声回家。披星戴月,春耕期过的飞快。
与此同时,思想班终于开课了。
上课时候, 吴丹带着人过来找过两次茬儿。上课的战士不会放任他们胡闹,明确告知他们:“资源不可能永远向一方倾斜。参加扫盲班就先将扫盲班的学习做好, 思想班优先没有教育资源的其他t老百姓。要是再胡闹, 直接联系人民公社下来处理。”
吴丹骨子里欺软怕硬, 知道庆男村上不了思想班,后面再也没出现过。
赵阿姐知道情况后,还跟苏蕊说:“吴丹这人恐怕连部队也记恨上了。”
苏蕊管他记恨不记恨,人正不怕影子歪。她们小坝村难得有好的资源,她才不会因为谁记恨, 就把利益拱手让人。
用郭庆旺的话, 人不为己天地诛。她如今是小坝村的干部,自然一切要为小坝村着想。
大家累归累, 兼具着农耕任务,一手抓劳动,一手抓学习。
她在这边忙得忘我,在千里之外的新兵营,方池野跑完步坐在台阶上望着明朗的星空。
“遇到什么事了?”秦山递给他汽水,试探着问:“你这表情怎么跟失恋一样?”
方池野淡淡地望着远方,也不知透过星幕想念着谁。他还没读懂此刻的愁绪,平静地说:“苏蕊同志应该是真生气了。”
秦山坐到方池野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纳闷地说:“按理说,你跟她解释清楚就没你什么事了啊,你怎么还惦记着人家?”
方池野收回目光,转了转手里的汽水瓶说:“我希望她能原谅我。这么久没跟她坦白,的确错过不少机会。”
秦山笑了声说:“你这一副表情,看起来不是等待原谅。”
方池野看向他:“那是什么?”
秦山说:“像是心爱的姑娘不搭理你,你怕了。”
方池野蹙眉说:“别乱说,我跟她没什么。”
秦山拍了拍他的胸口说:“老方,活这么大岁数应该开窍了。你平时怎么给战士做思想教育的?你也分析分析你自己,你到底现在所求的是她的道歉吗?”
方池野垂下视线,一时间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思考。
秦山叹口气说:“二十八了,再混两年三十。你看老张家的小丫头都会背唐诗了,咱们得加把劲。”
他见方池野还不说话,问:“那她是怎么说的?”
方池野说:“没说。”
秦山说:“那她说什么了?”
方池野说:“我给她去了六封信,一封也没回。”
秦山听出兄弟语气里的小情绪,忽然笑了:“老方啊老方,你也有今天。我问你,你想她回什么给你?你愿意听什么?”
方池野沉默了一下,半晌说:“我愿意听什么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她愿不愿意。”
“你有这话我就明白你不是石头做的。”秦山把话说到这里,尽了做兄弟的义务。
他起来拍拍屁股说:“行了,这次征兵很顺利,应该会提前回去。到时候你跟她见面说。我看小姑娘每次看你眼珠子都不挪,应该对你有点意思。趁这个时间,你好好理理吧。”
方池野定定地望着操场,总觉得自己的心遇到苏蕊以后,比从前活络了起来。
***
陈海盐到苏家多少有些拘束。
他每次回到小坝村都能受到许多妇女大娘们的欢迎,今儿进到苏家的院子里,仿佛大家看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揶揄。
苏蕊挽着袖子切鸡食,见他来了,第一反应往屋里喊:“大姐,陈大哥来啦,你领着进屋说话,我忙呢。”
苏红佩不等她话音落下,已经穿戴好走了出来。
陈海盐晃着大白牙,把手里提着两瓶洋湖大曲和大桃酥递给苏红佩。
他身上的军装应当是提前烫过,非常板正。脚上的解放鞋,连鞋带都是干干净净的。
苏红佩客气地说:“来了就行,怎么还花这么多钱呢。”
陈海盐结结巴巴地:“都是、是给叔叔、婶儿的,你,你的在这里。”
说着又从挎着的解放包里掏出一包葡萄干,不好意思地说:“记得苏蕊妹妹说过你爱吃葡萄干,这是新疆战友给的,你留着慢慢吃。”
陈海盐只想让苏红佩收下葡萄干,这是他特意托了人找到新疆的战士千里迢迢买回来的,为此还搭了人情。
买回来的葡萄干不辜负他的折腾,比平常的葡萄干都要大,一粒粒晶莹剔透,带着葡萄香气。
“谢谢你,你进来坐,我给你倒水喝。”苏红佩在他面前也有点束手束脚,给陈海盐安排在堂屋里坐着,赶忙出来喊苏蕊:“你快来,我一个人不像话。”
苏蕊故意在外面磨洋工呢,正好今天苏玉琴和苏嫦娥赶集没回,她乐意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我还要做饭,你跟陈海盐大哥说说话呗。”苏蕊喂完鸡食,对屋里喊道:“陈大哥,有什么想吃的啊?”
陈海盐走到堂屋门口说:“麻烦你,给炖白芸豆吧,这一口我总也吃不够。”
苏蕊说:“那用土豆炖?再给你放点五花肉!”
陈海盐感激地说:“那我下次给你弄两张肉票。”
苏蕊乐着说:“我如今也发肉票啦,今儿算我的,你放心大胆的吃。”
陈海盐憨笑着说:“那我借你光了。”
苏红佩发现陈海盐跟苏蕊说话就不结巴,偷偷在边上抿唇笑了。
她再一抬头,发现陈海盐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苏蕊看在眼里,觉得这俩小年轻也太纯情了,也是时代的原因,一男一女相处总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苏蕊乐得看他俩动不动大红脸,乐呵呵地吃了一顿饭。
陈海盐知道疙瘩汤是苏红佩亲手做的,一口气喝了三碗。
吃完饭坐在一起聊天,苏蕊趁热打铁说:“那你下个礼拜再来吃饭,我还给你做白芸豆,让我大姐继续给你做疙瘩汤。”
这句话的重点自然是后面半句。
陈海盐感激苏蕊的撮合,无奈拒绝道:“近期有一批劳改犯释放,有不少手续要办理,应该忙不过来。”
苏蕊有些紧张地问:“释放了他们去哪里?”
陈海盐说:“当然归户籍地管。”
苏蕊说:“万一有人不愿意去户籍地,想要投奔亲朋好友呢?”
陈海盐说:“他们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毕竟出狱以后,回到家乡大家都会歧视与抵制。不少人没了生路,会进行二次犯罪。要是有好的生活环境,有人愿意主动给予帮助,在一定手续下,他可以去到其他地区生活。”
听到近期有劳改犯要释放,苏蕊不免想到越来越迫切的信件...
苏红佩送陈海盐到院子门口,临走前问陈海盐:“你说的一定条件是什么?”
陈海盐说:“需要异地文件邀请,一般需要到公社或者街道办开具邀请资料,咱们这儿应该就是村委会,有了手续我们才会给出介绍信。”
苏红佩小声说:“有了介绍信,他就可以到对方家里去了。”
陈海盐愣了下,笑道:“这是自然的。”
苏红佩勉强笑了下说:“最近谢谢你,好多事情都得跟你打听。”
陈海盐不好意思地说:“人民子弟兵,愿意给人民解惑答疑。要是还有不懂的,随时跟我联系。”
苏红佩目送他离开,还没进到屋里,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驮着俩绿搭袋过来。
苏红佩说:“又是苏嫦娥的信?”
邮递员说:“不是,是苏蕊同志的,加急信。”
苏蕊洗过碗,来到西屋坐下。
她一连几次没有回复叶迟放的信,内心还是很忐忑。特别是知道马上会有一批劳改犯释放,更加的恐惧。
她撕开信,里面只有两行字,‘有些话我会过来当面与你说’‘请回复’。
苏蕊小脸刷白,并不认为有见面的必要。
她拉开抽屉,找出信纸,又见前面叶迟放托方池野带来的商品票一一摆好,镇定下心神,先写了一封‘分手信’。
信中内容简单,强调两人有缘无分,有些感情不能强求。得到的商品票尽数奉还,若还有亏欠,请说明欠了多少,她会第一时间寄过去。
另外不忘祝福叶迟放,一定会幸福美满,儿孙满堂,请勿强求见面。
......
横竖就是这一下了,苏蕊把挂号信寄出去以后,紧张兮兮地过了几天。
作为村干部,苏蕊不但要多干,还要把自己当成劳动标兵来要求。
赵阿姐点名让她做生产队小队长,带领一干妇女在地里躬身忙活。
水田的稻秧已经插好,思想班的老师教导她们可以少放一些河蟹,稻田蟹可以吃害虫,不需要专门喂养,还能增加经济效益。
苏蕊一连几日往农市场上跑,挑挑选选了五十斤蟹苗放到责任田里,预备着先实验一年,等到秋收时看看效果,要是效果好,来年再多加大投放。
她这一忙,就把寄出去的分手信忘在脑后。
等到闲下来想起这件事,还侥幸地琢磨着,会不会是叶迟放真的放手了。
等到四月中旬,农t忙过了一阶段,苏蕊坐在田埂上跟妇女同志们唠嗑。
她年轻有能力,浑身上下都是拼劲儿,又得赵阿姐的青睐,家中有未婚男同志的妇女们又动了心思。
若是从前,她要什么没什么也就算了。
现在又是干部身份,听说还在申请个人宅基地,应该是打算盖房子独立出去。这样独门独户的人家,入不入赘都一样,对男方有大大的好处。
丸子坐在苏蕊旁边,吃着麦芽糖,小声说:“怎么老有男同志在你身边转悠呀?咱们的劳动力够了呀。”
“他们不是想当劳动力,是想当我的上门女婿。可我一个也看不上。”
苏蕊正为这个苦恼,偶尔来一个两个也就算了,每天都有人过来看她干活,整得她跟浏览窗口似得,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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