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没有人会在书祈珒和书析伝之间偏向书析伝,只有她和青阳的那位昭华郡主。
即便如此,书祈珒那张端正的容貌也未见动容,有的只有眼底汹涌的惘然若失,更是不甘与质疑。
宋弋清的庭院不同于泽屿其他屋舍,他保留着它原先的一草一木。
从舍内出来,风卷残云,宫墙两侧的长春花来得正盛,一点不似深秋初冬该有的破败。
浮生万物,莫逆春秋,是宋弋清和书析伝。
夜静了,但他却觉得无比聒噪,许是亓云山多了些弟子,又或许,是他心乱了。
书祈珒踱步到了柳青芜落脚的院落前,隔着这么远,那股诡异的幽香也很是冲鼻。
指定是又在练什么旁门左道的邪术。
柳青芜踏进满是馥郁浓香气中堂时,柳青芜正笑意嫣然的操纵着手中的邪物,那邪物足三寸,正粘附爬行在她手上。
今日见宋弋清在书祈珒面前那般凄惨模样,柳青芜如今也是乐不可支。
察觉书祈珒来时,即刻将手中的玩宠藏匿,那只鬼面蜥蜴也凭空消失了。
“找我?”
柳青芜有时也觉得自己一腔真心被糟蹋,对书祈珒颇具怨言,可只要一看见他那张脸,就什么仇怨都烟消云散了,羞怩的表情和姿态,俨若少女。
她其实知晓书祈珒来找她所谓何事。
“解药给我。”
果然不出柳青芜所料。
经过这段时间的平静,柳青芜也收敛了姿态,径直优雅的走到书祈珒面前。
月影打在书祈珒那张形貌昳丽的俊容上,她只见书祈珒蹙起了眉头,眼泄厌嫌。
“交出来,不然……”
柳青芜:“不然怎么?”
话音未落,柳青芜只觉身躯一轻,天旋地转,后背一阵钝痛火辣,自己已经被书祈珒掀翻到了院落中,而男人也即刻现身在她面前,负手而立。
“不然杀了你。”
柳青芜勉强撑着身子仰头,看着居高临下,面色裹着千年霜雪的男子,罕见露出伤痛与自怜。
“杀了我?就这么忍不下你心爱的师妹受苦?”
柳青芜阴暗诡笑,眉眼跳动:“书祈珒,这可比你曾经让她疼的轻多了,这才不过百只毒蛊,当年可是数万的魔灵。”
他当年被柳潇潇的复活蒙蔽了双眼,对宋弋清的撕心裂肺却置若罔闻,只一心想着,要是宋弋清再撑一撑,只等她法力尽失时,便能将柳潇潇的残魂注入她的体内,以达到让柳潇潇也复活的目的。
“宋弋清甚至从未见过潇潇,却因潇潇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书祈珒,我有时还真搞不明白你。”
“从前你心心念念凄凄,如今又对凄凄绝口不提。”就好像柳凄凄随着宋弋清的死,也在书祈珒心中从此销声匿迹了。
无人知书祈珒心中更重是宋弋清还是柳凄凄?书祈珒对宋弋清有没有情?
或许这便是人心的复杂之处,得不到的总是会满心惦念,而那种唾手可得的,却又毫不珍惜,只等彻底失去后,才知弥足珍贵。
“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故作悲痛与悔恨?”
“长泽仙君,你选的,怨不得旁人。”
“一子错,满盘皆输,你也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饶是一贯心狠的柳青芜,此刻也眼中蓄满潮湿雾气。
书祈珒属实是心狠,他不愿柳青芜再多说什么,隔空提溜起柳青芜的脖颈,让人悬浮在上空。
“再说一次,解药,给我。”
柳青芜被遏住命脉,仍旧笑得猖獗,但也有些惋惜。
要是是书祈珒亲手掐她的脖子,她竟觉得心满意足。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她这辈子,无论有没有囚仙环,都注定生不如死,你难道不想报复她?为了潇潇。”
甫一说完,提在脖颈上的力量更甚。
对上书祈珒那双毫无情愫的黝黑鹰隼眸,她几乎认定,书祈珒会掐死她。
最终还是柳青芜示了弱,艰涩吐字:“解药……我有,但我有条件……”
惨痛欲绝的哀喊尖叫穿透薄弱的宫墙,无人知这间往日闲散落魄、却又日日打扫的院落中所居何人,只知她是长泽仙君带来的。
书祈珒站在门外,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声音,心中更是乱如千丝万缕缠绕。
她好像,很痛。她年少时磕绊了一下,都会缠着他叫苦不迭的。
书嵊迎了上来:“师父,书倾长老唤你前去后山。”
书祈珒并不想见书倾,他知道书倾叫他前去所为何事。
后山的景色是当真不错,风萧萧,月茫茫,只是在这地儿建造了一座华贵得堪比皇宫的殿宇,多少有些辜负了这片美景。
书倾这些年只做一事儿,那便是修道,书祈珒推门入室时,一地的典籍随意扔在地上,平白糟践了这些先祖留下来的修仙秘籍。
“来了?”
书倾坐在正北位,室内金碧辉煌,烛火明亮闪烁,各种装饰也是极尽奢华富丽,倒不像是心无旁骛、救世济民的仙者,更像是耽于享乐的王侯贵族。
书倾觑着眉目,老态的脸上森然诡谲,瞧着那面相,也不像是慈眉善目的修仙之人。
书祈珒跨过书籍,到了书倾面前,盯着单手撑在在案桌上的人。
“师叔。”
书倾并不算是他的师叔,他的嫡亲师叔只有书析伝的师父,书末,书倾当年不过是一介不入流的野道士,与他们这种道系正统,身份千差万别。
书倾:“宋弋清找到了?”
白日里书祈珒抱了个女子的事儿在泽屿传得沸沸扬扬,书倾自然也猜测出了那女子身份。
“三日后,你准备如何处置她?”
书祈珒闭口不答。
“我已令书嵊和其余弟子前去准备了,三日后,千机阵。”
书祈珒隐忍得额头青筋暴起,千机阵,并非千种生机,而是千种死机,是阵法中最为狠绝的那一种,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难逃一死的,可宋弋清不会死。
“行刑之后呢?”
书倾眸光狠厉的剜了一眼书祈珒,似乎察觉书祈珒有异心,他瞬间就读懂了书祈珒眼神里的想法。
“既是你的同门师妹,行刑之后就已是向天下人有交代了,日后随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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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弋清意识一片混沌,从疼晕,再到疼醒,早已让她神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她察觉有人捏着她的檀口,将什么东西放进自己口内,苦涩的腥气在她口腔内化开,蔓延至喉道和小肚。
“滚!”
宋弋清胡乱推搡了一把,将自己蜷成一小团,肩背战战。
她知道是书祈珒,但以她如今之力,是撇不开书祈珒的,好在即刻之后,书祈珒也离去了。
再次醒来时,身体的疼痛有所缓解,毒蛊在她体内消弭了,但旧伤一时半会儿指定是不能痊愈的,毕竟她如今也是肉体凡胎。
下雨了,风潇雨晦,老旧的窗棂甚至是挡不住飘摇的风雨,寒气直往屋内逼。
宋弋清起身,本不过几丈之地,硬生生走了小片刻,手稍碰上门栓处,屋外狂风大作,房门便被风吹开了。
雨水悉数打在她的身上,濡湿了本就单薄的白衣,粘着她空.虚得只剩下皮囊躯干。
逢晚秋入冬时,亓云山就会下很大的几场雨,此后就会进入漫长的深冬,这是她往年居住于此的经验。
大颗大颗的玉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地水花,逼仄的庭院内,杂草丛生,满是青苔。
宋弋清提着裙襟往外走,却因身形无力,脚步一浮,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使尽浑身解数翻了个身,寒冽刺骨的雨水冲刷在身上,洗去她一身的污血腥垢。
入眼所见的房梁,往日她与师父他们,就是在房檐上无所不谈的,许是此刻被水汽糊了眼,竟还觉得那处有人。
“你听说了吗?长泽仙君要与柳青芜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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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析伝的师父叫书末,之前打成了泽屿长老的名字书倾,改过来了
(昭华郡主是青阳回忆中提到过的)
此刻,男主、男二、女二、男三巴拉巴拉一大堆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77章 仙君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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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女弟子正好从宋弋清庭外宫墙路过,撑着油纸伞,也算闲庭信步,一点也不受这凄凄风雨的影响。
另一白衣女子对此颇有微词:“可我觉得柳青芜压根儿就配不上我们家仙君。”
“泽屿单拎出来一位女弟子,谁不比柳青芜好看?长泽仙君娶了这样一位老妖婆,真跟被糟践了一样。”
“以后还得唤她做仙君夫人,光想想都觉得难以启齿。”
那女弟子说得愤愤不平,一下惹得方才那位惶恐不安,好在没有旁人。
“这话以后可别再说了,要真让览淅的人听见,当心她们的手段。”
声名在外的柳青芜,只需提及她的名字,便能惹人畏缩。
“咦,这里头住的是长泽仙君那位师妹吧?此前还真从未闻长泽仙君有一位魔教的师妹呢。”
“明日之后,九州也就再没有这位师妹咯~”
“里头那位桩桩件件罪行罄竹难书,魔教的人都该死,跟何况还是由泽屿派堕入魔道的,仙君清理门户也是理所应当。”
因雨声过大,宋弋清也只听了个大概,但也足够了。
不过几日,她的罪行就罄竹难书了吗?也不知书祈珒和柳青芜在外都将她传成什么样儿了。
人言还当真是可畏。
要在九州各派面前处置她,就这么想用她这位师妹来巩固他的名声吗?
洗去一身浊血污气后,宋弋清才从容起身,理了理湿透的衣裳,浑身冻得僵硬,但却分外舒适干净。
书祈珒要与柳青芜成婚,也算是九州头一件贻笑大方的事儿。
柳青芜如今年老色衰,照常人来看,四十来岁的年纪,说得好听些,是半老徐娘。
再观书祈珒,照三百年前,除容貌略显沧桑,眼角多了一两处细纹外,那副容颜,仍旧是九州罕有的俊美公子,加之姿态尊荣,九州芳心暗许的少女自是不少的。
且不说容貌差距,道系直系弟子,与死敌苗疆派掌门人成婚,宋弋清想着,她师父书浔要是知道,指定都得从后山的陵墓里爬出来,立在书祈珒窗头,死不瞑目。
师父当年就极力反对书祈珒和柳凄凄,如今师父一死,书祈珒竟要和柳凄凄的阿姊在一起了。
好啊,那她就等着看明日的这场好戏。
宋弋清拉开院门,此前那二位弟子早已是相隔甚远了。
回亓云山这些时日,终于有机会出来瞧瞧了。
高楼金阙,富丽堂皇,云蒸霞蔚,白金流光刺破霭层,几缕天光乍泄,泽屿与天相接,哪还有往日亓云山的破落之色。
原来这地方早已经不属于她了,但好在,她还有长春花,也足矣了。
被水洗濯过的白花并未遭受摧残,反倒是愈发娇嫩,冷冽的香气入体,却给她带来无尽的暖意。
亓云山永不枯萎的长春花,是书析伝对她从未消弭的爱意。
她也曾后悔过,时常,若是她当初没让书析伝那样做,那他们现在应当已经转世续缘好几世了吧?
虽每一世寥寥不过数十载,但那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雨夜湿气重,朗月星疏,月影星河如银丝瀑布,宋弋清踩着艰辛的步子往外走去走去。
亓云山早年是一座荒芜的道观,如今倒是繁华万千,金碧辉煌,饶像是那宫廷玉楼,因不染尘埃,更是脱离了俗气。
滂沱的雨丝砸在孱弱欲坠的人身上,宋弋清扶着墙,一步步过长廊和山阶,去了后山。
她知道身后有人,既书祈珒的小狗腿愿意跟那就跟着吧。
既回来了这儿,总该是要去祭拜一下她师父的。
墓地被人修缮过,早不是三百年前那破落的模样了,镂空石雕上的花纹很漂亮,‘浔阳真人’四字是雕刻后用鎏光的烫金细粉镶嵌上去的。
墓碑上,大半的溢美之词称颂了她师父的功绩,弟子那一行……
杂草挡住了墓碑底座,宋弋清上前一步,拂开那一丛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草,赫然印着‘宋弋清’三个字。
眼泪糅在冰凉的雨水里,滚滚而下。
她还以为……
山巅之处狂风呼啸,女子迎立在风中,单薄得跟一张宣纸般,摇曳欲倒的身姿在墓前跪了下去,只等磕了三个头后,也未起身。
“师父。”
雨声过大,但女子呜咽中的委屈太浓了,根本掩盖不住。
宋弋清想跟师父告状,说书祈珒欺负她。
她本就是一个遇事喜欢找人撑腰的人,如今受了委屈,跪在书浔墓前,哭得不能自已,还掺着心酸的苦笑。
体内的蛊虫已解,但她仍旧觉得痛觉未减分毫,特别是心口,胸闷气短,大抵是被书祈珒气的。
好久没这样痛过了,她对徐子澜说过,她总是习惯了有人保护,从前是书祈珒和书析伝,可若是伤她的是书祈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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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促,能来到泽屿的,都是墨澹,又或者是上岐和青阳离泽屿较近的门派,还得是马不停蹄,才能在今日赶到。
惩戒魔道妖女,还是长泽仙君的师妹,正道各派自然不会不来看这出好戏。
石阶台的女子,虽容貌被毁,周身无一处好肉,但也有人认出了宋弋清。
“是她,原来她就是长泽仙君的那位师妹。”
此前泽屿大选,宋弋清也在人前露过面儿,如今照穿衣打扮,有人能将她认出不足为奇。
“难怪上次一路上我们遇见了那么多魔族,原来都是她在搞鬼,她那时候指定是要想害死我们。”
“还得是长泽仙君,深明大义,以儆效尤!”
往日在红尘客栈与宋弋清有仇,也正是不敌轻尘的那几派,此刻一朝狗仗人势,也大胆了起来,竟操控着人摔来跌去,可劲儿报复。
与往日众人所见那般,宋弋清仍旧是手无缚鸡之力。
从胸腔喷溅出来的血迹黑红,正如同魔族的血,但宋弋清只是因身体那些毒蛊噬身,毒素未排清。
宋弋清跪趴在石面上,以往这处,是她与书祈珒和书析伝练武比试的地方。
轻嗤一声,心中讽刺至极。
深明大义?以儆效尤?这话在书祈珒自己听来,不觉得心虚吗?
柳青芜如今站在书祈珒身侧,自长泽仙君要与柳青芜成婚的消息一胫而走,柳青芜就以长泽仙君的内人自居,此刻站在书祈珒身旁,也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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